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去寻找肯尼迪鸟的踪迹时,它们又藏匿不露了。
我想,我是不是要把我的狗放了,让它自谋生路呢?
灵杖的解一时得不到。娱乐也变得单调。
反复玩“清官”游戏都腻了。每次,找一个受刑者,找一个皇帝。最后,快想不出新刑罚的花样了。皇帝也当得没了劲。
我都避开这种游戏。这使我想到那天晚上的曲辱和恐惧。
在闲下来时,孩子中稍大一点的,开始考虑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游戏是否都走“清官”路线?成人后会否仍有性别之分?没有病毒后的空虚怎么样?阅读会用雕版印刷吗?使用什么样的货币?行星间的通联将使用人力划艇吗?讲故事的老人将统治世界吗?人们将频繁地握手和拥抱吗(这多么恶心)?……
这之前要有一个震荡,许多人这么说。另外,要看灵杖,如果它真如传说中那样灵验。
围棋的出现是一天下午的事情。
当时我正在寻找隐形眼镜。我沿着自由之路行进,来到了一个有很多墓碑的院子。
我看见李铸城一个人坐在一个墓碑上,专心致志在一个棋盘上摆子。他见了我大吃一惊。
“不要告诉铃木。”他声音颤抖着。
我不语。
“请求你不要告诉铃木。”
“哪来的棋?”
“在一间公寓里找到的。里面的人死了。”
“为什么要玩这个呢?大家都在玩别的。”看到旧世界的熟悉事物,我不知怎么,有点伤感。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想摆弄了。”
“你过说你是李昌镐的后代?”
“是的。”
“你肯定没有经过试管?”
“这个我肯定。”
这保证了他的基因的可延续性。
我看了看棋盒。缺少一半棋子。
“你是高手。也许你能教我怎么走。”他说。
“铃木会发现的。”
“灵杖还没试验成功。他得忙那个。”
“你真想下棋?”
“我不知道。但是,又做什么呢?”
我愈明白这的确与基因有关。但黑白世界,是上个(被禁止)的幽灵。铃木是这样认为的。
“我可不下。”
我害怕地说。内心里的张力又要喷出。
韩国人一定要拉我一起去看那个公寓。这是一处废墟。我们找到了两付骨胳。我们无法分辨他们是哪个族裔的人。我们看了一会儿,觉得四周很阴冷。我便拉着李铸城一起离开了废墟。他说把棋也带走。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它留在了死人身边。
这件事证明围棋的张力还存在我心中。它虽然已经减轻了,但在“阿曼多”崩溃后仍若即若离。
在“阿曼多”崩溃后,棋的出现,象征着什么呢?它向韩国人显灵。但其中的意义不可解释。
棋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心中和世界上。它已变得陌生和不可接近,成了另一种东西。它像梦魇一样久久压抑着我。
如果趁铃木没有搞通灵杖,恢复对围棋的使用,会怎样呢?
“清官”游戏玩腻后,逐渐有人谈论起新的游戏方式。
“足球怎么样?”
“篮球和棒球最好。”
“还是下棋吧。”
我感到有眼光在注视我。这是伊朗人的提议。我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他难道知道什么了吗?
李铸城没有附合。我暂时什么也没说。我开始思想斗争。
“还是打仗好,”我过了一会才说。为自己的软弱,有些脸红。
“他也说打仗啦。这对中国人来讲可难得呀。可是,没仗可打啦。”
是的,没有人来找我们,救我们。
“下棋有什么好处呢?”有一次,无人时,韩国人又悄悄问这个。
我不知如何告诉他这里面的救世意义,包括中国围棋代表团来美国的目的。因为我也不太清楚。
如果没有洪水,一切的意义也许会显现清楚的。
“记得我的老师说,它使你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意境。这是我们东方文化最高的体现。”
我尽量这样说。那是我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我是我能鄙视铃木军团中其他孩子的地方。他们不懂这个。
在我心中,有时世界构成了棋盘。这是经纬的网络。它显得强有力。
围棋是尧舜发明的。它代表了阴阳和易的至上之道。它最早用于天文、农业和军事。它是我们文明的根。
