老太太阴沉着脸,整个人气色看起来很糟糕,全无往日风采,仿佛一夕之间苍老许多,呈现出老态龙钟的模样瓯。
她仿佛在对身侧的李琬念叨,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她,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穿衣打扮,又是娇生惯养大的,没一点贤妻的潜力。本想着如今也便罢了,好歹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竟然出了这种事!真真是家门不幸,季氏百年名声,全叫这两个孩子给毁了!业障!真是业障!”
一向充当和事佬的李琬,此时竟然也摇头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惋惜遗憾的意味。
“是啊,没想到咱们季氏一族几百年来的声誉,竟然会弄出这种事,简直违背天理,要遭天谴的!偏偏绍霆这个孩子,竟叫顾翩翩这个小狐狸精勾住了魂儿,迷失了心智,他分明早于我们得知,可却这样处理问题……他为了这个小狐狸精,看样子,是打算罔顾伦常,将法理道德全都弃置一旁!可惜您和爸爸还一直,一直把他当做最出色的孩子,当做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
翩翩听着,只觉得越来越晕,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
只是心下满满的都是震撼。
整整三年,李琬在她心里都是季家的所有长辈中,最温和,最慈爱,最通情达理不会强人所难的那一个。
她怎么也想不到,李琬会在奶奶面前用这种带有明显的讽刺性的称呼“小妖精”来形容她。
李琬似乎觉察到翩翩诧异惊惶的目光,她抬起目光,毫不避忌地直视着翩翩,一脸的惋惜和沉痛表情,她开口:
“翩翩,伯母明白,你在这件事情中,也是无辜的,你一点也不知情。绍霆总是习惯不让任何对你不利的消息传入你耳中,你也是没得选择,你置身其中,是个可怜人。”李琬戏极好,话说到一半,还顿住片刻,连声叹息,“伯母可怜你,只是绍霆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能看着他因为你而走到这一步,变成一个为了女人毫无原则底线的男人!要知道,如此违背伦常纲理,是要遭报应的。”
翩翩震惊地瞪大眼睛,只觉得头顶仿佛被当头一劈。
疼痛,迷惘,外焦里嫩,五雷轰顶。
“我不明白,我可怜?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捆着我,季绍霆呢?季绍霆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伯母,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我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我捆在这也要给个原因吧?!”
其实翩翩心里是怕的,她很害怕。
她俨然明白一定是季绍霆对她隐瞒了某些非常糟糕的事情。
也许,也许这就是他突然不肯要宝宝的原因……
所以老太太、季伯尧这些人,难道也是为了……
翩翩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如常的小腹。
宝宝,她的宝宝……
翩翩向在座的各位索要回答。
季伯尧瞧了老太太一眼,得了老太太的首肯,转而,对顾翩翩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有如来自地狱。
“绍霆啊,他不姓季,他同你一样,姓顾。”
“他是景家大小姐景致同你父亲顾正嵘偷。情,生下的野。种。”
“顾小姐,绍霆其实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
……
一片静谧的门外却骤然响起瓢泼大雨的声音。
翩翩终于肯定自己并不是在一间封闭的地下室里了。
因为她听见了海浪波涛汹涌的声音。
这栋房子一定位于海边。
风雨交加的声音越来越大,翩翩想起来,她今天出门前看温度时,貌似看见了台风预警。
还是初夏,还未到盛夏,台风天本不该这么早来临的。因为觉得异常,而且外头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她根本没把手机软件的天气预报放在心里,只当是出了点小错。
然而此时此刻在人耳边炸开的飓风狂狼之声,半点也不像是平日的风雨。
还真是刮台风了。
这天气,还真够应景。
……
季伯尧的话令她有一个瞬间怀疑自己其实在做梦。
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她只是睡了一个午觉,睡了很绵长,很痛苦的一个午觉,睡得梦魇了,所以才会头痛欲裂。
可是她看着自己被缚住的双手和身体,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以及一排一排穿着黑色西服的保镖和随从。
她意识到,这一切,都不可能是梦境。
这一切,无论多么荒唐,终究是真实的。
……
翩翩巴掌大小的一张脸,惨白着。
但她的目光是坚韧而镇定的。
她盯着季伯尧的脸,沉声反驳道,“不,我不相信。我承认我知道我爸爸曾经与绍霆的母亲有过感情纠葛,但绍霆不可能是我爸爸的孩子,这绝对不可能。我爸爸是人品我很了解,也许他年轻时太过感情用事,犯了一些错,但是如果他知道景大小姐怀着他的身孕,他不会不负责任的,他会阻止她嫁入季家,他会娶她,会对她负责,他一定会。”
翩翩的笃信和坚定看在这个屋子里的人眼中,只觉得她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
没有人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
“傻孩子,你很可怜,只是事成定局,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是被你同父异母的哥哥种下的,它可能先天不足,甚至智障、畸形,这孩子终究是要不得的。你别恨我们,你要恨,就去恨你四处留情的爸爸,或者恨那个浪蹄子景致吧。”李琬说道。
得到的仍然是这种态度的回应,但翩翩捂着自己的肚子,她不能放弃,她昨夜才对季绍霆说过,她要对宝宝负责,她要承担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她不能,也不允许任何伤害她的孩子。
“好,既然你们都认定我与季绍霆同父异母,那么可又亲缘鉴定书么?还有季绍霆和我爸爸,他们之间可曾做过亲子鉴定?!”
