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掌门道:“否则怎么样?”
萧飞雨大喝道:“否则我就让他先死,再冲出去杀你十几个门下。”奋起余力,接连攻出七掌。
这七掌俱是“帝王谷”绝学,无一招不妙到毫巅,虽还不能击破“冲浪拳”之势,但已令对方微现手忙脚乱。
群豪见她一个年轻少女竟有置生死于度外之豪气,居然还能言笑自若,已是暗暗心折,目光一齐望向那独臂掌门,竟是隐有助她求恳之意,那独臂掌门何尝不惧她死前拼命,沉吟半晌,道:“住手。”
十二条大汉果然一齐住手,海浪般四散而开。
萧飞雨格格笑道:“算你聪明……”转身瞧着展梦白,低低呼唤道:“梦白……梦白……梦白……”
唤了三声,已是泪珠盈眶,突然张开双臂,将展梦白紧紧抱住,道:“真开心,我们竟能同时死在一起。”
这句话虽然含笑而言,但语声哽咽,实比哭着说还要悲惨,群豪见她率性而为,真情流露,再无一人笑她举止狂放,竟当着别人搂抱,反觉心里齐地一酸,转首不忍再看,那“九现云龙”孙九溪更是始终不敢抬头,而那萍儿与小翠,紧紧依偎在一起,似是骇呆了,又似根本无动于衷。
这时,展梦白与萧飞雨已在角落中坐下,两人面颊相依,不但将生死置之度外,更未将四面强敌看在眼里。
展梦白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这独……”
话未说完,萧飞雨已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悄声道:“不要说话,我们就静静坐一下,然后……”凄然一笑,接道:“我想来想去,今日是走不出去的了,反正人生多苦恼,我们能静静地坐在一起死,真是福气,不比那些终日勾心斗角活着的人强得多了么?”
展梦白只觉她双手柔若无骨,一阵阵甜香随她语声传了过来,心头不禁一荡,暗叹忖道:“想不到她真的对我这么好,若不是几经患难,她真情又怎会流露?人生得一红粉知己,死亦何憾?但……但……今日之事,我实是死难瞑目。”咬了咬牙,沉声道:“这独臂掌门便是杨璇。”
萧飞雨身子一震,道:“杨……杨璇不是已死了么?”她与展梦白这数日相处,伴于病榻,已颇知展梦白年来经历。
展梦白狠声道:“杨璇之死,只是蓝大先生亲口向我说的,我虽未亲眼瞧见,但一直相信了他,哪知……哪知……”
萧飞雨道:“莫……莫非以蓝大先生身份之尊,还会骗你?”
展梦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今日若非亲眼瞧见杨璇,也绝不信蓝大先生竟会骗我。”
萧飞雨道:“你……你会不会看错?”
展梦白道:“我今日一瞧那独臂人那双眼睛,便觉心寒,起先还只当自己胆子变得小了,怎会一见别人眼神就害怕起来……但……但现在,我已知道原因,只因我始终当他死了,死人的眼睛会瞪着我,我自然害怕,何况……何况这死人又曾三番五次害过我,只害得我……害得我……”咬牙住口。
萧飞雨失色道:“难怪他只瞧你眼睛,便认出了你,若非彼此都将对方刻骨铭心地记着,单瞧眼睛怎认得出人来?”
展梦白道:“不错,我永远记着他,他自也永远记着我,今日若不是他,别人怎会认出我来?唉,这也是天意。”
萧飞雨柔声道:“你真要这样说,我……我也认得出你的……”言下之意,自是也已将展梦白刻骨铭心地记着。
展梦白黯然一笑,道:“我本想不出那白布旗被我藏得那般严密,别人怎会寻着,此刻我也想通了。”
萧飞雨道:“可是你曾将白布旗的藏处告诉过杨璇?”
展梦白叹道:“我与他结交之后,只当他乃是人中俊杰,也曾想将布旗门交托给他,完了秦老前辈的心愿,那时我本待自己将他带去,并未将藏处说得十分清楚,但他的聪明,实是百年难见,竟从我隐约的口风中,便寻出了白布旗,我方才只当他已死,自想不到取旗的人会是他,想来想去都想不通此中道理,我若知道他未死,只怕早已想出原因了。”
萧飞雨知道展梦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白布旗”之藏处,守口如瓶,连自己都未曾听他说过。
而今始知他却早已将此秘密告知杨璇,可知他对杨璇是推心置腹,视如手足,哪知杨璇却这般对他。
想到这里,萧飞雨心中固是对杨璇恨之入骨,也不禁对展梦白更是怜惜,忍不住伸出纤手,轻扶他面颊。
展梦白道:“但我终是还不敢相信蓝大先生竟会对我说谎,直到我看出那些对你动手的大汉使的乃是蓝天锤独创的‘冲浪拳’。”
萧飞雨道:“冲浪拳?唉,好古怪的名字,好古怪的武功,我今日若非亲身遇着,真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拳法。”
展梦白道:“若非蓝天锤曾在无意间向我说过这‘冲浪拳’的来历,我也不知。唉,他既未杀了杨璇,却来骗我,事情就变得更是复杂,说不定……说不定连蓝大先生都是和苏浅雪一路的人,那日我在‘情人箭’秘窟中,蓝大先生赶来相救,我本甚是感激,但此刻才知其中又有古怪。”
萧飞雨忍不住插口问道:“什么古怪?”
