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七月中旬开始,苏慎也暂时的放了放手里的农书,更加集中的看起了衙门里的卷宗资料。
现如今董太太又特意的提点她,可贞便更是听的仔细,搁在了心上了。
也是这才慢慢的了解到,现如今但凡涉及户婚、田土、钱债等纠纷的时候。其实百姓们更是倾向于通过报官的方式来寻求法律的救济的。
可是,在可贞看来,如果打官司真的会打到倾家荡产的局面。作为普普通通的庶民百姓,怎么可能还会坚持打下去的。而现如今好讼现象这么普遍,那是不是现如今的诉讼费用并没有超出百姓承 受''的范围?
但是,按照现如今的制度而言。想打官司,好啊。大门开着呢,只管进。不过这但凡进门那就得先掏钱,头一项就是递状费。就是说原告首先得买县衙门里的官定状格,每套正副两纸,收费六十文。然后填写后缴进衙门,同时还要再缴八百文。
第二项是审案费。每案审结后收费十两,这由败诉者承担,如双方理平。则各自承担一半。如果是涉及债务、田土、房产或其他财产等案件的,那就得抽红,比例是按涉及案中的钱财总值抽取百分之二。如果是涉及风化、治安这一类的案件,那就各有罚款的名目。
第三项是杂费,既是收了状纸了。要就得派差役去传被告。派两个差役,由原告被告各付每差三百文以上的传差费。路程在十里以上的。每十里再加一百文。有暂时需要看管的嫌疑犯的,还得按日付给八十文的口食费等等。
而且,这三项收费还都是明文规定的,那些个请讼师的开销、陋规敲诈和贿赂还全不算在这头。
所以可贞脑筋再次打结了,就算是原告,这费用也着实不低的。
不过再一捋,也就明白了,谁说打官司的就是普通老百姓来着。普通地里刨食儿的老百姓,即便产生了社会纠纷和摩擦,基本上也都能通过宗族族老、里长调解解决。而有的实在是被压榨的,那也不过认栽二字。真正会打官司的,必然是那些因为少说也是中产阶级的士绅、商人和地主。因为社会经济的发展,经济重心自农业向传统工业的转换,所以各种各样的纠纷也日益增多。况且,诉讼的门槛本就很低,还是那句话,只要有钱就能进。再加上,不管怎么说,情理断案总归是同情弱者照顾弱势群体的。
不过,再次出乎可贞预料的是,八月初三,止讼后的首个放告日。仅仅这么一个工作日,衙门里就收到了将近三百份的呈词。要知道,整个掖县城内内外外拢共也只有一万六千多户民户的。
听得苏慎苦笑的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可贞登时就愣怔住了。
不过随后就让可贞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据苏慎说,看着虽多,可通过这一天的审理查阅,再加上以往的经验例子来看,这里头情况属实的应该不会超过一半。毕竟,因着睚眦小怨,或因债负微嫌,彼此互讦、夸大其辞、混淆黑白的情况一直都是有的。
而那属实的一半里,基本上也都是户婚、田土、斗殴、偷窃、田粮、钱债等等的寻常案件。所以这一半的里头就还有一半是可以批回民间,让原告被告通过里长族老自行调处解决的。
可即便如此,可贞也已是真正的认识到什么叫做好讼争讼了。
所以这会子再看让她不齿的农忙止讼这一制度,倒是又有了新的体会了。
可以说,这也算是无奈之举了吧!
否则的话,衙门里自上到下的这一干人什么都不用干,整年的在外头踏勘现场就够了。
审案审案,不是坐在大堂里就能把案件的是非对错审理清楚的。像是涉及到田土、坟葬等等的案件,仅凭双方当事人的供述想要判定对错,除非能在田产图册上找出异同和破绽来,否则仅凭书面凭证想要使案件明朗,使当事人心服,基本上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只有亲自到现场勘验勘丈,才能弄清案件的真实性。毕竟只有踏勘时了然于心,升堂审案时才能了然于口,否则模模糊糊毫无把握,又何谈审案的。
而且掖县的地理环境又摆在这,本来就是户丁多但是可用的耕地却少,所以这方面的纠纷真是尤其多的。而苏慎,本来就是个喜欢事必躬亲的人。虽说现如今已是学会了放手,很多功夫只是用在了戏外。可遇上了这样的案子,怎么着也是需要亲自走一趟的。
而且每趟出去,不仅是勘察现场,一路上的形势界址民情民俗的,也能熟悉一番记录一番。所以没多久,苏慎对于掖县的地理环境就已然是知道的差不多了。
对于苏慎的工作,可贞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即便这会子已是显怀了,依旧亲自给他打点衣裳包袱。每天提醒着汪大海家的做上苏慎勉强会吃的糕点给他带着路上垫饥,毕竟很多出门在外时候是赶不上饭点吃不上热汤热饭,只能用些干粮勉强填饱肚子的。所以可贞在吃食上花了大心思,苏慎每趟出去,可贞都要花上两三个时辰炖上汤品等他回来了给他补身子。
……
见苏慎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自净房出来,可贞一面拿了大手巾过来替他围拢在了肩上,一面引着他在罗汉床上坐下,刚想替他擦干头发,柳月捧着茶盘进来了。
可贞又过来给苏慎布箸,“快尝尝,面汤是拿乳鸽吊的,里头搁了薏米、淮山、莲子、百合、玉竹和芡实,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呢!”