李琬叹了一口气,“翩翩啊,你就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了,没有任何的意义。血缘这个东西,你是不可能改变的,你只能认命。”
季伯尧笑容阴险,语气却满是佯装的同情和怜悯,他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要知道一件事,这事儿,并不是我们查出来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调查这件事情的,是你爸爸顾正嵘。是他想方设法窃取带有你们两人DNA的物件,送去医院做了亲缘鉴定,这件事,最先知道的人,就是顾正嵘和季绍霆。”
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近的两个人。
说话一向刻薄的季老太太,此时却一反常态,沉默了许久。
直到翩翩处于下风,似乎辩无可辩的时候,季老太太终于再度开口。
“翩翩啊,这件事,你得受委屈了,奶奶也不愿这样逼你,但……”她住了口,干咳不止,喝了李琬递上的水后,才能继续道,“这个孩子,绝对,绝对不能生出来……”
季伯尧在听见老太太这一句话后,立即便对身侧的随从眼神示意。
那随从走出了大门,半分钟后,竟领了一群手提专业药箱的医务团队,匆匆而沉默地走入房间。
一行人,在顾翩翩身前驻足,站立。
随从往向季伯尧的方向,季伯尧点了头。
其中一名医生便从其他几名助手打开的药箱中,取出几瓶药水,以及针剂,灌好了药水,那医生推动针管。
那针管,越来越靠近顾翩翩的身体。
“不要!你们,你们——怎么敢!季绍霆一定会来救我的,他不会放过你们的!”女孩捂着小腹,绝望地嘶吼。
季伯尧嗤笑,“傻孩子,别做梦了,他……来不了,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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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老公,还不来救我么,宝宝快要保不住了……
翩翩拼命摇头,被缚住的双手竭力挣扎。
她不相信,季绍霆一定会来的,季绍霆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这样对她……
翩翩的眼睛猩红到几乎像要滴出血来,她竭力掩饰眸中的惊恐,用满满的恨意盯着立于一旁看好戏一般的季伯尧,她张口,“季伯尧,你最好趁现在收手!否则……一旦被季绍霆知晓,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对我做出这种事,他会杀了你!季伯尧,你清醒一点!”
翩翩虽然怕,但她的大脑比平日里还更加清醒。
虽然具体的深层次的问题她暂时还理不顺,但她至少能够明白一点。她看得出季伯尧一家,包括最擅长伪装,一演就是整整三年的李琬,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针对的是她和她肚子里的宝宝,可实际上……针对的应该是季绍霆吧,此时不过是寻一个由头罢了。
翩翩一直觉得,季伯尧在季家不是很有存在感,虽然是长子,可貌似也没什么实权,所有的一切都被季绍霆牢牢操控于掌心。翩翩看得出来,季绍霆如今高度集权的程度,也许就是季老首长也已经很难介入其中,何况是季绍霆一直提防着的季伯尧瓯。
老宅中这些长辈,究竟谁的地位高低,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其实也未曾认真研究过。但是她一直明白一点,全家人都很畏惧老太太,就除了季绍霆。所以换句话说,全家人……应当都是畏惧季绍霆的吧。
这种时候,除了把季绍霆搬出来,她想不到更好的可以威吓震慑他的办法。
然而季伯尧阴沉复杂的一张脸却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斜睨着脸颊毫无血色的女孩,语气轻飘,“翩翩啊,外头狂风暴雨,绍霆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他最不喜欢这种天气,你该知道……他多么爱干净。何况,他又怎么可能愿意自己的孩子从一生下来可能就是畸形,是个怪胎,趁此机会拿掉你的孩子,我可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从今往后,他会感激我。你,不要再挣扎了。”
翩翩大脑里嗡嗡直响,她开始混乱了,思维有些混淆不清。
真的是,这样么……
季绍霆假人之手,拿掉她肚子的孩子?