展梦白道:“试想那秘窟那般秘密,蓝大先生若非轻车熟路,哪有那么容易寻着,他既是轻车熟路,岂非连他也曾参与‘情人箭’的秘密,说不定他就是真正的首脑,何况那日他早不来救我,迟不来救我,却偏偏在我已九死一生,大功告成时赶来,这岂非太巧了么?”
这番话只听得萧飞雨心头颤栗,手足发冷,展梦白接道:“这并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如此。”
萧飞雨叹道:“蓝大先生侠名满天下,豪气震江湖,他若真是如此,那……那他平日也未免装得太像了。”
忽然又道:“我方才见那杨璇施的乃是唐门暗器,还当他是唐迪门下,如今想来必定是唐迪曾将本门暗器私下传授给苏浅雪,苏浅雪再传给他的。”
群豪默然坐在四周,都只当他两人正自缠绵情话,又有谁知道他两人此刻说的乃是武林中一件绝大的隐秘。
忽然一声大喝,道:“你两人话说完了么?”
展梦白悄声道:“今日你我两人必须有一个人逃出去,你我两人若是都死在这里,这秘密又将永远埋藏。”
萧飞雨道:“你……你……你要我独自逃出去?”
展梦白沉声道:“正是。”
萧飞雨流泪道:“你……你好狠心,但……但我离开你还能活着么?这……这莫非你还不知道?……你……你。”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剧痛,有如刀割,赶紧忍住眼泪,道:“今日你若不逃出去,我死难瞑目。”
萧飞雨忽然一抹眼泪,道:“好,今日我逃出去,但只要我将这秘密说出之后,立刻就……就陪你去。”
展梦白听她语声截钉断铁,便知她心意已决,万难挽回,心下更是黯然,抚着她秀发道:“你……你何苦如此?”
萧飞雨凄然笑道:“我……我的心你莫非还不知道,你还要问我,你要我活着,才是世上最狠心的人。”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既……既是如此,你却要等到将这秘密说给天下武林最强之人后才能去死。”
萧飞雨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若非武林第一高手,怎制得住蓝天锤?”
萧飞雨沉吟半晌,道:“好,我答应你。”
展梦白听她答应,心下方自安慰,他突然想起,四弦弓兄妹一生寻那武林第一高手,却都未寻着,萧飞雨又怎能寻着?她既答应自己,寻不着第一高手,便不能死,要知展梦白怎忍她年轻而死,是以才如此说话。
哪知萧飞雨也在暗暗忖道:“你这样说话,只是不想我死,我难道不知?但我只是将这秘密告诉我爹爹与舅舅后,便可死了,以他两人之武功合在一起,难道还不算是武林第一高手?”
这两人一个决心求死,一个决心不要她死,实是情意深厚,缠绵入骨,当真难描难述,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谁也不想分开。
但这时喝声又起,不住催迫。
展梦白道:“我引开他们注意之力,你冲出去。”
只听当、当两响,两柄匕首落在他们两人身侧,那独臂掌门喝道:“若是给你们一柄刀,你两人只怕又要争先。”
仰天狂笑一声,接道:“但此刻有两柄刀,你两便可不差分毫,同时而死了,哈哈,本座对你两人可算体贴。”
展梦白抓起柄匕首,霍然站起,缓步向前走,忽然笑道:“杨大哥,你这条左臂是谁斫断的?”
那独臂掌门身子一震,喝道:“谁……谁是杨大哥?”
展梦白狂笑道:“你认出了小弟,小弟难道认不出你么?”
