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京兆的太医来了,京兆的高官来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希望,这场疫病还有得救?
他们带着迷茫和惊惧看向沈度,看向了场中伫立的人,恍惚觉得那绯色的身形,正在发着光,照耀了他们心底的黑暗,也驱走了他们心底的黑暗。
阳光和信心,是现在县主府中的病人最迫切需要的。沈度的存在,沈度的话语,无疑就带给他们这些,激起了他们求生的**。
他们希望,这场天灾大疫能够过去,他们希望,能够活下来……
沈度看着这一张张病弱的脸孔,再一次说道:“大家一定会好的,润州一定会没事!本官、长邑郡主郡马、顺安县主,还有润州的官员们,都会一直在这里!直到,润州大疫得除!”
这些话语,是沈度心中的信念。他相信,相信润州的大疫一定会得除,相信如阿璧所说的,润州一定会没事!
这一下,有病人呜咽起来,长久压抑在心中的惶恐和感激,全都发泄了出来。
在他们的心中,不管是眼前的沈度,还是从未见过的长邑郡主等人,都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但是,这些贵人却给了他们希望和帮助。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县主府,县主搬了出去,收容了他们;还有官员,亲自走了进来,须知道,连他们的儿孙,都不敢靠近县主府半步!
沈度听着这些呜咽声,带着无尽的悲悯,一步步穿过这些病人,循着记忆往钟岂的药庐走去。
钟岂,现在在做什么呢?
沈度见到他的时候,就见到他一身破败的衣裳,披散着头发,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辞:“应该是这个了……好像又不对……到底差了些什么呢?”
沈度见状,便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钟先生,您的药材还没找到吗?”
钟岂抬起头,睁着雾忪忪的眼睛看了一眼沈度,说了一句:“哦,沈大人,你来了。”
说罢,他便转过头去,将一根药材放到嘴巴里咀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沈大人,你来了?!”
这里是润州县主府,沈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润州大疫已传到京兆,我前来宣慰,钟先生,您是在试药吗?”沈度仍是蹲着,这样问道。
听到沈度这么问,钟岂挠挠头,苦恼地说:“是的,但是,总觉得差了什么东西,始终确定不了。”
还差什么,始终确定不了……沈度再三想着这句话,旋即沉声说道:“既如此,钟先生,您就一直试吧,试到有病人好为止!这是我的命令,我会让病人们来……试药!”
试药,以县主府中的疫症病人来试,缺什么加什么,多什么减什么,总有试出来的时候!
“可是,大人,那些人……”钟岂懦懦说道,想说那些人是人,那活生生的人来试药是医者的大忌。但想到当下的情况,他无法说完这句话。
沈大人说得没有错,现在的润州县主府,除了用人来试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379章 生机
在沈度的护航下,钟岂的试药举动正式进行。除了钟岂之外,胡太医、刘太医和周大夫都加了进来。
润州和京兆的其他大夫,看到钟岂等人的举动,都十分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却都闭口不语。为了润州,为了更多人活着,县主府的病人用来试药,是他们可以接受的事情。
用来试药的病人,被单独移到了县主府的房间。每天用了什么药、症状如何、精神如何,全部都有人记录。
就连病人自己,都隐约知道是在试药,在挣扎一番之后,便沉默接受了。试药,就是为了找出能治疗的药,就是为了救他们的性命。试了,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如果没有试,就只有等死而已。
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连最普通的百姓都知道这个道理。
便如此,在官府、大夫和病人的配合下,一个个药方从钟岂的药庐里送出,送到各个试验的房间。
所有人都怀着生的希望,病人们喝下了这一碗碗药,冀望这些药能带来生机。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到了第五天,药庐再没有送出来药方,因为倾他们毕生所学,所能想到的对症药方,全都写了出来。
“我们所知道的,全部都用了出来。钟大夫,接下来就靠您了。”刘太医如此说道,对钟岂用了敬称。
一旁的刘大夫也点点头,双眼熠熠地望着钟岂,冀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就连周大夫也带着期许。
胡太医和刘太医出自医学世家。所习的知识是相当正统的;周大夫与郑杏林同出一门,虽然是在京兆药号为大夫,但所学也和胡太医等人相类。
