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犹奏别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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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犹奏别离歌-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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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牟寻……于是忍不住笑了。他正色道:“怎么,我汉话说得不好,穿汉服不好看么?我还会念汉诗、作汉诗呢。”那样子像个急于要展现自己才华的孩子。我抿嘴一笑:“第一次见你,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是南诏国的人,还以为你是长安城的世家子呢。”

他朗声笑了,很自豪的模样。侍女趋前,为他换一身白色交领汉服袍子。褪下南诏装束的他看去亲切许多。侍女又要为他挽汉人的发髻。他突然止住侍女的手,回首微笑:“你来为我梳头,可好。”

那语气有些小小的霸道,不容拒绝与辩驳。依我从前性情,定是倔强着不愿。而此刻,我竟心生温柔,敛衽上前,梳顺他的发,轻轻挽了一个髻,又将余发梳成细辫拢在髻中。横亘于髻子里的,是一枚瘦长的玉簪。

一时间,生出万般痴缠。换了汉家装束的他愈显端庄飘逸。他轻轻咳了两声,似乎看出我正在发呆。不留神羞红了脸,我掩饰着慌乱,心想该如何称呼他,叫“大王子”显得生疏了,叫“大公子”又怕错了品级,索性省了称呼:“我该回去了。”

“不许你回去。”他急急道,“宜春院哪里有我这里清净。你且在这里好生养病吧。

“不可以。”我退了两步,“我已好了,我要回去。”

他眉峰略耸,这大王子该是从小养尊处优,还不曾被人拒绝过吧。但他并没有生气,和颜悦色道:“那我送你回去。”大方朗落,老成持重的。还真有些琢磨不透他了。

他定是要抱我坐上他的白马,一手揽我,一手执缰,飞驰过长安的古老街道。我小声推脱,毕竟不敢如此张扬。但他丝毫不管,凑在我耳边道:“若是在南诏,我们就可以尽情纵马,看苍山洱海风花雪月,不似这里有千万般的拘束。”

我心一热,顺从地依了他。马蹄轻踏,他自然而然握住我的手。

宜春院外,他扶我下马。

我突然心头一动,要他稍等。

四季如春的花房,婆婆一如既往,安静地侍弄花木。我却来不及多管,剪了一束粉白相错的碧桃花,用缎带一绾,便疾疾迈步出门,送到他跟前。

“谢谢你。”刚将花送出,我已红了脸。

“阳春二三月,诸花尽芳盛。持底唤欢来,花笑莺歌咏。”他曼声吟道,眼里又闪过一丝淘气,“谢谢你的花1

他回头冲我微笑,手执花束跃马而去。

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1.

天宝十二年的长安,依旧歌舞繁盛。

皇上在内苑设宴,命宜春院的宫人前去献曲助兴。那么我与芜夜,也是在其中的。

来到唐朝已有这些时日,我自会梳妆打扮,不出丝毫差错。玉儿在一边抿嘴笑:“姑娘梳的发髻真好看。”棠儿亦接口:“姑娘近日容色丰润许多,真好。”

我瞥一眼镜中,呵,那个瘦骨嶙峋的姑娘果然饱满了一些,双颊泛出可喜的红晕。一枚玉簪从轻挽的飞云髻中轻轻斜出,金凤钗衔了一串长长的珠珞,恰映得我前额皎洁明亮。

再换上烟萝色交领上襦,系了双层碧色软纱刺绣裙,绵长丝绦飘飘袅袅,还有那一只缀了玉佩的曼荼罗刺绣香包。我暗暗欢喜,原来我竟可以生得这样妩媚温静。于是也萌出一些底气。

夜色微笼,盛装的宫人由内侍与宫女引路,逶迤而去。

芜夜在我身边。他抱着琴,一袭素色交领衫,不染红尘。我时不时看他几眼,生怕他绊倒,但他举止端肃,浑不如眼盲。

芙蓉园内,清风细细,莲叶田田。亭台楼阁隐约其间。一身丝绸常服的玄宗手执长笛,满面春风。心下不由感叹,到底是盛唐才有这样的奢靡气度。转而又心生悲凉,这是天宝十二年了吧,隐约记得历史书上说,安史之乱是天宝十四年爆发的。这繁华总要转成空。

杨贵妃一袭乳白撒桃红花纹的宽松交领长裙,玫色抹胸缀了一排盈润的珍珠。她正当韶华芳年吧,可惜玄宗已渐呈老态。

我如局外人般兀自伤神时,恰被人牵了牵袖子。回头一看,是和子!她一身寻常歌女装束,愈显唇红齿白。她将食指横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会意。舞乐声起,和子纤腰款摆,汇入舞队。而她,自然是最出众的那一个。渐渐,如众星拱月,她吸引了玄宗的全部视线。我冷眼瞧着,玄宗已起身,默默为她打拍子。而再看杨贵妃,她嘴角已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笑。

舞罢,皇上朗声而笑:“想不到歌仙舞艺也超绝如此1

我有些不解和子的行为了,原以为她性情执著,且有一份淡泊,断然不会争宠邀欢。于是生起些许失望,而又释然,既已在深宫,若不为自己稍作筹谋打算,也不现实。

见和子承欢君前,俨然陶醉娇痴,我又隐隐担忧,即使万般恩宠又是如何,还不是逃不过历史的碾压。

我心虚起来,为什么我不能将有关现代的记忆丢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依旧萦绕不去?

