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剑庐密室
首先到达台子的自然是杨武,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将双掌拍在花恨柳胸口却无能为力。作为亲手指点杨简剑术的他深知单只这一双肉掌会有多大的威力,而花恨柳只是一个普通人,挨上了这两掌只怕已没有活的可能了。
但是,花恨柳不能死!
他的生死关乎熙州未来在天下格局中的命运,关系四愁斋的传承,更与自己女儿的生死息息相关——莫说天不怕会不会动怒招来四愁斋其余人来复仇了,若是让这些人知道是杨简将宗门唯一继承人打死了,那杨简也绝无苟活的可能。
所以,花恨柳绝对不能死!
他先在杨简后颈轻点一下,将意识愈渐迷乱的杨简点晕,而后便全然不顾,抱起早已没了知觉的花恨柳,拔地而起。
“你先将小姐送回府上,然后和师兄等人立即赶到剑庐来!”从牛望秋手上卷起天不怕,杨武吩咐一句,便火急火燎地朝城外奔去。
牛望秋落在台上,看了一眼尤不知捅出天大娄子、兀自昏沉的杨简,叹道:“怎么会这样呢!和我料想的差太远了啊……”叹归叹,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牛望秋仍然愿意全力以赴赶去救花恨柳——原因无他,只因这从头到尾,均是他牛望秋一人设计、独家导演。
若是平白无故害了别人,牛望秋心里会自责、会难受。
从城外将杨简送回城主府,再从城主府出来到城外大营找袁继北、朱景圭二人,这三人最后赶到剑庐时,天色已经渐黑。
剑庐,不是埋了许多剑的草庐,若在平时,这里几乎一把剑都找不到——之所以叫“剑庐”,是因为绝世剑圣皇甫戾生前住在这里。
剑庐不大,也只一大一小两个坊间,外面较大的一个是用来骂弟子的,里面较小的一个是用来休息、起居的。里、外间的布置都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因为目及之处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熟知此处的人自然知道,本来此处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具,自从上次皇甫戾练功入魔以后,家具毁坏殆尽,现在留下的也只是几面能挡风的墙和能遮雨的顶而已。
在朱景圭的带领下,三人穿过外间,由里间找到了一处看上去像是原来摆床的位置。
“这里难道就是……”牛望秋是第一次来此处,对如神仙一样的人物也难以免俗地生有许多好奇。
这也难怪,此前皇甫戾在世的时候,非常厌恶外人过来,心情好了数十丈之外训斥两句便罢,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挥剑取人性命——这样的事他能做的机会不多,所以每次杀人,也是非常享受。久而久之,大家对这个性格怪戾的老城主住在城外也就习惯了,尤其是后期,熙州百姓均以为杨武早就继任了城主之位,却不知道皇甫戾在赶往昆州刺帝的前一晚才将这位置让与杨武。
“不错,师尊未仙逝前一直住在这里的。”朱景圭低声应道。牛望秋也注意到,连一向对人冷言冷语的袁继北,在进入剑庐之后神情也变得恭穆了许多。
“牛先生,”袁继北从出来大营后一直没有多说一句话,此时却突然对牛望秋变得客气很多。“今日杨师弟既然允你来这里,我们便是将你当做自家人看待了,无论此前咱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都想在进入之前讲清楚,能了结的便在外了结了,自你进入以后,均不许再提半字!”
“袁将军严重了!”牛望秋听到此话,知道想必接下来要进入的地方是剑圣一脉、乃至是熙州的秘密所在,袁继北这样问实属必然。“在下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况且眼下花先生命在旦夕,我心中此时皆以人命为重,私情就此了结又何妨!”
