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技术处理,不信翻翻看。”
接着,竟诡谲地一笑说:“我另外送哥儿们一本,也是我翻译的。”遂快步跑到办公室捧来一摞散发着油墨香的图书,那是艾柯卡著的《天才的编辑》。黑色的封面,黑白照片,朴素无华,庄重而典雅。封面勒口竟还印有老荣昂首挺胸、西服笔挺的半身照片。
老荣还是我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版权专家。由于懂外语,被国家版权局指派去英国以访问学者身份进修了一年国际版权法。
有了这段历史,老荣就有了吹牛的资本。如遇厅中心组处以上干部在一起学习、讨论发言时,他就常常中英比较地说:“当年我在英国的时候……。”于是自然使郑东想起《围城》中那位国民党教育部的次长在视察后方三间大学时的口吻:“兄弟当年在英国的时候,……”。只要他一发言,尚未开口,郑东就学着老荣的口气,咳嗽一声:“当年兄弟在英国的时候……”于是,大家哄堂大笑。老荣也只是随和地笑笑,并不生气。
老荣和郑东还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一楼,常常互相串门。郑东学的是中文,老荣学的是外文,中外互补,谈笑风生,奕棋写文,倒也比较融洽。这次出国有老荣作伴,当然是非常愉快的。
24
A省参展小组由5人组成。除郑东、老荣以及两位大学出版社社长外,还有A省青少年教育出版社副社长剑平,这是一位大有名气的儿童文学作家。天生的卷发长及后脑勺,宽阔的下巴剃得干干净净,惟唇上常年留着一撮阿拉伯式的小胡子,穿西装不打领带,着牛仔裤不扎皮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两位大学出版社社长均为资深教授,英语略知一二,郑东和剑平则一窍不通,小组自然以老荣为中心。
100多人的庞大展团,分成若干个组活动。老荣接到了分组名单,发现A省小组与H省的宇宙出版中心任铭书等3人分在一起。首先是郑东大感扫兴,因那晚在长江宾馆的一幕印象极深。
而老荣发现这一组的翻译是艾莉莉女士,看着展团成员介绍艾女士那风采斐然的玉照及小照下的简介,他的小眼睛放出光来,兴奋地说:“这小女子原来与我是校友。”他指着简介上的照片对郑东说。
郑东却淡淡地说:“异国他乡遇故知,还是一位大美人呐,荣老艳福不浅啊。这一路不会寂寞,不过我郑重提醒你,这小女子看上去并非良善之辈,观这照片狐媚之气重了点,谨防妖精附体。”
老荣用手朝郑东腰里捅了一拳,仍是嘻笑着说:“你小子不要明说八道。”
郑东赶紧避开,嘻笑着说:“你下手这么狠,我肾脏有病,打坏了你负责。”
老荣开始数落:“我说老弟,你小子说话不要这么损,要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得让人处且让人,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挖脸,你号喜欢那壶不开提那壶,吃亏就在这张嘴上。就说这小妞吧,看她那简历,从学历上推算,应当是‘文革’中的‘工农兵学员’,绝对不上36岁的,至少40岁以上。别看她长得像那么回事,在外语上肯定是不如我的。”说完他伸出小姆指比划一下,鼻子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架式似乎在说:“她当翻译,还不如我当。”
郑东却眨巴着眼说:“老荣别自作多情了,她当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咱哥们儿只认你老人家,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老,干嘛当然是依靠,干嘛嘿嘿……也是一种监督制约。否则我们到了外国只能当聋子、瞎子了,回国也不好向嫂夫人交待啊。”说完还和同行的3人相视而笑。
老荣也跟着笑,显然他心中非常得意。说着说着,飞机已经腾空而起。
郑东虽经任总编那一夜的折腾,没睡好,但他天生好动,且精力过人,初次出国心情显得有点激动。由于时差关系,飞机将近12个小时的飞行,几乎都是在白天,他的座位正好是在贴近舷窗的那一侧,于是便不断地俯身去欣赏俄罗斯、匈牙利、波兰等国的美丽风光,那好奇的心态就像是小孩子看西洋景那样。
机舱里静静的,有人在航空椅上悄无声息地看书、看报,有的则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音乐,悬在机舱上的电视正放着一部打着字幕的侦探片。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很少有人来回走动。