此刻我又发现,席间还有一人,一直没将视线挪开和子的身上。那男子气宇非凡,该是贵族子弟吧。

“韦将军,早听闻你的歌艺非同凡俗,不知可否献曲助兴?”杨贵妃秋波流转,含笑对那男子说。

“臣韦青不敢。”男子起身,躬身答复。

原来是韦青埃隐约记得野史上寥寥数语提起过他,说他是长安的世家子,官至将军,性情风流,精通曲律。于是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韦将军不必自谦,且与歌仙和子姑娘共歌一曲,岂不美哉?”杨贵妃依旧眉目盈盈。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看出韦青对和子心存慕恋,想撮合他们,而阻隔皇上与和子的缠绵。古代女人的确活得太累,步步为营处处机锋,叫人转不过弯来。

而和子又是何等机敏,只微微一笑,掠一掠鬓发,看一眼皇上,有一丝撒娇般的:“皇上,和子愚笨,恐怕和不了韦将军的音。”

玄宗大笑,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逗我开心?这长安城内,又有哪一个人的歌,是你和不了的呢?”

和子抿唇微笑,那姿态里悄悄藏了一丝女孩儿的妩媚与娇憨。玄宗定然是动心了吧,眉眼的棱角都化开了,显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缱绻模样。

“那么,奴婢就唱《青梅》吧。”和子对韦青说,而眼神却一时不离玄宗。玄宗拊掌嘉许。

和子声线极广,音质亦高亢激越。但每每唱《青梅》,总是格外缠绵低回。韦青嗓音亦是清亮,二人和歌,倒也别有风致。曲罢,和子含羞回到玄宗身边,玄宗娇惯她,拈了一粒青梅于她,她亦不避开,而是将青梅盈盈含与唇齿间。

玄宗兴致大起,遂命和子继续歌唱。和子掠一掠鬓角,从容而歌。神色里是七分真情,又隐隐含了三分凄怨。

有一支《长干行》,是我与芜夜为和子伴奏。

我起身的当儿,却见韦青神色一变。我默默收起疑虑,只抱着琵琶轻拢慢捻。

韦青的目光停在我丝绦系的曼荼罗香包上。

这夜,皇上与和子留在了芙蓉园。

我们离开时,韦青悄悄唤我:“姑娘留步。”

于是含笑回首。

“姑娘这香包是何处得来?”他眼含惊异。

我有些不高兴,这大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八卦。于是淡淡回他一句:“有什么不妥么?”

他摇了摇头,叹息:“也许你不曾与其人有何机缘。也许你是从别处辗转得来的罢。不过姑娘,这香包可能会给你带来无限荣华,亦可给你带来莫名之祸。”

我一哂,浑不上心。想是这韦将军倾慕和子又不得,喝醉了酒寻我开心罢。若是在现代,我定然大大方方指准他的鼻子骂他花痴了。

芜夜从我身边经过,侧过脸,温言道,该走了。

我敷衍着欠欠身,与芜夜并肩离开。

而心却随着步子渐渐沉落。这韦青的话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不过是一只些许精致的香包罢了。清凉晚风甚是醉人,想这些无聊的事做什么呢,不就是一个香包么,若可以引来莫名之祸,到时候扔了便是。

如此一想,心情舒朗许多。

“今晚月色很好么?”芜夜蓦然开口。

我看见他干净的脸庞沐满月色,悄悄将一句话温柔地藏在了心底:芜夜,你的样子真好看。

2.

和子被封为良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宜春院里的姐妹或是欢喜或是嫉妒,平日练习歌舞愈发用心,只等一日陪侍君王侧,享尽一切尊宠。

只有婆婆悄然叹息。

“婆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见她满眼沧桑,我心骤然疼痛。

“若寻得良人,相伴一生,白首不相离,那才是最好的呢。”婆婆呵呵笑了,“傻姑娘,我时日无多,陪着我多么没趣。”

我伤感起来:“婆婆……”

她上前安慰我,抚摩我的额头:“婆婆知道静儿是明白人,婆婆心里都清楚。只是女儿家一旦耽溺男女之情,便最难脱身。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而却不知,一旦他心里没有你了,你活着也是错,死了也是错,笑也是错,哭也是错,一切都是错。”

我心一凉,似乎触动了一些遥远的记忆。但旋即是温暖。静儿,静儿。是爹爹才这样唤我的埃

我一身烟碧襦裙,躬身在花房里浇水。新辟的小园子里撒了薰衣草花种,湿润丰厚的泥土散发出清凉香气。

婆婆突然愣住,盯紧我丝绦上的香包:“静儿,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脸霎时红了,当然不能敷衍她。正准备老老实实招了,却听婆婆道:“这是南诏国的青年男女私订终生的信物啊,你看这曼荼罗花纹……静儿,这香包非是寻常人所有,你看那玉佩,分明是南诏王族才能拥有的。”她眯起眼,脸上的纵横沟壑渐渐便得生硬冰冷:“静儿,你知道现在南诏国与吐蕃互有来往,暗中欲对大唐不利……”