袁继北见他说话一副陈恳模样,心想谅你也不敢装。随手点头示意朱景圭可以行动了。
朱景圭略一点头当做回应,拔出佩剑,似在身前化了一个圈,便收剑不动。
在常人眼里,那确实是一个圈,但牛望秋却是看清了,朱景圭实际上是在身子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各挥出一道剑气,击在了房间的四面墙上,只不过他出手快若闪电,寻常人才会容易看错。
“这机关乃是师尊请人所制,四面墙各承我门绝学‘天人三式’伤、残、死三式之力和剑本身的一道剑气。”袁继北在牛望秋身后解释说。
正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处看似原来摆床的地板竟然一阵“咯咯”作响,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
“走吧,先生和师弟怕是等久了。”袁继北沉一口气,说完话率先跃入洞口,两息工夫后,朱景圭也一跃而下。牛望秋虽不知道为何隔两息时间,但想来是便于落入后留出时间躲到一旁,免得被后来跳入的人砸到。
他在朱景圭跳下后,也是两息时间方才动身跃入。
正如他所想,入口是直上直下的,落入后必须先往一侧挪出两个身位才能避免因后来的人跃入而躲闪不及,这个时间也刚好在两息左右。
甫一进入这间地窖一般的密室牛望秋还不习惯,待他适应这昏暗的光线后才发现,这密室并不大,一共也就一间,高约两长,长宽均三丈大小。说到室内摆设,也只比外面稍微多了一张石床与两处木架,一处木架上零零落落地随意摆放着三五本剑谱,另一处木架上却堆满了上中下三层密密麻麻的瓶瓶罐罐。
“牛大哥!”杨武本来还在与先进达的袁继北说话,此时见牛望秋现身立即如见了救星一般的眼前一亮:“您看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和先生都没有万全之策,迟迟不敢下手,这半天也唯有想法子暂时护得花师弟的一线生机……”
牛望秋也不说话,径自走到石床边。此时天不怕正坐在地上,手里还拉着昏迷不醒的花恨柳的一只手,却也沉沉睡去。
“我担心先生心忧,擅自先将他点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只消说或许太累睡下的,千万莫说漏……”杨武紧跟上身来,嘱咐其余三人道。
“太难了……”牛望秋似没听到般,撩开花恨柳胸前的内衫,轻按了两下沉声道。
“牛先生不是说过,当时率先约下的不用内力么?纵使杨简再怎么身怀巨力也不至于……”朱景圭向来心细,知道实际的伤情绝对比眼前看到的还要严重许多,但仍禁不住好奇问道。
“这个……”杨武苦笑一声,“太过复杂了,总之和预想的不一样便是,简儿后来有了一些走火入魔的征兆,这才导致……”
他也只能这样说了,要不然怎么说?说虽然杨简一身软甲但仍觉察到被人袭胸然后出于正当反应才击出了这两掌?怎么可能!
“走火入魔?”袁继北大惊,在他们几人中,“走火入魔”简直就是梦魇一样的存在,自己敬为天人的师尊栽在走火入魔上,被师尊赞赏有天纵之资的杨简如今也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这似乎是在说明……
“师兄多虑了……”杨武似乎猜到自己的师兄想到了什么,这也难怪,自己在当时不也如此想过,不外乎修炼法门不对、所学内容不全这种猜测,但后来杨武隐约便猜到应该是“神仙倒”的药起作用后出现了力道不足、气脉凝滞现象,经验不足的杨简听自己这样说起过师尊走火入魔的情形,便以此往自己身上的现象套,越套便觉得越像,本来烦躁的心情渐渐失控,导致杂念闪现、惊慌难抑,这才失手打了花恨柳。
实际上,杨简当时的情况与杨武所猜相差无几,唯一稍有疑点的是,怕是连杨简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这实打实地一击是“失手”还是“蓄意”的了。
话点到这里,袁继北也明白杨武的意思,当即不再多言,静心听牛望秋如何说。
“胸前肋骨全断,双臂肱骨、双肩肩胛骨部分碎裂,后面的脊骨因为有内脏的缓冲,暂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过也正是因为内脏缓冲了胸前传来的内力,肺部伤损尤其严重,似乎已经有碎物咳出……”牛望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并不是说他之前没有见过比这伤的更重的人,而是根本就没尝试过救活受了这等重伤的人。
“这……”朱景圭听到牛望秋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是常年混在军中之人,在战场上遇到这种情况的伤员,基本上就只有被弃杀的份儿了——为了行军进度,将重伤的、不可救治的伤员丢弃在路上、荒野,任其自生自灭,是为弃杀。
“花恨柳绝对不能死,还请牛大哥……”杨武也知道伤势的严重程度,但他仍然寄希望于他所信任的牛望秋。
“城主不必这样……”牛望秋赶忙还礼道,“花先生受此重创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在这里,即使您不说我也会尽全力救治的,言重的话无需多讲。”
“那依您所见,现在我们能做些什么呢?”袁继北一向务实,当前杨武因为紧张花恨柳安危早已乱了分寸,这在平时是很难见到的,自己只好代问。
“对对!”杨武在此番提醒下立即回过神来,道:“简儿的内力走的是阳猛路子,对于花师弟这样完全没有内力基础的人来说,完全是野马脱缰,只有肆意冲撞的份儿——不如先将这些内力化去?”
“不然!”牛望秋摇头道:“内力存在花先生体内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此时花先生体内存在的内力作用更像是架桥的桥墩,横冲直撞不假,却也支撑着断骨不至于坍陷。若我们将内力化去,就相当于斩断桥墩,最后很可能使这些断骨刺入脏腑,到那时就真的要束手无策了……”
“这……这可怎样才好?”
