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渐渐从震惊中回神过来,天不怕笑笑,朝着最前方的那间茅屋走上前去。屋前放有一茶几,一草垫,草垫久放在外,已经开始渐有些腐烂,茶几尚且完好。茶几上放一壶一盏,壶为九品丰州紫砂壶,盏中原来所盛乃一等卫湖龙井茶。
位置动都未动,想来那一日皇甫戾来到以后没有喝口茶就走了吧……
天不怕叹口气,心想可惜了那一壶好茶!
抬头望向门楣,写着“四愁斋”三个草书大字的木制匾额正挂于前,与此不相称的是左右两边门框各有的一幅书法稚嫩的对联:
师兄宽怀,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
不怕知错,这就到熙州躲上半年。
字虽然残破,但确实是当日他与死长生离开之时仓促所写。转眼之间,半年多的时间已然过去,皇甫戾来了又走,死长生走了却永不再来了。
“抬到一边去吧!”指挥着佘庆,天不怕让他将门前的矮几搬开,这才转身对着众人拱手言道:“远来是客,请入室一叙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请自来(求收藏)
在原有的对四愁斋的各种幻想破灭之后,众人原本已经失望得不能再失望了,此时听到天不怕邀请众人入屋,希望又重新点燃起来——若是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种说法,那么自然也应该有“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说法了,说不定里面的又是另外一副光景呢?
重拾心情,正要往里走,却见前面的天不怕手推开门,短促的“吱”一声,便随着“哐当”的声音,一边的门板直挺挺掉落在地,惊起飞尘一片。
“这个……有点旧了,一直没有修过……”尴尬地回头笑一笑,天不怕不理会众人惊愕的表情,自顾自地率先走了进去。
花恨柳脸上微烧,正要跟上去却被杨简一把拽到后面道:“喂!你想清楚没有?”
“什么啊?”他不解,看着一脸凝重之色的杨简问道。
“你确定要接这个破破烂烂的四愁斋?你看这模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塌了呢……这也太穷了些吧?”指了指掉落的门,又看了看左右两间茅屋,她的那副架势就好像随时担心被东西砸到的小猫一般缩在花恨柳身后道。
“我又不是因为钱的原因……”花恨柳无语,他忽然想到为何天不怕从小到大没有对“一两银子”的价值产生过怀疑了——换成谁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也会深信不疑一两银子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财富。
“难……难道……”独孤断怔怔地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迟疑了许久也没将心中的话说与众人听,只不过此时他的心情已于开始时有些不同:开始花恨柳留下他,不得不说是带有胁迫的成分在的,这自然不会令其死心塌地地留下来——现在却不同了,他想起自己师父苟不讳输给四愁斋一大笔钱却从来没有打算还过,难道这就是四愁斋破败的原因么?因为没有钱所以不能进行修缮,因为不能修缮所以才慢慢变得破败起来……
在心中他视苟不讳为天人,自然不肯将一丝一语的怨言说出,但在心里却也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好好替师父还债!
若是他将这话说出,不知道花恨柳会不会觉得眼前的这个有些结巴、比着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是不是傻的更可爱些呢?
一手拉住杨简,他另外一只手正要去拉灯笼,却不料只沾到了对方一个衣角,眼看着灯笼从自己身边跑过,紧跟着天不怕跑进了屋里。
“是不是感觉有些失落呢?”看着脸上有些困惑的花恨柳,杨简强忍住笑意问道。
“这有什么啊!”花恨柳撇过头去,虽然被灯笼冷落在一边确实不爽,不过倒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所以说,女大不中留啊!”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杨简笑道。不过,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这话说自己或许更合适一些吧……抬眼偷瞥了一下身边正握着自己手的花恨柳,却见他好像并未发现自己的语病,不由得心中气恼——笨死了!
“那个……先生,不是说有老祖宗的画像么,咱们……”佘庆此时若不是顾着长幼有序的礼节,恐怕早就随着天不怕进去了,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先生还在外面,所以他也便停在外面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再等一等。
花恨柳经他一提醒,也想起来有这一回事,对着等在外面的诸人歉然一笑,拉着杨简就也走进了屋里,后方的佘庆、花语迟、独孤断等人自然是紧步跟了上来。
“咳咳!”一进门,一阵老旧物品散发出的陈腐气味扑鼻而入,猝不及防之下,杨简、花语迟更是禁不住呛声咳了起来。
“这得多长时间没有打扫过了啊……”佘庆皱眉,一边说着一边张目四望。屋里光线太暗,只能勉强看清靠近门口位置的几处摆设,也不过是几个草垫、几排书架与一道由几根竹竿撑着破旧的衣衫搭起的像屏风一样的东西。
“灯笼?”花恨柳看了看四周,根本就没有看到方才先行进来的天不怕与灯笼,不由开口喊道。
杨简也很快发现根本就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将手从花恨柳那边抽出,边往里走边出声喊道:“天不怕?灯笼,别闹了,赶紧出来。”
“不对……”独孤断皱眉轻声道,他声音不大,不过听在众人耳中却皆由心底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在四愁斋还有其他人么?
