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诡异了!
虽然花恨柳能够明白天不怕说出的每一个字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将这些字组成一句话再放进脑子里,却完全听不懂怎么回事了——再说得具体一点,是完全想不出这是怎样做到的一件事!
“很费解?”天不怕开始听老祖宗说的时候也是这番反应,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老祖宗说这事的时候流露出的伤心远多于愤怒——对于一个一辈子清心寡欲的老人来说,如果他活得足够长,他记得的伤心事也应该足够多——但老祖宗不是,天不怕从小跟着老祖宗长大,也仅仅只见过那么一次流露出伤心的情绪。
“人太固执了不好啊!”这是当时老祖宗自己得出的结论,不过天不怕不清楚这“固执”说的是自己那个从未见过面、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听起的师兄,还是说的老祖宗自己。
“这是怎样做到的?”花恨柳想了想,决定还是请教自己的先生为好。
“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是听过一些手段促使身体进行自我调理造成的——也可以将之理解为懒汉的做法。”
“懒汉?”这和懒汉又有什么关系?天不怕懂得的东西不少,但是他的表述往往令人摸不着头脑。花恨柳已经不止一次受到这个问题的困扰了。
“就是懒汉啊。懒汉很懒,他就关心两件事:偷懒和不被人欺负。所以喽,为了偷懒,他除了睡懒觉、不干活之外,还要再自己受欺负时保证不会太累,怎样才能不累?当然是你用多大的力气对付我,我就用多大的力气回应你了,这样不会因为多出一分力而不懒,也不会因为少出一分力而受欺负。”
“这怎么可能?”花恨柳听懂这个解释了,说“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也好,说“懒汉”也好,其实不外乎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
“如果是打群架呢?”花恨柳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之辞,刚才天不怕举得例子都是一对一的情况,当然好理解,但如果面对的是一群人——不用一群人,两个在不同水平的人就可以,那又会发生什么?
“比如还是我学了,现在我的对手是你和杨武,那我的能力是维持在与你对齐的水平,还是与杨武一般的水平?又或者说,这个法子能够保证我及时同时触到你们两个,也能一手输出不一样的力度?”
花恨柳的疑问恰好是天不怕接下来要讲的地方,听到他首先发问,天不怕得意地点头,似乎是想说:不愧为我选中的掌门传人啊!
“任何武学——不只武学,万物相生相克,均没有完美一说,这个也是。”天不怕一这样说,花恨柳立即明白下面要说什么了。
果然,接下来天不怕就讲到了“气死你”的劣处:“这个单挑绝对没问题,要是打群架,怕是死的几率更大一些。”
说完这话,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你找我就是为了问杂学的事?”见花恨柳老是不开口,天不怕无聊道。
“我是想请你帮我想想办法。”说到自己喊来天不怕的初衷,花恨柳坦承道。
“好嘛,既然你听我讲了这么多,那我也听你说吧——但丑话说前头,我只听,想不想得到办法不好说。”
见天不怕答应,花恨柳心中也是松一口气。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对方明明还是一个毛孩子,为何自己看到他答应只是听听还依然这样高兴呢?
想归想,但事情还是要说的。
“我来自后世的熙朝……”
第一句话,天不怕并没有任何惊讶的地方,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花恨柳不是此间人了。
“还记得你说‘此间无柳’么?我原名柳安乐,便是这里姓柳的了。”见天不怕翻白眼,花恨柳知道他怕是也已经知道了。
“熙朝的皇室姓杨,开国皇帝史书上记载叫做杨简……”说到这里时,天不怕的表情方才变得惊愕、不相信。
“我的祖先柳笑风与杨简并称‘二圣’,两人一起打天下,后来杨简做了开国皇帝,而柳笑风则被封为世袭一字王熙王——以本朝之名封王,亘古未有,足见其人荣耀了。我是家中独子,三岁那年……”
这两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就这样从早间谈到中午,又从中午谈到日落西山,谈的内容也多是花恨柳一人讲述,从自己作诗气死大儒,到殿试意气风发;从与晴姑娘青梅竹马到眼看她嫁作帝王妃;从入宫饮酒叙旧到一朝醒来宗族全灭、恋人消殒;从身陷囹圄到遇到需要捎话的瞎子……
“那瞎子……”听到花恨柳言及送他来此间的是一名瞎子,一直很安静的天不怕猛然坐起,但话到一半就不知如何问下去了——问叫什么名字还是问长相?无论自己问出来什么,关键是连老祖宗都没告诉他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况且,现在自己也只是怀疑罢了,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那人的身份。
“怎么了?”见天不怕又如此大的反应,花恨柳奇怪问道:“难不成那瞎子也是四愁斋的人?”他说这句话并没有当真,纵使现在四愁斋多么声名显赫,但自己生活的时代却是从未听说过,想来是在那一百年间就不见了吧。
“虽然不敢确定,但有这样本事的或许真是我门中人也说不定。”天不怕不理花恨柳言语中的调侃,不多见地郑重道。
“捎的话你明白什么意思吗?”见天不怕当真了,花恨柳也收起性子问道。