这四个大夫当中,就只有钟岂博取众长,全靠个人天赋成就了这么高深的医术。在这几日的交流当中,钟岂精湛的医术和深厚的学识,已经令他们深深折服。
他们一直在尚药局中。很少与民间大夫接触。自以为尚药局的太医才是最好的。但现在才深刻清楚,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自觉不如钟岂多矣。一声“您”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胡太医等人想得很清楚,他们已经束手无策了,唯有希望钟岂能够独辟蹊径,想出能够克制疫病的办法来。
“我正在想。”钟岂扒了几下鸡窝似的头发。脸色极为苦恼。
他的确是在想办法。但是,他也想不出来啊。之前药庐送出去的药方。看着能暂时克制疫病,可是无法根治,病人的情况时好时坏,也就是说。药方仍是不对症。
沈度在一旁听着这几个人的讨论,陷入了思考当中。这五日来,他一直在县主府。与钟岂等人同吃同住。不知是不是在药庐待得久了,身上带着药气。他并没有受到疫病的侵染。
再观胡太医、刘太医和周大夫,虽然精神极度困乏,但也没有发热、咳嗽等症状。但是在县主府内走动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感染了疫情,但也没有像其他病人那么严重。
在疫情中心的县主府内,钟岂的药庐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阻隔,使得疫病无法进入这里。
这让沈度确信了一件事,那就是药庐这里,肯定有某种药、或者某几种药,甚至是某种方法,能抵挡疫病的扩散。到底是什么呢?沈度毕竟对医药不熟悉,说不出什么门道来。
但是,他擅文懂武,知道有四个字:以毒攻毒。
这四个字,现在多用于计策谋略,但它的起源就是在医药上。既然钟先生和胡太医试了那么多办法都不曾有效,那么是不是可以走险道,试一试这四个字呢?
“以毒攻毒?我想想,我好好想想……”听了沈度的建议后,钟岂这样说道,下意识地塞了一根药材进嘴巴。
胡、刘两位太医和周大夫也都沉默不语,三个人都在看着药材发呆,一动不动的,就像药庐多了几个人偶似的。
……
……
程大昌在泉州的建康府内,一想到润州的情况,就忍不住忧虑,觉得润州越来越危险,而他的心情也越来越为难。陆居安所说的邺镇情况,不止一次在他脑海里出现。
他在陆居安面前说了那句话,心情极为复杂。作为一个官员,他怎么会想看到邺镇那样的情况出现呢?但是作为建康府的主官,任何可能的情况,他都要有所考虑,而且要有所准备。
如是润州的情况失去控制,疫情还会持续扩散的话,又该如何办呢?
想到这些,他拿出了笔墨,将润州现在的情况一一写了下来,准备上奏朝廷。在奏报的最后,他写道:“若润州情况危急,封城可否?”
封城,与现在只能进不能出不同,而是不进也不出,等于将润州弃了,让里面人在慢慢等死!
“嘶啦”一声,程大昌将写好的奏报撕裂开来,将它们揉碎,扔在了一旁。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将这句话奏报到朝廷,更加做不到将润州弃了。正如陆居安所愿的一样,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只要百姓还有生还可能,就绝对不能放弃!
润州,绝不会是前朝的邺镇;我程大昌,也绝不是前朝那些不义的官员!我一定要等到最后!——程大昌如此想道,再一次提笔,还是填上了奏报。
奏报极为简单,最后是这样写的:“润州疫情尚在控制之中,臣冀望天佑润州,使疫病得除。”
这是他美好的希望,是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希望。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他的希望会成真!
就在他准备这封信交给书吏史送出去的时候,润州便有好消息送来了,道是疫情得以控制,已经一天没有人再患病了!
生机,程大昌仿佛见到了润州出现了生机!他急急说道:“快,快备马,本官要立刻赶去润州!”
☆、第380章 愿无凶年
程大昌策马赶至润州的时候,日头已经高挂,阳光普照大地,似在昭示春日的到来。
润州城的街道还是没有什么人,偶尔所见还是行色匆匆的士兵和大夫,但程大昌分明觉得润州有什么不一样了。在润州府衙周围时,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府衙中,顾济棠和陆居安似在讨论着什么,程大昌尚未见到他们的人影,就已经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哈哈”的笑声其实并不响亮,但程大昌觉得响彻整个府衙,令得他的心在剧烈震动。
笑声,润州官员的笑声,他有多久没有听过了?在润州出现大疫后,官员们便皱眉抿嘴,就算说话,也是忧虑的语调,还是深深的叹息。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发自胸膛地“哈哈”大笑。润州多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欢乐了?