苏慎这次出去需要勘验的现场,因着离城足有七十里地,所以去了两天一夜才回来。回来时,已经都亥初了,两个小家伙虽闹着要等爹爹回来,可毕竟早睡惯了,所以早就撑不住已是睡下了。
说起来不过就出去了两天的光景,可刚刚一进门,可贞就觉着苏慎瘦了也黑了更是憔悴了,登时就心疼坏了。又听说为了赶路,哺食又没能好生吃,立马让柳月拿炖着的乳鸽汤给苏慎下了面条又配了三色小菜端了过来。
苏慎洗了个澡,本来就解了乏开了胃口,一碗鲜香清爽的热汤面,呼噜呼噜的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最后咕嘟咕嘟把面汤都喝的一口不剩。
可贞看着又心疼又高兴,一面过来替他擦着头发一面问他要不要再添点。
“不用了,已是吃舒服了。”苏慎漱了口,惬意的吁了一口气,搂着可贞在自己膝上坐了,摸着可贞的肚子,“这两天小东西可乖了?”
可贞身边的丫头,自上到下的都早已是养成了习惯了,但凡可贞和苏慎独处,不管是在炕房还是卧房,不管手头上在做什么,立马就会搁下退出去,所以可贞坐的毫无负担。
“咱们乖着呢,还有哥哥姐姐给我们念书听陪着玩,不知道多开心呢!”可贞说着话儿倒是更担心苏慎,捧着肚子从他身上挪了下来,就要看他的脚,“靴子穿着可合脚,有没有再起泡?”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鞋靴
苏慎不大好意思,他知道他现在的脚有多难看。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总是旧的水泡还未恢复好,新的水泡又磨出来了。脚上黑黑黄黄的,还有厚厚的茧子,实在是有碍观瞻。再说可贞现如今还坐着胎,很可能还是个小闺女,他真是不想让可贞和小闺女瞧见这样难看的样子的。
不过可贞却坚持要看,捧了苏慎的脚,借着光亮细细看了一回,果然又添了三个新的水泡。
其中两个不算大,按着可贞这些日子以来的经验都是能自己恢复的。可大脚趾上的那个差不多有小拇指那么大,怕是很难自己好了。
可贞想想都觉着心痛,如果有注射器还能轻轻扎个眼把里面的水吸出来。可现在,只能用针挑破了。起身就要拿了前几天才收拾好的放着针线药膏的小篓子过来,却被苏慎搂住了。
苏慎收了脚,不以为意道:“不过三个小水泡罢了,过两天就自己好了。”
“这可不行,你忘了上回那几个大的没处理,没两天就发黄化脓了?还是挑破了抹上药吧!”可贞却不肯,说着就要起身。
可贞还记得苏慎头一回下乡亲自勘验现场的那一次,早出晚归灰扑扑的回来后脱了鞋袜,两只脚上一溜水泡,足有八个之多。当时都想着应该自己会好的,就没有挑破挤水。其实也是不敢挑,生怕会感染,毕竟这儿没有酒精也没有双氧水,可贞也不知道该怎么料理。却没想到,因着人的自愈能力,几个小的没两天都自己消下去了。可另外几个大的却是没那么容易痊愈的,渐渐的发黄化脓发硬,没两天就痛的脚都不能着地。自此后。可贞就长了记性了。
苏慎见着可贞坚持,知道拦不住她,“那你别动,东西在哪,我去拿就是了。”说着搂着可贞坐好,问清可贞篓子在哪后趿了鞋拿了过来。也不肯让可贞动手,毕竟是绣花针,所以自己拿了针在蜡烛上烤了烤就利落的把水泡挑破了。
可贞心里一突,赶紧又把苏慎的脚抱在了怀里,在水泡旁边稍稍挤压。把里面的液体全部放了出来,又小心翼翼的抹上了消炎的膏药。随后又拿了膏脂绕开水泡的位置在他脚上厚厚的抹了一层,又按着穴道按摩了一回。
树枯根先竭。人老脚先衰。脚的保养至关重要,再加上苏慎的脚可比一般人受罪多了,所以可贞涂抹按摩起来比她平日给脸做保养也不差了。
苏慎倚靠在大引枕上,腿被可贞捧在怀里,又有她力度适中的给他按摩着。还要时不时的问问他轻了重了,原本有些疼痛疲乏的双脚只觉着暖和。
而看着她紧抿的唇、微蹙的眉,专注的神情,心头的暖和柔软更是慢慢的晕散了开来。
……
第二天送了苏慎上衙,又安顿好两个小的后,可贞就开始折腾起苏慎的靴子来了。
昨儿太晚了。可贞还没注意。今儿早上一看,苏慎刚穿了两天的那双尖头薄底皂靴又烂了。
现如今的规矩,上自天家。下及百官在重要场合下,与朝服、官服配套的一般都是方靴,就是讲究个天圆地方。然后,公服穿靴,便服着鞋。所以日常都喜欢穿个尖头靴和鞋。