“很像我们的四象谱,不过好像不全……”天不怕思索了一阵子道。
“这个……可能是因为当时没有听全吧……”
花恨柳不好意思地一笑,想到眼前的问题又不禁皱眉道:“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里没有柳笑风,这里的杨简是个女的,这里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我都不知道……关键是,不用等到最后,我也知道这里发生的结果也和原来不一样……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第三十章 挑战
当花恨柳满怀希望地看向天不怕,渴望从眼前这位被称作“当世第一人”的孩子口中得到答案时,却被一阵白眼瞪得失望透顶。
“这个答案不应该你自己想么?”天不怕抽出插在花瓶中的糖葫芦,重新攥在手里道,“或许你心中早已有了想法,只不过自己不知道选择哪一个……你让我说解决办法,难道不是想以后万一走错路了,好有个埋怨的对象?”说着,啃着糖葫芦就要往外走。
“哦,对了,没事的时候出去走一走看一看,除夕你没有见识熙州这边的民俗风情有些可惜了。我记得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你还没出去逛过,不如待会儿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看看风景如何?今天一些商铺也重新开门了,买些东西总也不错。”一只脚跨出门槛,一只脚留在门内,天不怕忽然停下对花恨柳说。
“什么?”看到刚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的花恨柳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天不怕懒得再详细说第二遍,直接道:“下午我们出去走一走,就你、我、佘庆、花语迟。”说罢,不等花恨柳再说什么,直接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目送着天不怕走远,花恨柳也重新关上门一个人独处。正如天不怕猜测的那样,他现在面临的情况确实是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而是不知道选择哪一种办法。
按照自己想到的第一个办法,便是由那日天不怕以糖葫芦作比而想到的“虚拟历史法”,按照自己已知的后半段的历史,补全——更准确地说是“杜撰全”——从蜀国灭亡到熙朝建立这段时间的历史。
先不说这种方法的工程量之巨,如何堵住悠悠众口,让活在这段历史里的人认同自己杜撰出的故事——仅此一点,就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
第二种方法则是什么都不做,自己不参与也不干预,不说以后的历史也不管现在的历史走向,任这条长河左突右闯、横冲直撞也好,按部就班、循道而流也好,自己只需做一个看客,做一个旁观者,看众小丑鸣鼓敲锣,观众英雄粉墨登场。
这个方法对于此间来说是最好的办法——排除了因花恨柳这样一个“异类”出现而导致的与原来发展的轨迹有所偏差,尽力保持最原始的发展态势,花恨柳也在这个过程中最轻松,既不用忧心改变历史带来难以弥补的过错,还能清楚地了解到这史书上消失的一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保全自己的上上策。
而至于第三种方法,则是前两者的折中。之所以并不满足第二种方法,是因为花恨柳转进了一个思想的死胡同:如果说,需要自己这样一个“异类”来干涉的历史才是历史本应发展的轨迹,那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无所作为,那么最后行衍出的历史,还是历史本来的样子吗?
说得更通俗一些便是,如果这段历史本来需要自己来干涉才能继续发展下去,现在自己双手一收就此不管,那还和历史的本意一样吗?
三种方法中,第一种花恨柳果断抛开,然后大把的时间里都用在后两种方法中的徘徊中。本想着从天不怕那里听取一些建议,谁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竟被一个孩子看穿了,这会儿还是得靠自己解决。
其实说到底,这只关乎一个问题:良心。
若花恨柳是平庸之辈,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再生的机会当然是好好活下去,苟且偷生才好;若是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怕是也会靠着这次机会率性而为,及时行乐才好;而那些视良心如粪土、视责任如旁物之人,断然不会将责任、历史这些虚无的东西放在心上,更不会自觉地为自己讨来这样一副沉重的道德镣铐——花恨柳不同,他在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还是一介儒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几字,他从小便背过,背过以后也从未忘记过。
如此看来,似乎自己也应该选择第三种法子——既不过多参与,也不刻意躲避,事到跟前应下便好。
心中计较方定,花语迟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公子,吴先生投了一张帖子差人送来给您。”
“你先应一下,我现在还有事。”花恨柳很不满意自己的这个“贴身侍卫”,既然一点看人说话的意识也没有,自己刚刚初步有了一点想法,却非得为一个自己连听都没听过的“吴先生”送帖子,真是太向外了!