这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润州的大疫,真的有救了!润州的百姓,的确有了一丝生机!
想到这里,程大昌的脚步忽而迟疑了,他竟忐忑不敢再上前一步,怕自己所听到的笑声是幻像,怕润州的生机是自己的幻想。担忧情怯,此是也。
顾济棠远远看见了他,快步迎了上来,嘴唇止不住上扬,急忙报喜道:“大人,县主府的疫情控制住了!太医和大夫们已经研出了对对症的药方,是能治疫病的!”
听到顾济棠的话语,程大昌忍不住晃了一下。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沉声问道:“真的控制住了?详情到底是如何,是京兆来的太医和大夫想出来的药方吗?”
顾济棠摇摇头,回道:“不。不是,是润州大夫钟岂,是钟大夫想出来的方子。听说,是沈大人想出来的办法,加上太医和大夫们的努力,最后才出了这个方子。”
沈大人,是京兆此次来宣慰的沈大人吗?原本。程大昌是在泉州建康府衙的等着沈度的。但他没想到,沈度竟然直接来了润州,还入了县主府。
直至此时。程大昌还没有与沈度见上面。得知沈度带着大夫入了润州、乃至进了县主府后,程大昌的心中是极度震惊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以为像沈度这样的京兆重官,不会进入疫病肆虐的润州。所以才会在泉州等着而。
但他还是想错了。沈度的举动,像陆居安和长邑郡主那样。让程大昌再一次惊讶震动。
国朝有这样的鬼人,有这样的官员,真是国朝之幸!
“沈大人在何处?还是在县主府吗?”程大昌这样问道,忽然很想见到沈度。想见到代表着朝廷前来的沈度,是何样的相貌。
“沈大人还在县主府中,但下官想。既然疫病有所控制了,沈大人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大人且在这里等等便是。”顾济棠这样说道。
一旁的陆居安也是这样说道。药方已经对症,疫病能有所控制,接下来就是大夫们的事情了,他相信沈度很快就出来了。
程大昌的心还剧烈跳动,他转身大步往润州府衙外面走去,便说道;:“不,本官不在这里等了,本官要去县主府看看。”
这一次,顾济棠和陆居安并未像阻止沈度那样,劝止程大昌进县主府。现在,县主府的疫情得治了,县主府已不是死亡之地了,进去又何妨呢?
想了想,顾济棠和陆居安也迈出了大步,跟在程大昌身后,朝县主府走去。他们,也很想去看一看,现在的县主府是怎样的。
他们走进县主府后,就像沈度当初进去一样,越过了影壁,站上了台阶,居高临下,看见县主府的前堂。
第一眼,就见到了沈度。沈度着一身绯色的官员,正在给一个病人端药,还对病人说着什么。如此明显,根本无法忽视。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程大昌三人却似乎能见到沈度的笑容,仿佛像此时的日头一样,照耀大地。
程大昌就这样站在阶上,看着那个绯色身形,止住了脚步,沉默了。
……
……
又是五日过后,在润州府衙内,沈度、程大昌、顾济棠和陆居安四人,就着明亮烛火,正在小酌闲聊。
现在,县主府的病人正在逐渐好起来,润州的疫情已得了控制,这一场大疫得除,已经不是希望,而是正在出现的事实。
这样的时候,最适合小酌一番,庆贺这样的喜事,以及,安抚他们饱受吓虑的心。
程大昌喝得有点多了,脖子上都有潮红,眼眶亦有醉意,随意地说道:“说到大疫,本官忽然想起了一件史上旧事,便觉得心中戚戚。幸好,现在是承平之年,现在大疫得治,不然……不然……”
他打了个酒嗝,没有将话说完,陆居安听见,便接上话了:“大人所说的事,可是邺镇大疫?”
陆居安先前才和程大昌说起邺镇,所以便想到了这个。
程大昌晃晃脑袋,却摆了摆手,说道:“不是邺镇大疫。而是……平城之乱。前朝与大盛的战争,也是和疫病相关。沈大人兼虎贲中郎将,想必熟习军事,那一战,大人知道吗?”
说罢,他便看向了沈度,等待回答。他对沈度真的很好奇,这个年轻人,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
沈度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才说道:“程大人所说的,是前朝为了退敌,将疫病之人投到平城,致使平城染疫,最后使得大盛士兵止步那一战?”
程大昌点点头,直接拿过酒壶,猛喝了几口,才继续问道:“平城一战,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