“天不怕!灯笼!”花恨柳惊喊一声,见杨简空手返回,当即带着佘庆一手扯开那道搭起的屏风,迎头便上了前去。
“灯笼!天不怕!”杨简跟在身后,待两人将东西扯开,正发现天不怕与灯笼正呆呆地站在前方不到丈余的地方背对向众人。
“你们怎么回事?快过来!”一边说着,她一边上前先将灯笼扯回道自己怀里,再去扯天不怕时,却发现他如钉在地上的钢钉一般竟扯不动分毫。
“你……”杨简正要再上前去,忽觉自己也被人拉住,转头看正是花恨柳。
“别动,不对劲。”花恨柳表情凝重地说道。杨简此时才看清,他虽然是与自己说话,但是眼光的焦点却是前方的天不怕,等她循着望去时,却也只发现只有天不怕呆呆地站着,再往里就是一面墙了,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供桌……”佘庆却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不由低声惊呼道。
“画像不见了。”花恨柳点点头,张大了眼睛、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周围的动静。
直到此时杨简才发现,天不怕身前确实有一条高及膝处的长几,长几上所摆并无他物,唯有两个灯台,各插有半根沾满灰尘的白烛。两个灯台相距三尺有余,其后紧靠的墙上在高于白烛半尺的高处,有着一处较其他地方干净许多、宽三尺长六尺的长方空处——之所以有空处,说明原来其上是有别的东西遮盖的,除了画像恐怕便没有其他东西了吧?
花恨柳上前在空处用手抹了抹,放到明光处细看,发现并没有如其他地方一般沾有灰尘。“应该就是在这一两天之内取走的……”
“不是……”
话说完,却听见有人出声,循声望去原来是天不怕在说。
“大先生什么意思?”佘庆慌忙上前一把扶住天不怕问道。
“不是一两天……”眼神有些呆滞,他转头望向花恨柳,空洞的眼神方才慢慢回复了神色。
“刚才……就在刚才……”一边说着这句话,天不怕的眼泪竟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呛——铛——”他话刚说完,一旁的杨简与花语迟二话不说,先将手中的剑拔出,明晃的剑光投射在花恨柳的眼上,晃得他有些不舒服。
“是您进来,还是等我们出去?”深吸一口气,他将天不怕的下手拉到手里使劲儿攥了攥,对着屋外沉声问道。
进来?出去?不止是杨简等人惊疑,便是他身旁的天不怕也是瞪大了噙满泪水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花恨柳。
“哈哈,竟然有人发现啦!”门外一声长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形迹被人发现了。
不待对方说出下一句话,杨简等人已经一个鱼跃率先跟了上去,便是花恨柳想拦也没能拦住。
“那走吧,咱们也去。”一只手仍然拉着天不怕,另外一手牵过灯笼,他落于众人身后不紧不慢地出了门,当先看到的却是一脸凝重的众人。
“来得正好。”尚未看到说话之人,倒是对方先他一步招呼道:“这里有壶有盏,过来喝杯茶吧!”
藉着众人转身让开的空档,花恨柳终于见到了这个声音听起来毫无恶意却不声不响地要将老祖宗的画像拿走的人。
只有四十多岁的模样,所穿不过一身素衣,笑起来也别有一番亲和感。
若不是先入为主地将其认定为敌人,依照花恨柳的脾性,想来此时便已热心地上前攀谈起来了。
松开灯笼与天不怕的手,花恨柳闻言正要上前,那人又道:“怎么说也是两位掌门,那个小家伙也一起跟过来吧!”说着又指着正要迈步上前的杨简,道:“你不能来,其他人都在旁边站着便好。”
复拉起天不怕的手,两人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跟前,依他手势坐于草垫上。
“好茶啊!”掀开茶壶盖,里面所谓的茶不过是之前天不怕沏好之后留给皇甫戾的那壶,按说这么长时间过去,若没有臭,便是应该干得如枯草一般了,怎么还会称之为“好”呢?
