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犹奏别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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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犹奏别离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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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失落起来,好不容易时空倒流回一趟唐朝,怎么不让我做公主做宠妃,再不济也让我做个公侯家的小姐,偏偏是落到宜春院当制曲娘子,真是不幸。

然后又开始担心,我人是跑到唐朝来了,那现代社会中的我呢?消失了?昏迷了?死掉了?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定会很伤心吧。还有嘉树,新婚燕尔的嘉树,会不会也来担心我呢。他一定知道我爱他吧,那么他会不会有一点愧疚呢。

我痴痴想着,不由失笑。正在度蜜月的嘉树怎么会想起我呢。

嘉树,嘉树,你看我穿越了时空,隔断了岁月,却还是不能将你忘记。

3.

温柔晚风徐徐拂来,姑娘们的裙摆绽放如花。有人央和子唱歌。“静娘,你记得不记得,和子姐姐唱歌最好听啦1看来她一定是电视剧里讲的“歌仙”许和子了。于是笑道:“我记得。”

大家嘻嘻哈哈:“和子,你看静娘把什么都忘了,却还没有忘记你的歌声。”

和子望一望我,眼含感动:“就唱《乌夜啼》可好。”

众人兴致颇高,操琴吹箫,各自忙开。有人笑问:“静娘怎么不动呢?静娘琵琶弹得最好。”我大窘,长这么大,我还没碰过琵琶。唯一碰过的乐器就是电子琴。小时侯妈妈带我去少年宫学过。我对音乐不感兴趣,弹来弹去也仅仅会了几支简单不过的曲子。还好和子解围:“妹妹大病初愈,不要劳神才是。”

丝竹声起。和子掠一掠鬓发,眼底闪过一丝哀怨。她曼启朱唇,出口第一字即叫我惊转—如此响遏云天千回百转的声线呢。若在现代,她定是大红大紫的歌星。“别时伤感惊梦,泪迷蒙。惆怅晓莺残月落尘笼。   眉不展,梦苦短,更漏长,异日何时何地再相逢1

一曲终了,四野阒静。突然感觉,和子心中定也有个牵挂的爱人,否则这曲子,怎么会唱得这样缠绵悱恻。

有个叫桃生的姑娘撇撇嘴:“有和子姐姐在,我们这些人哪好意思再开口唱歌埃”

马上有人搡了桃生一把:“就知道说风凉话,我们和子姐姐将来定要红透长安城的,还要入宫做昭仪呢,到时候可仔细你的皮1

和子默默不语,移步离开亭台。姑娘们意兴阑珊,也纷纷散了。花瓣落了一地,裙摆上沾满香气。

我也看出,和子是宜春院里最出色的歌者,色艺双绝,性情亦好。与她做伴,应该不错。

夜气深了,我们回到各自房内。丫鬟备了大桶热水:“姑娘,沐浴罢。”

只见帘子背后有一只很大的桶,蒸汽氤氲。原来古代人洗澡这么奢侈,要用这么多水。我傻呵呵站在木桶边,丫鬟也不退下,反是上前为我除去衣裳。我窘迫不已,说要自己来。丫鬟却一声不响干干脆脆解去了我的裙衫。我连忙沉到水里去,让水气遮掩我羞红的脸。水里泡着香料与新鲜花瓣,这是标准的香薰浴呀,我还是第一次享受。原来唐朝人还真懂得生活。唯一不舒服的就是丫鬟一直陪侍在屏风后,总让我觉得不自在。勉勉强强洗完澡,丫鬟前来收拾。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这样被人伺候过,总归不习惯,于是要插手帮忙。她们却已利索地收拾完,双双退下:“姑娘,早些安歇吧。”

屋子里安静下来,墙上有烛光投射的影子。偌大一张床上堆了锦被,愈显我形单影只。强烈的孤独与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我怎么来到了这个年代,我是不是不可以回去了?那么我拥有的记忆都成为虚幻,我缺失的记忆都成为难以弥补的空洞?