而不论是靴还是鞋,又有厚底、薄底之分。
所以苏慎一年四季的鞋靴。有方头厚底朝靴、单梁尖头皂靴、翘头薄底快靴、单梁靴、双梁鞋、单梁鞋等等。颜色又有黑色的、天青的、石青的、赭色的。材质也有丝织绸缎的、皮的、布的之分。至于花色,那更是不知凡几。
如果铺陈开来,不管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不比上辈子的那些白领们收藏的鞋靴差。
苏慎是个很细致的人,若是搁在以往,穿衣穿鞋都不费。可现如今,这靴子消耗起来,实在是让可贞有些吃不消,也是心疼的不行。
倒不是心疼鞋,而是心疼苏慎的脚。
这才短短的一个月都不到,苏慎已是穿烂了五双靴子了,而且都是出去勘验现场和下乡催科的时候穿烂的。
可刚来掖县时,苏慎也下过乡巡过防催过科,却再不曾这般费过鞋子的。所以可以想象,这差不多都是勘验现场的时候爬山涉水的造成的。
再想想苏慎脚上就不曾完全消下去过的水泡,可贞觉着当务之急是不是该给这靴子改良改良。
再这样的靴子穿下去,那不但银子遭罪,人更遭罪。
只不过,现如今可贞做不了针线,只好一面打点了鹿皮出来让桐月送到鞋靴铺子里去做靴子,一面和麦月蚕月研究起鞋楦和料子式样来。
可贞当初过来的时候,本就没有特地的再带上针线上人。想着一家子也不过就四口人,四季衣裳她自己就能做些,还有麦月蚕月两个裁剪出色的,零碎物什又有丫头们,已是尽够了。
来了之后,家里一干下人的四时衣裳鞋袜都量了尺寸送到针线铺子里去加工。可贞苏慎并两个孩子的衣裳都自己人做,倒确实是正好的。
只不过这会子,却被这靴子给难住了。
按理说,苏慎之前穿的鞋靴不管是式样还是料子都不可能是不舒服的。而做鞋子的手艺,别说土生土长的柳月麦月一干人了,就是可贞,也可以说句是打小就学起的。再加上这些年来反复的练习加揣摩,也算是拿的出手的。
所以若说要在鞋靴上找问题,那真是首先就是个问题了。
想来想去都没办法,可贞索性把那些个舒适、透气、吸汗、轻捷、利步、防滑、养脚等等的要求全都写了下来,一一对应着来确定式样、料子、制作的工序,然后和麦月蚕月等人摸索着给苏慎做合脚的鞋靴。
为此,可贞更是日日都要对着苏慎的脚研究一番的。
把苏慎左右脚的掌长、掌宽、后跟宽、掌围并足弓的内侧纵弓、外侧纵弓、横弓的形态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又在纸上涂涂改改着后跟处的后容差,脚尖处的放余量等等。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若不是有孕在身,说不得还要自己动手做鞋楦的。
虽说已是这么朝夕相处了四五个月了。说起来成亲的八年里几乎是没有一次能有这么长的相处时间的,可是苏慎还是常有愣神的时候。尤其是看着可贞捧着他的脚量来量去,比划来比划去的的时候,总有些愣怔。不过愣怔之后就明白过来了,原来,这才是家,这才是夫妻。
可贞没发觉苏慎又有了新的感悟了,只是一心琢磨着他的脚丫子。也是真正留心了可贞才发觉,世上的东西只有相同的相似的,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一模一样的。而人。也不是轴对称图形。所以,苏慎的左脚比右脚长了差不多一分。然后两只脚的宽度和足弓的形态也不一样。
可贞念念叨叨的盘算着,一抬头就见苏慎愣愣的看着自己。
偏头看了看他。见他没有反应,偷笑着搔了搔他的脚底,“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苏慎总算反应过来了,一眼瞧见正偷笑的可贞。伸手握上了她作怪的手,正色道:“我在想,托你的福,咱们衙门里可都穿上新鞋了。”
可贞笑出了声儿来,搂了苏慎的脖子,“我就这么好。连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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