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继续用他那不屑的眼神瞥过地上那血糊糊的脑袋,发出一声“哼”。
这一会儿,葛尔隆哭得更凶了。
“你说杀的又不是他,他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温故这会儿离着天不怕最近,然而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一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一声“大先生”那是万万做不来的。虽然说只是一句“大先生”,可是其他人在心里难免不会将这种称呼等同于“师祖”,师祖么放在一般人家的辈分里,那就是“爷爷”了,这……这怎么可能喊得出来!
是以,他直接跳过了前面的称呼,直接问天不怕。
天不怕么,从来不对自己的学生之外的人摆架子,虽说温故是自己学生的学生,但是他老人家大人有大度,绝对不会找晚辈的麻烦,也就装作没有注意,直接开口应道:“虽然杀的不是他,可是他却已经知道实际上他已经被杀死了好几次啦!这会儿他哭未必不是好事,说不定心里还在想着法子对咱们感恩戴德呢……”
实际上,此时葛尔隆的心中的确如天不怕所猜测的那般,各种滋味杂陈,“感激”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细细探究,还有庆幸,有后悔,有绝望,有自嘲……凡此总总,却也绕不开四个字——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算计得很漂亮,自以为别人承了自己的情总会在最后助自己一臂之力,自以为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自以为……
如今,花恨柳等人既没有训斥他,也没有对他的所作所为在表面上表达出什么不满,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颗人头,便将这事情说得大家彼此通透、心知肚明——你不是说这察克台比你强么?看,他的脑袋在这里,可是身体却不在这里,你就幸运多了,脑袋和身体都在这里,并且万幸的是这两部分至今为止都还严丝合缝地紧紧连在一起,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杨简呢?”花恨柳望了望雨晴公主,轻声问道。方才人头滚动,雨晴公主也只是微微变色后选择扭头不看,此时感觉事情差不多了,才转回头来,却不料刚刚有此动作,便被花恨柳碰巧赶上了。
她微微垂头,面上一红却仍道:“方才与独孤先生一起起身的,按说应该回来的……”
“我……只杀……杀一……一人!”感觉到花恨柳的目光转向自己,独孤断先是准备蓄势一口气将话说出来,试了试感觉似乎不太容易,这才慢慢,慢慢张口应他。
我只杀一人……言外之意,其余之人便是由杨简所杀了。
便是淡定如牛望秋,回味过此言后仍不由动容。
第三百零四章 好人难做
若眼前这颗圆滚滚的脑袋当真是那名为“察克台”之人的一部分,那么没有道理他只身一人就敢轻率上前与花恨柳等人打招呼。
除非他脑袋坏掉了。
不过,彼“坏掉”非此“坏掉”,眼前的这种“坏掉”是直观的、由外而内的,坏则坏了,是有目共睹之事。至于深层次的“坏掉”,就目前来看,也只有杨简与独孤断两人清晰地知道答案。
若是杨简在这里,恐怕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不错,真的坏掉了。”
放着好好的安乐窝不享受,偏偏趟这一浑水,不是脑袋坏掉了是什么了?更可笑的是有这种愚蠢想法的人还不只察克台一人,除了这首凶之外,尚有一十二人也有跟随。
既然独孤断说“只杀一人”,那么解决其他人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杨简的身上。
杨简不负众望,干净利落地将十二……不是脑袋,毕竟她杀人从来不自找麻烦,先不说将人脑袋砍下来实在太过于血腥,便是如何将这些脑袋顺顺利利地拿到众人面前去也是一个大问题……况且,她还考虑到毕竟雨晴公主还在那里,若是场面太过于血腥未免显得自己……总之她直接选择割了十二只左耳了事。
“难办了啊……”当花恨柳看着那用布兜兜来的滴着鲜血的十二只耳朵时,他不禁皱眉看向牛望秋,询问牛望秋的意思。
“不错,确实难办了些……”牛望秋点头,皱着眉头一手轻轻捋了捋胡子后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绕一绕吧!”
二人所说的“麻烦”,是行踪被人发现一事。眼下既然被所谓的“拱三卫四”发现,那么也便表示他们的行踪已经泄露了——虽然一路上众人并未刻意地去隐藏行踪,毕竟这草原如此广袤,他们一行人也不过仅仅十人而已——越是这样,便越能说明对方的能力之强。
不过,也有另外一重可能,那便是这察克台一行人不过是碰巧遇上了自己而已,要不怎么会只带了区区十多人出来呢?难不成认为一对一赢的把握更大一些么?