我现在到底是谁,胖姑娘苏静,还是教坊的苏静娘?

我想了很久,也许是我恰好寄身于重病的静娘吧。焦急无益,走一步算一步便是。

从纱帘外透入的风缱绻清香。天宝年间的长安,竟有这样安谧诗意的夜。他们要是知道现在的西安尘沙四起、污染严重,一定会气坏。胡思乱想一阵,头疼起来。不要忘了我这是大病初愈,还是早点休息。刚刚躺下,就觉得枕头硬邦邦很硌脑袋。真不知道古代人怎么睡得惯这种造型奇特的方枕头。好看是好看,却太折磨人了。我侧身翻下枕头。该死,古代的床都是硬木床,一点也不柔软,看来我不能再乱动了,睡觉要是没有淑女相,也会露馅的。

合上眼,却又看见他的笑容。我知道这是幻象,却不忍睁眼,生怕一瞬的温情又要破灭。嘉树,{奇书手机电子书网}你成为一粒饱满黝黑的种子,在我心里狠狠生根发芽。曾经想要将你忘记,这才知连忘记你都是这么难。

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你成为我最后的温暖。虽然,我只能,默默的,想起你的轮廓,你的笑容。

“别时伤感惊梦,泪迷蒙。惆怅晓莺残月落尘笼。   眉不展,梦苦短,更漏长,异日何时何地再相逢1

恍惚间,又听见了这曲《乌夜啼》,哀怨缠绵,声声入耳,叫我心神难安。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屋外嘈杂一片。丫鬟推门进来:“姑娘,宫里有人来查夜,说是看见陌生男人进了宜春院。”

原来这里是不能有陌生男人出入的。我暗暗心惊,还好与我无关。丫鬟又道:“姑娘身子刚好,快披上衣裳,当心着凉。”我随便拉了一件短襦穿上,想出门看个热闹。只见黑压压一群人,提着灯笼吵吵嚷嚷要上楼。看那些人的装束应该是太监,印象里唐朝的太监权力都很大,还是小心为妙。

几个戴绿头巾的男人跪在地上,恭候太监们上楼搜查。绿头巾们仿佛是宜春院的管理人员。身着睡裳的姑娘们也齐齐跪了一片。我也要去跪么?丫鬟及时提醒我:“姑娘,快下楼吧。”

莫名其妙对一群太监下跪,真是郁闷极了。可恶的太监盛气凌人,尖声训斥一番,就上楼了。这才发现身边的和子脸色苍白。我拍拍她:“姐姐,怎么了?”

众人都朝我这边看来。我吓一跳,赶快住口。

青石地面很凉,月光倾泻,仿佛蒙上薄霜。李白也是这年代的人吧,难怪他可以写出疑是地上霜的句子。

跪在地上的滋味非常不好。绝望了,我不要做唐朝的静娘,我要做胖姑娘苏静,我想回去。

“禀公公,这是制曲娘子苏静娘的屋子。”我听见有人说。

“就是那个虞山来的苏静娘么?”一个尖细的声音。

“回公公,正是。”呵呵,原来我是虞山的。

公公没有再说话,但我瞥见太监们只是粗粗搜了搜我的住处,不一会儿便出来了。原来我的地位还比较特殊。

搜查结束,并未有人藏匿于此。领头的太监拂尘一挥:“你们记着,进了内教坊,就是皇上的人了,若是行为不端,格杀勿论1我脊背一阵凉,心情略微舒展。太监们退出宜春院。几个年长的宫人吩咐我们:“姑娘们都去安歇吧。以后凡事检点,小心为上。这不是普通园子,这是蓬莱宫侧的内教坊,这是在禁苑。”

天,原来这里是皇宫。我暗暗吃惊,唐朝还真是重视歌舞礼乐。

起身时,我一个趔趄,又踩住了裙子。狼狈中,却见和子失魂落魄,几乎软在地上。难道今晚的事与她有关?

