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王,大君亲封的王,有战功并且战功绝对不会小的王。
更主要的是,这个王是在青阳大君在位的时候封过的——大君在位时,绝古旷今地将狄境内大大小小一千余个部落全部纳入王帐,便是当今的拨云大帝都没有达到如此成就,反而愈发地破败下去了。
青阳大君生平就封过一个王,荡寇王胡来。
这样一想,花恨柳甚至觉得或许这牛望秋的师叔才是青阳大君的亲爹才是,当时他去勾搭大君的生母,只不过是两口子离别之后又重逢,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后被人家拒绝了才是。这青阳大君封胡来荡寇王,只不过是做一些补偿罢了——总不能告知天下说“我青阳是个野种,胡来才是我爹,我本名其实叫胡说”吧?
当然了,这也只是花恨柳一厢情愿的恶趣味罢了。实际的情况与牛望秋所说不差,而其中紧要的是,这荡寇王之名不是青阳大君自己想封的,是拧不过天下臣民的请求,松口封的。
七十年前蜀军犯境,胡来以一人之力将五十万蜀军拖于此地整整三天!
不错,只有他一人。
若问他如何做到的,其实也不难理解,他只是在五十万人中几个来回将能够算得上是将领的一众人全部斩杀了而已,正应了那句话——擒贼先擒王。不过他大概是觉得便是擒住了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个累赘,便直接杀了了事。
前前后后,三路将军各一人,副将十余人,其余诸将百余人。
正是因为他入敌军杀敌将,方才为正在内斗不休的王庭争取得了时间,也为这一方大漠后的数十部落赢得了生存之机,如此大的功劳,封他一个王,有何不可?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便是青阳大君自己,这一生恐怕斩杀的敌将数,也多不得胡来的几个。
正印如此,封王对于胡来来说,当之无愧。
他本意不想受封,因他知道这“王”的帽子不是人家做大君的诚心赐给的,这一方荒地的“荡寇砦”之名,也不在官方的图志里,但他终究还是受了封赏,只因有人跟他说受了封赏就能入得王庭,入得王庭他便可以见那女子了。
当然,这后半句是他自己所想,但正因为是自己所想,才是他心中真实所念。不日,他到得王庭,却是受足了冷眼,碰得处处钉子,仿佛这天下所有不如意的钉子都是朝他长着的,都是因他磨尖的。
不过,他不在乎。虽然受了冷遇,但他新知自己身来本就不是为了受人追捧。他来,只不过是再问那女子一句:嫁我可好?
心中意兴,事实阑珊。经过多方打听他才知道,那女子早在当日拒绝他之后便香消玉殒了。
芳华正茂,无病无灾,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只不过觉得心中委屈,借三尺白绫便找一处天地诉苦去了。
胡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确实是胡来了,只顾着自己说出来心中舒服了,却未料到别人心中会作何想。
他笑也不成,哭也不成,最后便是连辞了王位也不成!人家大君说得清楚:“这王位本就不是我想给,你向我辞也没用。谁为你请来的帽子,请找谁去辞便是了!”
大君自然有大君的气度,对于有功的臣民总要能够分得清主次、轻重,总得兼顾着忠孝、公私,一句话将人哄回,可意思再明显不过:走远点,再远点,千万别忘我瞧见你,我心烦!
何止心烦,心中愤恨!
知道了自己不讨好,这胡来也便没有了其他心思,只身回到了荡寇砦,第一件事,毁砦,第二件事守砦。
自他驻守荡寇砦七十余年来,从未令敌国一兵一卒入得狄境。
他心中想得简单:我害死了这女子,我便要照顾好她儿子——他儿子不愿我照看怎么办?若是别人家的儿子这样,胡来或许还会犯些愁,不过这女子家的儿子不同,他是一方天地子民的主子,既然照看他不行,那照看他的地盘,照看他地盘上的子民可好吧?
当然了,他做完了两件事情以后还做了很多事,比如说养只兔子、捉一条蛇,不足而论。
“七十年未放入一兵一卒?”花恨柳即便是心生感慨也决计不会当着牛望秋的面去对这段往事评头论足,眼下他可感慨的也唯有这一句而已。
“怎么,很难么?”牛望秋不解,笑问他。
“很容易吗?”经牛望秋问,花恨柳不禁发愣,更是愣头愣脑地反问回去。
“自然不容易。”牛望秋摇头道:“守得住七十年寂寞的人,可真不容易。”
“吃鸡!”
两人谈话谈得入神,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这时那只“荡寇将军”早就成为了碗中肉,听得师叔一声喊,牛望秋忙应了一声,拉住花恨柳便去吃鸡。
“来,尝一尝,尝尝味道!”师叔热情,做晚辈的自然不能冷了人心,几人一边笑着一边端起碗筷,捡了肉多的部位且先尝一尝。
“好吃!”杨简动手最快,这一声直白的赞叹来得也最快,甫一入口,她便惊声赞叹。
“不错!”牛望秋含蓄,纵使对方是自己的长辈,他也只许得“不错”两字,不是他目无尊长,也不是他口味刁钻,只是但凡了解牛望秋的人都知道,他口中的“不错”,实际上表达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好极了!