事情到底如何原本也不必如此纠结,就概率来讲两种原因各占五成之数,只需要找一人问问倒也可以清楚明白。
眼下的问题是,此刻除了一颗脑袋、十二只耳朵,他们连能问的对象都没有,更尴尬的事情还是,便是这些能问的对象,自己开口了,他们也不一定肯回答。
人都死光了,还能再去找谁问呢?
花恨柳所说的麻烦,大概主要还是这个意思。不过,既然杀了那便是杀了,饶是旁边有着医术高超的天不怕也不能做到起死回生的地步,几人只好认命,强拉起仍是失魂落魄痛哭着的葛尔隆,认准了方向,开始加速绕行。
实际上,花恨柳一行人的举动实在是有些杯弓蛇影了。察克台并不知道拨云大君派人掳来了青阳遗孤,也并未接到任何有关拦阻外人靠近王庭的命令,甚至可以说他这死也是冤枉的,本来今日之事只是他一时兴起,带了自己的手下出来纵马踏草而已,谁知道刚巧不巧正听到有人议论自己,这才想也不想直接应下话来,若是他知道对面是这样一群凶神恶煞,怕是也只好夹起尾巴速速逃回部落中再做决议了。
说到底,或许是因他前半辈子多受拨云大君提携,好运气用完了吧!而今霉运临头,头一遭便是殒命之劫。
“刚才是谁擅作主张将人放进来的?”一行人稍稍向北行进了五六里才又取道正东,由葛尔隆与佘庆在前方打探,后面八人随行。此时见葛尔隆不在,天不怕皱眉头向一旁的花恨柳问道。
“什……什么?难道说是故意……”先有所反应的是雨晴公主,此时她一脸惊诧,不敢相信天不怕所说,若真是如此也便是说刚开始遇见这群人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被人宣布了死刑了。
“嗯,应该是故意放进来的。”她身旁的黑子点点头解释道:“且不说其他人,在这里面我的本事应该算是低末的了,都早早就发觉有人悄悄摸进,想来其他几位不可能察觉不到……这样看来,也唯有故意一说能够解释得通了。”
“无需客气。”花恨柳轻笑,凑到雨晴公主跟前拉起她的手安抚道:“其中并未有什么深意,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主要是从开始之时便已经定下此计……”看着雨晴公主更加困惑的脸,花恨柳再笑,无奈道:“这也不是针对察克台,只能说他适逢其会碰上了而已,我们本意是针对葛尔隆的……”
“葛尔隆?”这样已经花恨柳提示,雨晴公主有一些明白这其中的用意了,从之后葛尔隆的反应也可以看出,杀察克台一事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葛尔隆报仇之心不死,这么多年来一直想着为脱斡汗部报仇,此次答应带我们去王庭,本来也有利用我们之意,我与花恨柳开始时便知道,却又苦于没有其他办法知道王庭所在,这才一边拒绝着,一边指点他去找你二人来当说客……”提到“你二人”时,牛望秋向一旁靠上前来将花恨柳另一只手拉到自己怀中的杨简点头,后者微微垂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正被牛望秋撞见而不好意思。
“此心不死,受害的不止是他一人,甚至还会为脱斡汗残部带来灭族的麻烦,所以我们才在出发之前就商定了这个计策,说是杀鸡儆猴,其实也是存得一片苦心,想救他一下罢了。”说到这里,牛望秋缓缓摇头,唏嘘道:“我与脱斡汗部好歹也有着不浅的交情,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葛尔隆带着走向覆灭……好人难做啊!”
“之所以直接做而不去说服他,是因为牛先生摸准了他的脾气,知道苦劝必遭反感……不过若是能以这十三人之命救下脱斡汗部上百人之命,想来即便是不讲道理了些,也总归是无奈之举吧!希望你莫见怪……”花恨柳说着,朝雨晴公主略带歉意地笑一笑,这才正色回答方才天不怕的问话:“不是我……”
“也不是我。”到了推卸责任的时候,这几个人做起来可一点都不迟疑,紧随着花恨柳之后,牛望秋更是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不是……”独孤断与这几个浑人混得久了,自然也就多少了解一些他们纯粹是当作乐子的玩法,此刻很明显,前面两人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他也乐于配合,慌慌张张表态道。
“若是我做的,天打雷劈!”黑子心想反正自己也不知道此事,便是发一些毒誓出来想必也没有什么问题,赶紧朝狠了说。
“也……也不是我,我从来不说谎。”温故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力证清白。
“我……原本就不知道此事。”雨晴公主此时已然知道眼前这群人纯粹在胡闹了,不过既然大家都在一起,她自然不好扫了众人的兴致,只是无奈也想不出其他的说辞,唯有实话实说了。
“是我放进来的。”正当大家认为推脱来推脱去,肯定找不出个始作俑者的时候,杨简悄悄将花恨柳的手使劲儿一掐,看着花恨柳的脸上明显一阵抽搐方才满意,借机向天不怕说道。
这还没完,说完后仿佛又觉得这样说显得自己太没有英雄气概了,便又追加了一句:“你想怎样?”