她觉察出自己的失态,勉强微笑,挣扎起身。我们在牡丹亭畔散了一会儿步,她神色渐渐平和。与和子刚一回房,却见一个男人从屏风后走出,直直跪下:“多谢静娘救命之恩。”我吓坏了,和子竟同男人一起跪下,双泪婆娑:“静妹妹,我与阮哥哥的性命,从此就是你的了。”

“别这样,别这样。”我慌手慌脚拉他们起来,他们却固执地叩拜:“多谢静娘救命之恩。”我一头雾水,和子一面拭泪一面道:“妹妹不记得了么,初来宜春院的时节,是妹妹帮我与阮哥哥传信,是妹妹安排我与阮哥哥见面。妹妹病了一场,都不记得了么?”

我不是不记得,我是根本不知道。于是只有含糊着点头。

“我与阮哥哥难耐相思,于是今晚相会,却没想被人告发。情急之中就让阮哥哥藏到妹妹房中,想来他们对妹妹有所顾忌,并没有大肆搜检,这才让我们逃过一劫。妹妹……”和子哽咽。

我也是一身冷汗,怎么他藏进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是个会武功的吧。原来我身份真的要比一般歌女高一些,要是真被查出一个男人藏在我房里,我岂不是也死得很惨。这么刺激的事,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遇见。

“快起来吧,早点离开是正经。”我强作镇定。这个阮哥哥还真是个俊俏男人,黑眉,高鼻梁,一身青色深衣飘逸秀美。他与和子深深对望,依依不舍,但还是狠心放开,起身,又对我一揖,飞身从窗口跃上房顶,噔噔噔几步就消失了。天,简直是武侠剧里的场面。惊魂未定的和子依旧在流泪:“妹妹,对不起,以后我们一定不会卤莽行事,给妹妹添麻烦了……”

我突然冒出一句:“其实你们见面很正常啊,干吗搞得这么惊险。”

和子愣祝我自悔失言,这是唐朝,这是皇宫禁苑,怎么容许一个歌人随便与情人私会?他们一定无法想象我所在的年代男女交往是怎样的自由与开放。然而我所在的时代,如和子这般不顾性命的厮守,又是多么难得。

“妹妹,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事么,我与阮哥哥的事。”和子凄然一笑,“也许不记得了罢。”

她缓缓起身,一头青丝盈盈曳曳,几乎委地:“妹妹,你快些睡吧,时辰不早了。”

一切又恢复宁静。只是听到隔壁和子的幽幽歌声:“别时伤感惊梦,泪迷蒙。惆怅晓莺残月落尘笼。   眉不展,梦苦短,更漏长,异日何时何地再相逢1于是叹息,又是一对苦鸳鸯。

我来到唐朝的第一天,就在混乱里纠缠着过去了。

4.

我还没将被窝睡热,又听见外面丝竹繁盛,歌声飞扬。我将被子蒙住头,想贪睡片刻。但丫鬟已拢起帐幔:“姑娘,该起身了。”想起以前在家时,我最怕早起。妈妈只有狠心掀我被窝:“你哥哥早就起来了,你一个女孩子还这么懒1现在是身不由己埃只好穿衣下床。看外面天色才刚蒙蒙亮,估计不过五六点的光景。若是在家,我还在梦乡呢。可恨我没有带块手表到唐朝来,这会儿连个时间概念也没有。

丫鬟端来盥洗之物,只见托盘内盛了一碗茶,一只小盂,还有一根树枝。我觉得蹊跷,这才想起古代是没有牙刷牙膏的。我拿起树枝,发现树枝一端沾了盐巴。记得电视里讲,古代人以青盐洁口,这树枝,便是古代的牙刷吧。我硬着头皮把树枝伸进嘴巴,象征性地扫一扫牙齿,一面偷眼看丫鬟,她们没有异样反应。于是悬着的心也落下来,学着电视里初进贾府的林妹妹那样端庄地漱口。