放在此时,便是:好吃极了!
师叔胡来脸上惊喜一重浓过一重,哈哈大笑声中,只等着对面埋头之人答话了。
不过这人却似全然不觉的模样,依旧埋头,虽然手中筷子拨扫不停,但稍一仔细看便知道,碗中肉并没有少下几分,便是该吐出来的骨头,也没有几根落下。
更让人不理解的是,杨简在他腋下扭了几下,牛望秋不易察觉地推了推他的胳膊,他竟也全无反应。
若对方是一个贪食之人,此时只顾得吃,旁顾无暇那也好说,关键是眼前的模样却怎么看也解释不出个缘由来,这不能不让人心急。
“怎么,太难吃?”师叔胡来说这句话的时候,牛望秋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气势发生了变化,眼尖的杨简更是注意到,他的一只手将自己跟前的大碗端起,另一只手手中的筷子直指花恨柳眉心,虽离得两尺有余,不过期间透出的股股寒意,想来即便埋头不应的花恨柳也应该察觉到了才是。
“呸!”话问得直接,应答之人回答得也是干脆,一口血红沫子喷出,直落地上。
为何这口唾沫是血红色的?自然是因为口中含血,见白色唾沫染成了红色。
不过,也便是这一口血红的沫子,牛望秋一惊,杨简一愣,师叔胡来却是一笑。
“来来来,喝一点水!”师叔胡来慌忙撂下碗筷倒了一些水来,边递给花恨柳边道:“喝点凉水冰一冰,再吃就不会咬到舌头了……”
在师叔胡来看来,这根本就不需要答案了,对方能够在吃肉的时候慌到咬破自己的舌头,要么是迫不及待想吃自己做的鸡肉,要么就是鸡肉太好吃了!便是慌张着想吃肉,那也是鸡肉太好吃了。
他人是用嘴说,这年轻人果然不一般,他是直接用嘴“做”啊!
花恨柳心中却不是如何想的,他只是在临吃鸡前想到了一个问题:这荡寇王的封号是因为死了蜀国兵将才得来的,怎么算都应该算作是自己的仇人才对!眼下打荡寇王肯定是打不过的,荡寇侯有荡寇王看着,想杀了报仇也不容易——唯有这荡寇将军,你杀我将军,我吃你将军可算公平了!怎么着也应该多吃几块,让它凑全尸都没处找去才好!
报仇心切,适才咬到了舌头。
第二百八十三章 引马(继续求订)
一只鸡能有多大的吃头?何况四人中哪一个不是出手果决之人,筷子来回十多趟,大盆的鸡肉已经吃得能够清晰看见盆底了。
话说回来,几人也并非“吃肉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单只看众人跟前的鸡骨,非花恨柳能吃不可。不过实际的情况却并非如此,正相反,四人中吃得最多的那人,跟前竟不见得一根、一块骨头!
莫非真有凶狠角色不成?自然不是!那看似凶狠之人实际上生得明眸皓齿、尤其可人,她筷子动得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准,下手之处全是那有肉无骨之地!
不过,但凡是吃过鸡的人都清楚,整只鸡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几处“纯肉”,哪里能够禁吃?其余各处便是平均分于三人,都不能说是杨简吃到的肉最多。
这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也简单,杨简不是被师叔胡来上下一打量说出了一句“很会打架”么?空说无凭,即便是不拼杀的话,总得有法子验证一番吧?在杨简这里该如何来验证呢?便是筷子上见真工夫了!
寻常高人打架,即便手中无剑,摘花折叶亦可为之,相距百丈也不过瞬息而至,一样可以见血封喉、取人性命。杨简自然不肯为了区区一只鸡就做出杀人见血的事情,不过飞花摘叶的本事她却是实打实地擅长。只见一双竹筷在她掌中来回翻转,细长葱指也不过是看似随意轻点,那触碰到的带骨鸡肉竟然就直接骨肉剥离开来!再只见她手腕轻轻一抖,肉丝毫不差落于她跟前的碗中,骨头轻轻巧巧便搭在了花恨柳跟前的骨山上。
见此情境,师叔胡来一边暗中欣喜自己所说不差,一边加紧努力吃肉——守城杀敌他在行,可是与女子争斗他却是实实在在落于下风了。
肉吃完,其余几人拍拍肚皮了事,胡来心中却仍是不放心,最后避开杨简又悄声向牛望秋问道:“当真不需要我出手?”