这些,韩国人并不明白。
“我不能想象,棋子与寇宙飞船一样有力量。”韩国人仍然不开窍。
“这其实是一回事。”
我的话,把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通过围棋拯救世界的说法复又重现。
我为自己在短短时间内的成熟而恐惧。这时,我预感到震荡将要来临。
后来我又去了那座公寓。棋已不见了,连同那两具尸骨。我寻找有人来过的痕迹。但没有。
我为我那天的犹豫付出了代价。
好像是一个机会,昙花一现,便稍纵即逝了。
要做什么呢?只有等待铃木搞通灵杖么?还是继续发明新的游戏?我和孩子们都陷入了困境。
“我们哪里也不去。等待。真正的剧变还没有发生。”伊朗人又开始唠叨。一般而言,他代表了铃木。
他是最兴奋的人。似乎对“阿曼多”的崩溃感到欢欣鼓舞。我对此感到奇怪。铃木会否不满呢?但铃木根本没有过问这些事。
这造成了“鬼角”可以狂妄。
有时我做起了梦。梦中,我与虚拟人下棋。
围棋重合了我的宇宙。棋盘与“阿曼多”成了一体。我成为一枚棋子,在网上行进。这种走法墨守成规,但却富于最大的变化。最后,棋盘一劳永逸地纷纷碎掉了,只在心中留下了筋似的规则。
终于有一天,我们中一名成员遭到了冷枪。不知道射击来自何处。
我们以为这只是警告,如同阮文杰的死。
战争是在此后第三天晚上爆发的。
老房子周围响起了鼓声和歌声。这真实的声音,没有经过电解。
然后是射击。光束和枪弹来自四面八方。
“鬼角”布置在窗户边的射手,一下被打倒了。
我看见外面有人影晃动。好像是一些矮人。
“是他们。”我喃喃说。
“他们?他们是谁?”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虚拟人。”
“虚拟人?”
“就是全息显像。”
“那么会是谁呢?你别吓唬人。”
“我……”
我不知怎么解释那晚看见的事情。
铃木神情紧张。他紧握灵杖。
苏珊提着一枝枪过来。向外面射击。
我喊道:“不要靠近窗口!”
她兴奋地叫道:“我打中了一个!”
外面传来惨叫。有人栽倒在地的声音。
一道亮光射入窗口。它几乎擦着苏珊的鬓发。她低下头。有人上去把她拉开。
伊朗人发狂地扣动板机。
铃木叫道:“撤离!”
我们一窝蜂夺门而出。过街时,又有两人被打倒在地。但其他人很快进入了对面的高楼。
就在这一刹那,老房子被击中,“蓬”地一声燃起大火。我心缩了一下。
有一块飞起的木片击中了我。我倒在路上。铃木回头看了看,没有表情继续向前走。
我看见有矮人呼喊着朝我跑来。我绝望地叫唤。
韩国人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他迟疑了一下,跑过来,扶起了我。有一道光束掠过。在第二道光束来临前,我们进入了大楼。
外面复是美丽的夜色。但它被撕碎。环境似乎并非地球。
“这不是在线游戏。没有便衣保安。死了不能复活。”
我说道,哭了起来。黑暗中有人抽了我一个嘴巴。
朦胧中,我看见韩国人拿起了枪。
“下棋,并没有用啊……”我听见他嘀咕着。
夜晚的袭击使铃木军团死两人、伤五人。而没有人知道对手是谁。
老房子已经毁坏了,成了一堆灰烬。我竟有点伤感。
次日,侦察的任务交给伊朗人。
他无声地离开,进入废墟的阴影中,引起一阵狗吠。许多人都以为他会一去不回,成为尸体。
但他平安回来了。他成了众人心目中的英雄。他神气地看着铃木说:“不是白人,是一群非洲人。”
“哦。”
铃木冷着脸,在“鬼角”没有露出示弱的目光。
“非洲人?”
“黑人。”
“不可能。我们从不跟他们冲突。”
“我怀疑是为了灵杖来的。”
铃木两眼放光,像重新输入了新鲜血液。
“未来的新世界中,灵杖将成为主宰。这没有一点错。因此,大家都来争夺它。现在,它只是暂时地缄默。懂吗?大人物在作最后的指示前,总要先作短暂静默。”
战争的出现,重新加固了铃木的地位。在以往,他就在这杀伐方面展示了才能。
“如何对付他们,是一个问题。他们拥有强大的攻击力。”
“有了对手,这是好事呀。”
“他们可能知道外界的什么新信息。”
被无聊重复的游戏磨损的大脑,亢奋着。灵杖不能得到解的烦恼,被冲淡了。
所有人被集中起来修筑工事。铃木忙个不停,大叫大嚷。
武器被重新清点,从现代的到原始的都集中起来再分配。
在大楼外,挖了壕沟。这是精致的壕沟。每个人都在比试谁的掩体更精致。
“这抵不住一道光束。”我嘟咙着。
“你说什么?”