好在天不怕毕竟是花恨柳的长辈,以后杨简随了花恨柳也便同样成了自己的晚辈,做长辈的怎么能够与当晚辈的计较呢?面上一滞,天不怕轻咳一声,道:“没,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拨云大君最近睡得不踏实。
自从上次他命人将各部落选送的美女全部处死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与自己的王妃其木格睡在一起的,毕竟也可以算是老夫老妻了,夜里一伸手对方便知道递痰盂,一开口便知道送温水,一翻身……这其中的默契也是慢慢培养起来的,说起来倒是省下了不少工夫。
但是最近行不通了,不少说其木格不再搭理他这糟老头子了,也并非她不理解老头一伸手、一开口的意思,只不过他最近完全没有机会去与对方一起休息。
占了本应是自己睡下的位置的,是一名女娃娃。女娃娃名其其格,据说还有一个怪里怪气的中原名字叫做“灯笼”,拨云只知道中原人所说的灯笼是那种竹篾做架、红纸贴糊的一种灯,有重大节庆的日子里最是常见,往往高悬于门檐下、庭院中,倒也是别有一番景致。
以“灯笼”做名字的,他是第一次听说。
眼下自己只能独守在大帐中,困了就多盖两条毯子取暖休息,远远没有在其木格的怀里觉得舒服。
青阳家的人,一向是这么惹人讨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拨云不禁在心中默默想道。
第三百零五章 真不是我做的
宋季胥此刻雄心满志得很,仅仅一个月前他还是一副抓耳挠腮的焦躁模样,谁也没想到这转眼之间事情就出现了如此大的转机!
“谁也没想到”的意思是,便是连宋季胥自己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在短时间内发展成这个样子——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吉州、信州相继被他拿下,就仿佛这两州是有人专门递到他手中来似的!
“看来这是天意助我成大事啊!”挥散了众位将士各自履行好职责,看着自己面前这张巨幅的行军地图,宋季胥不禁得意想到。
“哼,老神仙还说短时间内本王难成气候,需得沉下心来好好磨砺一番……现在看来,不过是专门麻痹本王罢了——现在他还不是一样暗地里帮了自己么?”心中已经笃定此事必是高人在背后帮忙,高人——也就是他所说的“老神仙”,不是别人,正是裴谱。宋季胥对于裴谱这种做法也是颇有微词的,不过这一点小小的微词很快便被这份因突如其来的大礼产生的喜悦给冲淡了。
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位老神仙有如此神通能在短短一月之内就将两州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宋季胥这样想着,不禁走到一处供桌前燃香拜谢。那供桌之上所放并无其他特别之物,却也并非寻常百姓家摆放的先人灵位、菩萨佛祖,而是一枚金丝串起的靛青色环形玉佩,这玉佩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少年头,此刻中悬于紫金做的犄角底座上,旁边配饰也并非牲畜、果蔬,而是三部书,这三部书的封面俱有不同程度的残破,且封面之上不着一字,外人乍一看起来似乎觉得这三部书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鲜有人知道这三部书的玄机是在书页里。左边一部翻开之后之间发黄书页,却也不见一字;右边一部,正与左边相反,漆黑如墨,全然看不出上面上的是什么——倒不如说是直接用墨涂上去的更恰当些;正常一些的,只有中间一部书,这部书与一般史家的书虽然所记朝代一致,不过写法上却是全然不像是任何一种版本,就像是有人自己写着玩来的,随便记上一记,除了各个朝代的建成时间、灭亡时间外,基本上没有记载其他的东西。
这三部书是裴谱暂时寄放在宋季胥这里的,并没有其他的深意,不过宋季胥却足够重视,他将老神仙送的玉佩供起来,又将这三部书仔细放好——为了防止蜡烛的明火将书烧坏,他只在离供桌两尺远的下面放了一只矮几,矮几上只放了香炉与燃香,每次恭拜,先躬身燃香,然后后退跪拜,再起,将香掐灭,确定不会继续燃下去后,复拜谢,这才算了事。
此时宋季胥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这一次不等他做完,便听背后有人道:“这香就让他多点一会儿吧!”
“大胆!你……”尚沉浸在喜悦中的宋季胥未料到自己会被人突兀打扰,不禁心恼,正要呵斥那人,转身却见那说话之人正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