“师叔若是想帮忙,自然是再好……”牛望秋微愣,如实、诚恳请道。
不过话未说完,胡来已经先一步起身,提气欲逃了!
“你不能走!”说这话的人,本应该在胡来动身之时就该阻止,只不过因她方才吃撑了些,本来有机会及时阻止却因为一个饱嗝耽误了许多,大姑娘家总是有着几分薄脸皮,更何况眼下她的夫君大人还在一侧,只得先忍了饱嗝,长舒一口气再扬声阻止。
她这一声严格说来并不迟,只不过胡来跑得快一些,等声落定身时已然远在十数丈外。
花恨柳心中感慨得亏这人听力好一些,若是听力稍不如意,恐怕这会儿人就已经一溜烟儿的不见身影了。
这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而是怕与不怕的问题。说到根底,胡来怕女子已经怕到骨子里去了,莫说此时杨简是那“很会打架”之人,便是一般的扎辫女娃,怕是一声啼哭也能惊他骇掉个三五魂魄。
虽然站定,但是牛望秋的师叔也的个顶有骨气之人:对方只说是让别走,又没说让回去,他自然没有主动回到身边去的道理。
一人皱了皱眉头,一人拍了拍肚皮,另一人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个个给师叔胡来面子,不让他过来,这行人都主动凑到他跟前去了。
“不想去就不去,跑什么跑?”杨简不满,手上轻柔肚子的动作不停,在花恨柳看来,若是这肚皮再撑得大一些,倒是像有几分身怀六甲的模样。
“师叔啊,您这是何必呢?”牛望秋苦口婆心,紧皱的眉头半卷不舒,仿佛这“起立行”的本事倒是给他丢了人一般,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捱不住!
“理由说得在理,你还是不用去的。”花恨柳看似宽慰的一句话,在胡来听来,不啻于赤裸裸的威胁,心中一慌,脚下险些再次将步子迈开了去。之所以迟疑着终究没有迈出,只不过是因为他打算逃窜的方向,是那会很会打架的女子所站的方向。
明眼瞧着走是走不了了,胡来心中一叹,所幸坐在原地,颇有一副醉鬼撒泼的模样,眼睛一瞪问道:“你们想怎样?”
还能想怎样?难道花恨柳等人的主意是说服这位荡寇王,让他倒戈去帮助花恨柳等人去救灯笼么?首先来说,抛开其他的理由不说,单单是冲着“荡寇王”的这重身份,胡来就不能去——他是百姓请愿请来的王,不是哪一家天子封赏的王,是以他要忠于的是这狄境的百姓,不是大君,管他是青阳还是拨云,只要是百姓无事,打打拨云的嘴巴又如何?他不做是因为他不相信眼前的这几人仅仅是救人这样的说辞,救人就不杀人?要杀人那拨云不是首当其冲的么?拨云死了可以,可是他一死,狄境就乱,狄境乱,百姓就遭殃,这条罪过恶因他不得不防。
其次么,还别说,花恨柳等人确实不想勉强眼前的这位可怜人。牛望秋与他是同门,哪有晚辈逼迫长辈的道理?花恨柳虽与他没什么渊源,可是就之前的解释来看,他会帮独孤断锻刀,实际上也是在帮自己,本身就已欠下人情了,怎么还能一再贪心?杨简的想法更简单,他怕我,我就不能欺负他了,就像当时与天不怕相处一般,虽然表面上看着凶,但是谁敢欺负天不怕,她第一个不答应——对于师叔胡来,同样的道理!
既然一方不肯,一方不逼,那么为何却还是闹到了如此境地呢?这其中自然是因为虽然不见得需要师叔胡来跟着去,但却少不了从他这里得到些有用的讯息,比如说王庭在哪里?
“烦请师叔告知,王庭在何处?”牛望秋虽然是北狄人不假,不过他也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回到过王庭了——在北狄,王庭不是指固定的一片地,就好比这荡寇砦一样,说这里是荡寇砦,进了这块地他就是荡寇砦,即便是城楼牌子掉了,即便是师叔胡来不在了,他仍旧唤作荡寇砦。王庭却不同,北狄的王庭只有一个意思,那便是大君所在之地。道理说简单一些也好理解:假如有一天这拨云大君一时兴起移帐荡寇砦了,这荡寇砦在北狄人的心中就不是荡寇砦了,它有了一个更大气的名字,就叫做“王庭”!
因此,大君所在即是王庭所在,同样的道理,找到王庭所在便找到了大君所在,找到了大君所在也便找到了灯笼所在。道理就是这样简单。
师叔胡来自然不会不理解这话的意思,正待皱眉,牛望秋又似有所醒悟地补充道:“师叔但且放心,我们只救人,不杀人。”
听到牛望秋这样讲,胡来的脸色才稍显正常些,不过这里几个人他看得清楚,真正说话作数的不是他的好师侄,而是这脸上始终笑意谦谦的青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