“自然还是将内力化去……”牛望秋不理杨武的一脸错愕,继续道:“阳猛之力自然要化去,却需要用阴柔之力来温养,这样才能既避免伤势恶化,又能留出时间进一步想办法。”
“可是……可是我们这里,我、袁师兄、朱师兄都是修得一个路子的阳猛法子……”杨武不禁心急道。
“自然……是我来了。”牛望秋暗叹一声,在自己原来的计划里,可没有现在揭底牌的打算啊!
第四十一章 床
熙州城城主府虽然不大,前后只有两进院子,但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家公候王府应该有的东西,府里也一样不落地都置办了来,摆在城主、小姐休息起居的地方、会客议事的地方,如果实在摆不下,杨武还分给了府里的丫鬟、小厮一些,其余的就全部堆在几间空房子充当的仓库里,不再过问。
杨大有是杨武的一个远房伯伯,说是“伯伯”,其实也不过比杨武大十几岁。
他天生命苦,还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一直靠杨武父亲一辈接应照顾,既然寄人篱下,也知道过不得锦衣玉食的日子了,便从小学会了节省着过日子,每顿饭都要偷偷藏起来一个馒头或者半只鸡腿,以防被人赶出去就没了饭吃。
后来杨武父亲所在一族惨遭屠戮,幸亏他跑得快才躲过一劫,却也因此又过上了漂泊不定的生活——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杨武成功复仇,复仇后的杨武在寻找自己的亲弟弟杨威的过程中,也寻到了一些原来的旧识,杨大有正是其中一人。
现在的杨大有,是城主府的库房管家,大家也都知道他与城主的渊源,所以当他面的时候也会尊称他为“杨爷爷”。
杨爷爷平时有三大爱好:晒太阳、抽水烟、查账本。晒太阳,若是碰上阴天,他也能憋在屋里一天不出门;抽水烟也有个一时乏味的时候,他便会喊几个小厮陪自己小酌两盅;查账本他却从未间断过,即使是雨打风吹也要坚持每天一查,看得时间长了他也不会乏味,有时候兴致大了,还会上午的时候翻一遍,下午的时候再来翻一遍。
这个账本不是记着使钱挣钱的那个账本,就只是为府里一些用不到的物品专门做的一个册子。
最近,细心的下人们发现,杨爷爷再来翻账本时,不像从前那样眯笑着眼了——最近看上去好像遇到了什么愁闷的事,整天皱着眉头叹着气,太阳不常晒,水烟也少抽了。虽然大家私下里都在议论纷纷,但却无一人敢开口问。
按以往大家对杨爷爷的印象来说,他确实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但就在前两天,负责小姐起居的明丫头找他批一张新床换掉自己那张躺上去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的旧床时,却引来他极为难听的谩骂:“小浪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床为什么坏得那么快!起开一边去!”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流传得更快,不到片刻工夫,全府上下都知道杨爷爷不能去惹了——大家都在同一个府里共事多时,谁没有个小把柄不被别人抓在手里啊,可不能惹怒了他,将自己充公子喝花酒、摸黑翻墙那些事抖搂出来。
他们怎么会懂自己心中的愁闷呢!
杨大有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都避开自己绕着走,心中暗叹一声,又摸出了那一册厚厚的账本。
并非如往常一样从头至尾细细翻看,他径自打开其中折了角的一页,凝视半晌,又重重一声叹气:“不够啊!”
靠近了些,只见那页纸上首句写了“床具”二字,其后分列两栏,左侧一栏写了“梧桐木床卌张”,除了“卌”字用红笔圈起外,其下列了满满半页纸的名字。右侧一栏却要简单很多,只有三行字:第一行,写“黄花梨木床一张”,其后写的是杨武的名字;第二行,写“鸡翅木床一张”,其后写杨简的名字;第三行,写“紫檀木床一张”,其后却是空白一片,谁的名字也没写。
这是杨大有自己搞的物品使用登记,对于数目多的物品,在登记数目上圈一道红笔,意思便是这项物品已经用完了,后面是领用人的姓名;若是数目较少,只在后面记上领用的人便可以了——难道不是应该不管数目多寡,凡是领用完的都圈起来才好统计?那也不行,有时候简单地数几个数,对于杨大有来说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呢。
那日若是明丫头来领个其它的东西倒也罢了,偏偏来换床用,那杨大有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一个下人,用了比自己家小姐用的档次还高的床,成何体统?本来被拒绝了,原来的床凑合着用便是,但那明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还想污清白一生的杨大有,这才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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