“一等卫湖龙井,还是这里的味道纯正些啊,从宋季胥那个小畜生那边喝到的远没有这个好。”一边兴趣盎然地说着,他一边在三人跟前各摆了三只茶杯,全然不顾花恨柳听到“宋季胥”三字时变得惨白的脸色。
宋季胥,提到宋季胥能让花恨柳感觉到不放心的只有一事——那日吴回被人救走,身为城主的杨武只身去追,结果人没有追上反而被人下了禁制,全身的奇经八脉均被封住,原有的功力也分毫发挥不出——难道说,就是眼前的此人所为?
心中正惊颤,忽觉自己臂上一紧,原来是天不怕紧抓住了自己。他正要故作镇定去安慰,抬眼所看却令他心中莫名地陷入了绝望之中。
那被擎在手里的茶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冒出了熏熏热气,壶嘴流出的茶水清澈明亮、香味清醇鲜嫩,一瞬间仿佛身置如仙画境,身边水气氤氲,超然尘外。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因你而来
茶是好茶,但心情却是再糟糕不过了。
“妙!”仿佛没有看到花恨柳与天不怕两人一脸惊惧的神色,那人将倒满茶水的茶盏放到嘴边轻啜一口,闭目细品。久久过后,方才吐字言道。
“你们无需害怕,今日我来并无动手打算,只是来看一下老朋友——谁曾想遇见了老朋友的两位徒孙,不得不说是个缘分。”放下茶杯,他轻笑,说出的话也是那般轻描淡写。花恨柳一点也没有觉得他所说之话有些狂妄,虽然自己已经在努力地摆脱,但不得不承认的一个现实是,自己一行人自一开始便已落入了他的“势”中,也必须跟着他的节奏行事。
正如其所言:今日“并无动手打算”,便是有人有动手留人的想法,若没有他允许,只怕也是徒劳的。
当然了,他所说的话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同样不能疏漏:如果没有错的话,他所谓的“老朋友”除了老祖宗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吧?而能够与老祖宗称之为“老朋友”的,无论是年龄还是实力,都远非众人想象才对。
“你们在想我所说的‘老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见眼前的两人沉默不言,那人虽然是一副猜测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仿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般。
问出的话无人回答,这不禁令其感觉有些乏味,正要开口说些话来,却听花恨柳终究开口问道:“画可是您拿的?”
“是我拿的。”有人跟自己说话解闷,他心中畅快恣意,反手一挥,也不知从何处便将那三尺余长的卷轴取出放于手边,轻轻抚过,全然不看天不怕激动着想要上前伸手来取的架势。
轻轻拉住天不怕示意其稍安勿躁,花恨柳不动声色问道:“不知道您为何取我四愁斋之物呢?若是当晚辈的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您……”
“你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打断花恨柳的话,他向两人点头肯定道。
“那为何……”话说一半,花恨柳的意思却已明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绷紧了神经确保稍有不对便拉着天不怕抽身而退。
“你是想说‘偷’?”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转头盯着花恨柳笑问。
“虽不至于,但也总不能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拿’吧!”故作镇定地,花恨柳瞄了一眼仍然放在他手边的画轴,表情凝重道。
“呵呵,你说的话虽然也有道理,不过在我听来却像是幼稚无知的孩童一般。”见花恨柳听后并无其他反应,他又道:“郭四象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们,这画像是当初我为他画的么?”
又是这般一句!与“今日我来并无动手打算,只是来看一下老朋友”这话一样,此时他新说的这句话,造成的震撼不比方才小多少——甚至比着刚才还要强烈!
郭四象,老祖宗名讳,在这世上——即便是在这八百年间,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寥寥无几,除了与其同时代的人或许听说过老祖宗的盛名,其后在世间也不过是四愁斋的学生代代相传而已。
不过,较之老祖宗的名讳,另外一件东西的名气却要显得更广为人知一些——《四象谱》,老祖宗所作的预言奇书,据说能够预言一千多年的历史。自该书问世,便引来世人的关注、研究,而书中所预言的千年历史中,据说截至今日,尚无一事预言出了差错。也便是说,在已经称为历史了的这八百余年时间中,《四象谱》中的预言竟然全中!
可以说后来此书遭到官方的封禁,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毕竟没有哪个统治者会眼看着自己王朝的命运早早便被一本书上的寥寥数语言中。
不过,说官方封禁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四象谱》也是不假,正因为官方的封禁,才引得民间更多的人想方设法找来研究一番、得窥天机,便是在士大夫阶层,偷偷研究者也是数不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