一位身材魁梧,穿着银灰色摄影服,身背摄影包,脖子上挂着一部傻瓜照相机,肩膀上斜挎着一部美能达长焦距高级照像机的人物在这9000公尺高空的机舱里来回走动。他仿佛对这架豪华的747飞机里的一切都感兴趣,不时地摄下机舱里一组一组镜头,同时对机舱外迷人的异国风光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那仪表堂堂的身影,来回移动,长方形的国字型大脸满面红光,神采四溢,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他随随意意地留着极有风度的大背头,一络短发垂在前额,肤色白里透红,银灰色摄影服里面是一件长袖鳄鱼牌T恤衫,下身着一条苹果牌牛仔裤,包着他宽大的臀部和线条健美的长腿,足蹬白色旅游鞋。这位老兄不时地俯在舷窗口抬臂撅臀拍下一组组异国风光照片。显然这是一位事业心极强的摄影艺术家。此公的特殊表现引起了郑东的关注,他看上去只有四十七八岁的样子。
看见郑东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眼前的这位不安分的摄影师,剑平告诉郑东:“你看见了吧!这位就是C省青少年科技出版社的常务副社长宁魁胜先生。魁胜先生也算是C省出版界的才子,曾任文化摄影社的社长,深受厅长大人赏识,曾经着意加以培养,专为他设立了一个厅长助理的位子。当了助理的他自有点得意忘形,“卖书号”、“找情人”,充分显示了风流才子得道升天后的本性。于是又受到了处分,被保留正处级待遇,抹去了一切职务。最近厅长即将下台,为了表示对自己小弟兄的关心,安排他出任C省青少年社副社长,主持工作,于是东山再起。
郑东听了“宁魁胜”这个名字,于是又引起了对这个熟悉名字的回忆。他打开代表团名册,那张英俊的国字型大脸出现在眼前。宁先生51岁,长相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有点老当益壮的样子。宁先生涉及去年郑东查处的一桩非法出版案,身为国家出版社的头面人物不知怎的与A省的书商洪先生成了莫逆之交。洪先生盗版美国米切尔公司的三维立体画4种,想要几个书号公开出书,曾到C省请宁先生帮助。宁先生不负重托,采取欺世盗名的办法创造了一个宇华科技书店,私刻了公章,编造了一个《三维立体画》
的协作出版协议书,申报了选题,竟然也获得了C省出版厅的通过。洪先生交宁先生2.5万元,其中真正交出版社的仅1.7万元,另有7000元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宁先生的腰包。后来洪先生盗版案发,被捉进了公安局。这事也被抖搂了出来,A省公安部门组成了一个联合专案组去C省调查。C省及时地安排宁先生出差,这7000元的非法所得也就未收回,但是事情还是弄了个水落石出。这回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宁先生却在去法兰克福的飞机上露面了,他依然那样活蹦乱跳,仍然这般春风得意。但见他紧随C省出版厅厅长身后,为他全方位多角度地拍摄各种形态的照片。那厅长是一位风度翩翩,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有学问的长者。他穿着做工考究的黑色西服,鼻架无框金丝眼睛,满头银丝调理得很是服贴,他两手扶着航空椅,转身微侧,不失分寸地微笑,被宁先生全部摄入镜头。想必厅长大人的心情此刻极其放松、自然,所以内敛的良好气质在镜头下表现得恰到好处,不失水准。他和郑东都未想到的是,这位貌之淳淳的长者,在他即将离任的最后一次出访归来即在机场被省纪律检查委员会请去谈话。据传言是他动用公款20万为自己超标准装修了住房,而他则辩解,在他出访德国期间,有好事之徒未经他同意擅自行为,当然这样的结果是拍马屁者始料未及的。官位和权势统摄一方,自然吹喇叭、抬轿子者如过江之鲫。权势者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聪明伶俐者则心领神会,怎劳厅长动口呢?你看此刻宁先生从非法出版案的阴影中突围而出,正人模狗样去法兰克福招摇过市。非厅长大人的宽容也不会有今天的,厅长大人正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部下精心而周到的服务。这是利益共同而衍化的思想和行动的高度默契。
此刻,郑东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瘦骨伶仃的洪先生可怜的样子,他因侵犯知识产权罪和投机倒把罪被无情的法律判处了13年徒刑,正在监狱里苦捱岁月。数罪并罚显示了法律在某种场合的疏而不漏,但是天网是并不恢恢的。他是想不到他的合伙人及其后台大老板正衣冠楚楚地坐在宽大舒适的飞机上在高空神游,真乃天壤之别。法律因人的地位、身份的差别而显示了高度的灵活性、伸缩性,表现了明显的倾斜,那么社会公正如何体现呢?是也,非耶?真是不好说。想到这儿,郑东长叹一声。
坐在他身边的作家剑平看他对宁先生那专注的目光,悄悄凑了上来:“你看到了吗?那位仪表堂堂,满面红光,身材魁梧的先生,他和我社侯社长关系极好。最近听说他们来往频密,正在商量各在本省引进一套加拿大最先进的汉字排字系统,是宁社长牵的线,这老兄神通广大,令同行们刮目相看。”说完竟神秘地一笑。