“这个……您最好自己看一下,我怕是应不来……”门外花语迟听到花恨柳的回应,不由苦笑:你以为这是谁送来的喜帖么谁都能应下。
“吱——嘎!”这声门响因为花恨柳猛然打开,听在人耳朵里就是前长后短的样子,花语迟也不禁一愣:谁又惹他生气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生气是迟早的事儿……
“谁是吴先生?”花恨柳接过帖子也不看封面什么字,一边直接打开一边问花语迟。
“就是绝世剑圣的弟子吴回吴先生……”
“哦……这样说来也是我的师兄了……这是什么!”花恨柳刚刚想到自己与这位“吴先生”的渊源,下一瞬便惊呼起来。
“正如您所见,刚刚遣人送来的。”花语迟微微一低头如实回答。
“赶紧去请先生!”花恨柳说着,急匆匆转身就往屋里走,却不料因为大意,衣带挂在了门栓上,猛一回身只听“嗤——”的一声,将新穿了没多久的衣服从半腰处直接扯开,花恨柳自己也因此绊了一个趔趄。
“你扶我干嘛?”见花语迟眼疾手快要来扶自己,花恨柳一阵恼怒:“快去请先生来,马上!”
当天不怕二次来到花恨柳跟前时,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张阴沉的脸——这让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据老祖宗说自己小时候最爱哭了,早晨猛一听到鸡打鸣会被吓哭,睡着的时候因为别人一句声音稍大的话会被惊哭,即使是老祖宗带着他睡,偶尔打出的几个呼噜声,也会让他扰得后半夜睡不成觉。老祖宗说那时的自己平常看着什么事都没有,但下一瞬——或许是一阵风起,或许是一个没有憋住的屁,都会让他哭起来,就像是“六月的天”一样。
什么是“六月的天”?这个时候天气变换最是无常,早上晴天中午下雨,中午下雨傍晚转晴都是常有的事情,用来说天不怕,意指这小祖宗的脾气不好琢磨,没有一个准头。
现在花恨柳的表情便是这样一个由阴转雨的变化了。而最显眼的却不是花恨柳那张哭丧的脸,而是摆在桌子中央的一封红封帖子——帖子本身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丧贴、喜帖都是一般大小,只是颜色有别——稀奇的是封面上的三个大字:挑战书。
“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咬一口手里仅有的一串糖葫芦,天不怕打开挑战书,只见上面简单几句写道:闻有高才,未能早遇,甚憾。近闻仗高才另图谋,回不量力,三日后一战。
没有咨询的意思,而在行文中也没有见到有一处言明“你”、“君”之意,“看来还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啊……”
天不怕将帖子放回桌子上,又咬一口糖葫芦道。
“吴回剑术到了什么境界了?”花恨柳却无法似天不怕这般超然,别管有没有办法不应战,先搞清楚状况最好。
“一般。”天不怕一副童叟无欺的样子,见花恨柳面有喜色,不疾不徐地道:“吴回入皇甫戾门下时间最短,年龄么和你也差不多,和他的三位师兄比起来,差两到三个层次吧!”
“你……”花恨柳无心与天不怕在这种事情上扯皮,一声气责,旋即又摆回一张哭脸,问:“具体到了什么境界,你知不知道?”
“刚到‘伤招’大成的样子吧,或许和花语迟的境界差不多。”
听到这句话,花恨柳心中一凉:像花语迟那样?花语迟的功夫那晚虽没有机会展示全,但像宋长恭那样的人决计不会派一个只有小孩水准的人来刺杀杨武——只能说低估了杨武的本事,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
总比自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强太多了吧?
“他说我有所图谋,这是怎么一回事?”花恨柳注意到吴回书中所写为“仗高才另图谋,回不量力,三日后一战”,说明他想挑战自己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仗着有些本事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做过?
花恨柳心中一阵冤屈,只是这时候恐怕去解释也不见得吴回能够听得下去了——他也算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