然后在妆台前坐下。本来我就不擅化妆,大学里有晚会,也都是同学帮着化一下。实在不行,也只是随便修一下眉涂一点唇膏。

面前是镶嵌了螺钿玉石的化妆盒子,打开,琳琅满目。我定一定神,认出里面有胭脂、花钿、木梳、簪子、钗钏……还有那烧黑了一端的柳枝,应该是眉笔吧。傅了粉,涂好胭脂,那个着烟绿长裙的丫鬟蹲身为我描眉。我回头看镜子时禁不住叫出声:“这么粗1镜子里的我,描了一双奇怪的眉。丫鬟吃惊地望着我,我忙缄口。《簪花仕女图》里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的眉么,这是唐朝的风尚。另一个着粉色长裙的丫鬟柔声道:“姑娘不喜欢这眉式,画涵烟眉可好?”说着重新描画。我小心地照镜子,哦,这涵烟眉比刚才好多了,修长端庄,眉尾徐徐晕开。绿裙丫鬟又为我点唇。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樱桃小口,怪可爱地嘟着,确实好看。

粉裙丫鬟为我绾了飞云髻,又在鬓角抹了许多桃花膏,看样子似乎是桃树胶,也就是古代的发胶。

早餐很简单,一碗香米粥和几块小点心。

阁楼外,姑娘们练嗓,练舞,练琴,一片眼花缭乱。唐朝歌曲发声与现代的美声唱法有相似之处,皆是高亢入云,低回缠绵。舞蹈则有软舞与健舞之分。习软舞的姑娘身材极好,柔若无骨。习健舞的姑娘动作刚劲有力,与杂技相仿。我一时看痴,直到丫鬟催我下楼:“姑娘,乐师们在等你教曲子呢。”

我头大了,等我教曲子……

“你们也太不懂事,妹妹大病初愈,怎可叫她劳心。”谢天谢地,和子总能替我解围。她挽我来到牡丹亭外,这一日牡丹花又谢了许多。和子轻叹:“妹妹,花落还会再开,但人老了,却韶光不再。”

我被她的哀楚所感染,亦微微皱了眉。见四下无人,我低声问:“他还好么?”她脸色一白,垂首道:“他……应该没有事的。”我心里犯急,要是唐朝有手机多好,联系一下就知道对方的情况,就不需要这般六神无主地牵挂。

我们来到后院的花房,一位白发老婆婆含笑:“姑娘们需要什么花儿么?”

这花房虽小,却错落精致,香气氤氲。婆婆用羊毛小刷子细细拂拭牡丹花叶的轻尘:“这绿牡丹开得可好?”

天,果真是一丛盈盈浅碧的牡丹,花瓣重重叠叠,花蕊秘而不宣,说不尽的雍容典雅。婆婆笑:“这是洛阳来的绿牡丹,是长安城内开得最好的呢。”

我又想起了那个在郊外花房莫名晕倒的黄昏。心一阵疼,嘉树,我不见了,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担心我?……

5.

雾气弥漫,花香薰暖。恍惚中起身走了几步,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人迹希逢,飞尘不到。一个绿衣女子款款而来,直唤我名字:“苏静。”

我内心一凛,站定不动。

“苏静,我是牡丹花神绿裳,有一事相告。我知你的来处,你为一男子牵恋太深,万万不可。尘世间痴情女子太多,往往受伤深重。时空流转间,你恰寄身于大唐的苏静娘。静娘亦是痴情女,重病缠身。而今你既已来之,有两个选择。或是回到你所在的年代,继续为你的心上人死去活来。或是忘记从前的一切,找回静娘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那么,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怔一怔。

“姑娘,想一想再作决定吧。”

绿衣女子倏而消失不见,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在花房的竹榻上睡着了。和子走过来:“妹妹,你还是不舒服么?快回去歇息,这花房露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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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惚着起身,看见那丛绿牡丹摇曳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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