郑东只顾想自己的心事,不置可否地“晤”了一声,没当一回事。一年后他才理解了作家剑平先生那意味深长的一笑。
飞机飞临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上空。白皑皑的雪山,莽苍苍的森林,蓝莹莹的湖泊,一派北国风光。宁先生弯腰撅臀,不失时机地按下快门,仿佛陶醉于大自然的美丽景色之中。
25
次日下午,十五点五十分,飞机飞临德国,在法兰克福国际机场上空盘旋,等候降落。但见机舱下面,绿树簇拥着这座美丽的千年古城,歌特式的尖顶教堂、罗可可式的精致建筑和风格迥异千姿百态的小别墅隐落在黛绿、橘红、土黄色组合的林荫之中。法兰克福的标致是那幢圆柱形铅笔状的蓝色钢化玻璃建筑。那就是每年一度的国际图书博览会主建筑,它在秋天的阳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蓝天白云下的莱茵河清澈明净,将整个城市一分为二,一艘艘游船在河面游弋。河的两岸分布着点点犹如彩色磨菇状的小帐篷,显然是游人们休憩的地方。
法兰克福航空港是欧洲最大的空港,每天有上千架飞机起落。中国100多人的庞大参展团鱼贯进入德国海关,静静地手持护照,小心地踏在那条隔离黄线后面。走过黄线就算进入了德国国境。身着米黄色制服,留着金黄色唇须的德国边防警察,友好地向中国代表团的每位成员微笑,并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好”,以示问候。
全团仅用半小时即从五条通道验关完毕,悠然进入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与中国海关出境的效率相比较,显然是略胜一筹的。看荣主任那模样,禁不住又要道一声:“当年兄弟在英国的时候......”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大家:“我们和H省宇宙出版中心的哥儿们住在东江路桥总公司驻欧洲代表处,代表处有车来接。”
郑东一行5人,推着装得满满的行李车,步出机场门口,已是黄昏时分。德国的秋天,气候湿润而凉爽,画着斑马线的路面空阔而整洁,行人和车辆严格按红、绿灯的指示行进、停止。这里是汽车的王国,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汽车工业。奔驰、宝马、奥迪、大众各类牌号的汽车在眼前的路上静悄悄却是十分欢快地奔跑着,因为城里是不允许汽车使用喇叭的。代表团其他组的成员已分别钻进各种牌号的汽车,而接他们5人的车子,却迟迟不来,已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怪烦人的。
正当他们东张西望、心烦气躁的时候,一辆灰色的大众牌面包车悄然停在他们面前。一位穿灰色夹克衫戴眼睛的同胞前来打听,问他们是不是A省的同志。老荣忙不叠地答:“是的,是的,先生是……”
小伙子说:“我是东江公司的,我姓龚,我已接了一批同志到办事处去了,他们是H省的3个人,行李特别多,一趟装不了这么多人和东西,所以就分了两趟,让你们久等了,真对不起了诸位。”小伙子连声道歉。郑东、老荣、剑平和两位教授挤进了面包车,再加上大箱、大包的行李,车里已经拥挤不堪了。
面包车出机场,沿着进入机场的高速公路疾驰。高速公路两旁筑着3米高的隔音墙,那墙上爬满了回绿转黄的长青藤,像是夹道的五彩屏风。车流在金色的夕阳映照下,在这条五彩缤纷的道路上飞快地向城区流动。天渐渐黑下来,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打湿了路面,倒映着车辆尾灯,灯影的孤光闪闪烁烁地向远方伸展。
小伙子打开了话匣子:“德国的高速公路是世界上唯一不限速的高速公路,所以车速一般要保持在100迈以上。许多国家的车迷都愿意到这儿来过车瘾。”
面包车驶入市区,宽阔的马路两旁矗立着那种中世纪式的带玻璃方框的铸铁风灯。雕饰着花纹的铸铁风灯,在风雨中影影绰绰排成两行,与路上的汽车尾灯相映成趣,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雨夜风景线。
面包车拐进厂别墅区,一幢幢式样别致、怀抱着花园的小洋房在松柏、水杉、白桦树的环绕下各占一分秋色。楼外风雨呼啸,秋景萧瑟;楼内灯光闪烁,显示着家庭般的温馨。
小伙子介绍说:“这里是富人住宅区,住的全是德国的中产阶级。富人们远离尘嚣,为的是追求一片郊区的宁静,而穷人们反而住在市区的公寓里。我们的代表处就坐落在林荫夹道的兴登堡路上。那儿本来是一个律师的别墅,1992年东江公司以290万马克购得,作为代表处……”说着,说着,车子已经停在了钉着标有中德两国文字的铜牌门前了。
东江公司驻欧洲代表处,坐落在兴登堡路的一个斜坡上。
一条鹅卵石石子铺成的小路,从主干道上向右分出,延伸到路的尽头便是一道黑色的木栅栏。正对小路是一扇黑色的小铁门,铁门上镶着中国传统的紫铜兽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