“静儿,这究竟是从何处得来?”婆婆言语出奇犀利。

我涨红了脸,都怪我从前没把历史学好,并不知道唐朝与南诏国的诸般过节。区区一个香包亦能惹祸。

“婆婆,是一个南诏少年赠予我的。”我没有说出大公子的身份,只是担心婆婆生气。

婆婆脸色微缓:“静儿,婆婆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不过也难怪,少年多情,婆婆也清楚。只是,来历不明的人与事,还是少碰为妙。毕竟,都是女人家,若有差池,吃亏的依旧是自己。”

这番话的确贴心贴肺。

婆婆用更温和的语气安慰我说:“你不清楚个中缘由,并不怪你。只是以后,万不可将这香包随意示人了。”

我暗暗心惊,听话地将香包收起。那一枚温润的玉佩凉丝丝掠过我的肌肤。我心一阵迷乱,蓦然想起那日〃奇〃书〃网…Q'i's'u'u'。'C'o'm〃他将我横抱在马上的放肆与嚣张。

婆婆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我仿佛被窥透心思,又一阵惊慌。

“彼此不要再有来往了。”婆婆叮嘱。我恭顺地答应,但心里却生出不甘,不就是南诏国的大王子么,这样眉目俊朗的男子,又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但又想起那日在芙蓉园韦青说过的话,我也不敢太大意。毕竟这是唐朝,多生一个心眼无甚坏处。

进宫送花,刚至歌飞楼前,便见韦青负手立于宫门外流连。还真是个痴心男子,我抿嘴一笑,款步上前:“韦将军如何徘徊在此而不入?”

他竟腼腆地红了脸,仿佛是被说破心事的少年,倒也有几分可爱。

“进来吧。”我笑道,“陪和子姐姐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他惊奇地望着我。我也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又忘记了身份与规矩。没有允许,男人决不可以自由出入嫔妃的宫室。且,和子已被封良媛,就算品级再低,到底不是一般宫人了,我断不可以直呼作“姐姐”。

还好韦青没有追究。我匆匆进门。他突然要我留步。

“苏姑娘,阮舟成亲了。”他眼神复杂,“叫良媛娘娘放宽心,不要强做欢颜。”

我心别地一跳。原来也是个聪明人,竟打听到和子与阮舟的事,还能看出和子的强颜欢笑。我点头,要他放心。但面色又一凛:“不知韦将军此言何意。说到底,良媛娘娘也是皇上的人了。”

我捕捉到韦青眼里掠过的一丝苦楚。心亦软了,轻轻叹息,转身进了院门。

“姐姐,阮舟成亲了。”犹豫片刻,我还是告诉了她。

原本低头抚弄盆花的她蓦然停了手中的动作,肩膀微微一颤。

“娶的是书馆主人的女儿,是个很秀气的姑娘。”我索性全告诉她。

她静静回过身,唇角浮起一痕笑意:“如此也好。”

“姐姐,你要保重。”我藏着眼里的怜悯,心知她定然痛苦无比。她一抿唇,努力微笑:“我很好。妹妹要放心。”

一时无话,她忽而想起了什么:“妹妹,那日我见你身上配了一只香包,韦将军说那是南诏王族才可拥有,要我转告你,凡事小心。”

我一头雾水:“韦将军又是怎么知道?”

她眉间衔了一丝忧虑:“他曾出兵南诏,对那里风土人情多有了解,也知晓一些厉害关系。我听说,陛下又要命他随李宓大将军率兵攻南诏了。”

她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定我:“妹妹,我还听说,你与南诏国大王子有来往。甚至坐在他的马上招摇过市。”

血一下子涌上脸来。招摇过市。原来我的一举一动全被人看在眼里。

“妹妹。”她用更小的声音凑到我耳边说:“也是韦将军告诉说,南诏国大王子自天宝五年就被送至长安。名为修习汉学,实则被朝廷当做人质。你一定要离他远一些……”

原来如此。心头滚过一片复杂的滋味。突然想起那日,他凑在我耳边说:“若是在南诏,我们就可以尽情纵马,看苍山洱海风花雪月,不似这里有千万般的拘束。”

回到宜春院。默默阖了门窗,悄悄将那香包从贴身里衣内取出。温润清凉的白玉佩静静躺在我掌心内。指尖细细掠过玉佩,这才看清玉佩上浅浅镌着的一行字:之子于归。刹那羞红了脸。将玉佩翻过,又是一行更小的字:南诏大王子凤迦异。

无需将香包凑在鼻端,既可闻见薰衣草的清淡芬芳。我留下了一些种子不舍得种下,仿佛是含着一段没有着落的心事。

于是默默叹息,将香包又收起。

天气闷热,人懒懒的什么也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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