这,可能么……
翩翩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把大脑中一切的怀疑和不信任都赶出去。
不会的,他不会那样对待她。
一定不会的。
只是,那细细的针头越来越近。
翩翩浑身颤抖,她的两只小手激烈地挣扎,她小腿以下的部分没有被绳子缚住,她抬起脚猛地朝面前的医护人员蹬去——
那个举着针管的男医生被她踢得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手上也并没有放弃,竭力扭动着腕子。
可她的心,却难以抑制地绝望起来……
老公,还不来救我么……
我们的宝宝,快要保不住了……
……
娇小瘦弱的女孩用最大的力气和最执着坚定的信念支撑着自己。即便心里多么绝望,她都没有放弃挣扎的动作,皓白的腕子上,娇嫩的皮肤被磨破了红红的一圈又一圈。
捆着她的绳子竟然被她挣开了。
也许是她真的太拼命,也或许是捆绑她的人只当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千金,所以捆得敷衍,技术上也不够专业,竟然就这么被她挣开了。
浑身上下总共就只有一条绳子,翩翩重获自由,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那个医生手中夺下了那支流产针,重重掼在地上,用脚踩碎了之后,她才放心逃跑。
然而状况并没有在她挣脱绳缚之后变好,她只逃了没有两步就被几名保镖牢牢扣住,摁住了她的肩膀。
翩翩没有时间去看老太太和李琬的脸色,她只看到季伯尧的脸色黑沉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把她杀了一般。
她想要挣脱几名保镖的桎梏,奈何这几名男子人高马大,她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
而方才被她狠踢了好几脚的医生,现在已经匆匆地准备了一管新的针剂。
翩翩眼眶湿红,身体发颤。
老公,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季伯尧说得其实也不无道理。
外面狂风暴雨,他就算发现她失踪不见,却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来呢……
心里满满的,都是荒凉。
没想到她和季绍霆闹了那么久,甚至连离婚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好不容易与他抗争到自己处于上风的局面,好不容易季绍霆不敢再和她提不要宝宝的话。
可怎么可能料到,宝宝竟然会在这样的状况下,以这样的方式……
她被几名力大无穷的保镖摁住肩膀,完全没有逃脱的余地,而那些准备对她施针的医护人员正在缓缓朝她靠近。
她太害怕了,她一向害怕打针,她从来都不打针的。之前她发烧,医生要给她打针退烧,她总是死活不肯,弄得季绍霆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合上了眼睛。
她无法亲眼看着这流产针扎入她的皮肤,伤害她的宝宝。
……
然而,他终究还是来了。
两道门,被一股强大到近乎神奇的力量同时撞开——
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受到惊吓,翩翩猛然睁开眼睛,只觉得耳膜几乎要被震破。
似乎从未,从未听过这么巨大的声响。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翩翩心中的恐惧一瞬间全都散去了。
见到他的一秒钟之内,她就不再害怕了。
虽然……他看起来,也不大好。
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和便西长裤,浑身上下,全都被打湿了。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竟然湿漉漉的像一混乱的草,堆在额头前。他俊逸的脸上甚至还淌着雨水。
记忆中,在翩翩的记忆中,她未曾见过这个极度洁癖的男人这种样子。
……
在场所有人,盯着季绍霆的目光,都是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愕然。
显然,在把顾翩翩迷晕,绑到这个地方来的同时,也有人对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大约是控制他在给顾翩翩注射流产针的这段时间里,无法自由行动。
然而他竟然还是来了?!
而且还是只身一人,把两道铁门都给撞开了。
季伯尧的脸色最为阴沉暗淡,他盯着地上掉落的两个门锁。
上面各有一个窟窿眼,他忽然打了个寒战。
果然——
下一刻,他被季绍霆手中的枪口顶住了太阳穴。
季绍霆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有,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