他们停下来,看陌生人一样看我。有的用嘲笑的眼神。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看我了。我意识到,我还不能算他们中的一员。
铃木凶巴巴地走近。我开始颤抖
但突然飘起雪花来。大家都抬头看天。
来自东南亚的几个孩子欢呼不已。雪覆盖了壕沟。我们把雪再次挖出,堆成各种形状的妖魔鬼怪,想以此吓退敌人。
晚上,我看见高楼也都覆上了白雪,像巨大的冰川峡谷。它们在月光下发出寒光,照亮了敌人可能偷袭的路径。
“你使用什么?你好像还没有使用过武器。”是苏珊。她打破我的呆滞。
“我不会。”
“你必须学习。没有网络了。危急时谁也不能帮你。”
她下命令以地说。
“那么,我试一试。”
我对苏珊说。我不能拒绝她的好意。
但我害怕见到血呀什么的。它跟我在中国接受的训练完全两样。但在苏珊面前,我却只能服从。
不过,说不定我也能行呢。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在中国,一百多年前,孩子们都十分能干。他们踊跃参军。
而且,我接受过军人的指导呢,虽然仅仅是在棋盘上。我开始为自己羞愧。
我选了一把弹弓。但觉得不妥,又换了一把枪。这是老式的,因为只有这种枪不用输入个人密码。
苏珊并没有一点惊恐的表情。她又说又笑。她教了我放枪后,又忙着准备玛那。
她和卡玛拉一边工作,一边唱歌。女孩子们增添了男孩子们的干劲。我们干活更快了。也不觉得寒冷了。
男孩们一边干,一边兴高采烈地讲述上个世纪的大战。
有几个人谈论一战和二战,为事实而争吵。
“是蒙哥马利指挥了敦刻尔刻撤退!”
“不是。没有敦刻尔刻撤退。他们全被德国人炸死了。”
“那么'沙漠之狐'又是怎么回事呢?”
……
随后便打起架来。
敌人可能就在希尔顿总部楼上——挂着阮文杰尸体那儿。他们现在很平静。在等待我们完工后再攻击?
“现在,你觉得跟我们在一起有意思吧。”伊朗人问我。
“我也许会对这一切感兴趣的。”
“你会的。”
但是这天晚上敌人却没有再来。有一个伤员因疼痛苦而叫。到凌晨,他死了。我整夜都没睡着。
雪仍在下着。我知道它不会说停就停。在这个季节下雪不同寻常。肯定是有人使用了气象武器。
美国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觉得自己现在置身于美国之外。
与波士顿城中突然出现的非洲人的对峙,断断续续,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这期间,敌我双方互有伤亡。我在偶然相遇的巷战中,感受到了生活的多样性。
那是完全个体化的生存,以实境游戏的形式展示出来。
渐渐发现,除了非洲人外,城中还有许多组织。它们寻求自己的目标。它们互相之间也展开攻击。铃木军团并不介入这些组织之间的纷争。
许多人原来都住在地下。网络瓦解后,他们都出来了。这好像土拨鼠。
其中不少人呈现出了心智崩溃的性状。这与从“阿曼多”中突然解脱有关,就像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灵魂出窍。
“他们也许也在找灵杖。但他们不知道在这里。都昏了头。”
但非洲人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四月底的雪使我们头脑清醒,也使其他人昏噩。这之间没有什么区分界限。
后来我们查清了非洲人的大本营并非希尔顿,而是哈佛大学。也就是说,在结冰的河那一边。他们人数要多一些,武器也更精良。
他们使用自制的雪橇,渡过冰河,向我们攻击。
铃木怀疑他们是“回到非洲”的一支,其领导人是来自赞比亚的库恩。但目前还没有证据。他一直想俘获他们的成员,但敌人在危急关头,总是自杀了事。
这真是一群独特的非洲人,像草原上善跑的猎豹和羚羊。
在六十年后,当我在回忆这段往事时,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说法,说这是两大洲争夺未来世界领导权的斗争的映射。其实,关于究竟是亚洲还是非洲才是人类发源地的争论,在二十一世纪一直没有中断过。
当然,当时不少孩子都相信,只有铃木军团是正统的。因为我们有灵杖,虽然它目前还保持缄默。
最初,我们处于守势。铃木说可能是第一次与非白人作战,不太熟悉路数。
最危险的一次,是被困在科学公园附近。能源和精神像水一样慢慢消失。
那时,我们眼中都出现了汹涌的冰河。它其实是查尔斯河的幻化。它要把我们的身体带走。雪像白色的燃烧的氨冰。我们神志不清。
但非洲人突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