那“掌门夫人”萍儿忽然接道:“认出又怎样?杨璇,就让他临死前再瞧瞧你的脸。”突又伸手掀去了那“独臂掌门”的头罩。
他夫妇两人站得本近,此举又是猝出不意,是以才能得手,只见那“独臂掌门”面色青白,果然正是杨璇。
展梦白也不知萍儿此番出手,是好意还是恶意,口中大笑道:“好!好,果然是小弟的杨大哥。”
杨璇面色铁青,冷冷道:“你我虽曾兄弟一场,但我为了武林正义,今日也不能不大义灭亲了。”
群豪听得掌门人竟与展梦白曾是兄弟,都不觉一惊。
只见杨璇突然反手撕下一方衣角,厉声道:“本座因公不能顾私,只有割袍断义,自此刻你我恩义断绝。”
展梦白惨笑道:“好,大哥对小弟诸般厚爱,小弟仍不忘结拜之情,想不到大哥竟先要与小弟割袍断义了。”
杨璇纵然再是凶狡,此刻也不禁面有愧色,内疚神明,大声喝道:“休得多说,是你自决,还是要人动手?”
展梦白听得身后还没有萧飞雨冲逃的动静,不禁大是焦急,忽又笑道:“小弟只想被大哥亲手杀死。”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前走去,群豪不知是因惧他仍有武功,还是看出事有蹊跷,竟无人拦阻。
杨璇道:“你要我亲手杀你,那也容易。”手掌突地一抬。
萧飞雨虽知展梦白必死,但此刻仍不禁惊呼道:“留神暗器。”只因她见到方才那夏光平死状之惨,此刻自是难免失色。
何况更知道展梦白已无力闪避,自己也援救不及,大惊之下,只见一丝乌光,已射入展梦白心房。
萧飞雨只觉双膝一软,便将跌倒,群豪也不禁发出惊呼,萍儿也是花容煞白,摇摇欲倒。
哪知暗器射在展梦白心上,只“叮”的一响,展梦白仍是行而无事,群豪大惊,萧飞雨大喜,杨璇骤然失色。
原来展梦白嫌那古铁剑太过惹眼,伤病中不敢悬挂在身,又不舍离身,便将之暗悬在胸前长袍之下。
群豪哪知杨璇之暗器竟恰巧射在古铁剑上,只当展梦白不但武功未失,而且身怀不可思议之奇功,不禁都骇得后退一步,哪里还敢出手?
展梦白狂笑道:“大哥莫非不忍心下手么?”
要知布旗门下平日散处四方,与掌门关系本不密切,而展梦白又是名满天下的侠客,这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更是无人出手。
杨璇阴侧恻笑道:“是极是极,我不忍心下手。”扬手又待发出暗器,哪知那丫环小翠突然扑了上去,一口咬在他臂上。
杨璇怒道:“死丫头,放手。”
萍儿竟也突然大笑道:“她不会放手的,你既已杀了展梦白满门,就不该留下她。”笑声凄厉,实比哭嘶还要可怖。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欲昏绝,要知他家里虽已无亲人了,但他满门奴仆,俱是多年的旧人,实无异他的亲人一般。
只见杨璇目光瞪着萍儿,大骂道:“你……你疯了,快住口。”手掌一沉,点了小翠脑门死穴,便待将她身子震落。
哪知小翠人虽已死,鲜血沿着嘴角流出,牙齿却仍嵌在他肉里,紧咬不放,杨璇竟是甩之不脱。
群豪见得此等忠义惨烈之事,又是吃惊,又是悚然。
萍儿咯咯笑道:“你既杀了展梦白满门,鸡犬不留,只是见我生得不错,又将我强占了……”
杨璇怒喝道:“住口。”
他虽想甩落小翠,怎奈自己只剩下一条手臂,而小翠又咬在他这条独臂之上,人一死后,牙关更比铁锁还紧,他哪里甩得落,连暗器都无法发出,只得带着小翠尸身,去追打萍儿,但身形终是大为不便,而萍儿不会轻功,身子却甚是轻便,东一闪,西一避,竟未被他抓着。
那十二条大汉便待扑去,哪知萧飞雨却又将他们困住,这十二人武功本不及萧飞雨,此刻“冲浪拳”又已无法施出,只见萧飞雨身形,倏然来去,有如鬼魅,无论他们冲向哪里,总是被萧飞雨迎头拦住,片刻之间,已有数人被萧飞雨点了穴道,展梦白又恐、又惊、又喜,只是有心无力,不能出手。
孙九溪已站在展梦白身侧,隐然有相护之意。
只见萍儿边躲边说:“我虽然是清白的身子,但从小长在勾栏,迷人的功夫,学了不知多少,可笑你却将我当做黄花大闺女,竟被我三言两语迷得晕头胀脑,一夕过后,便再也舍不得杀我。”这时她已逃入群豪人丛中,杨璇更是追她不着,群豪见是掌门夫人,也不便动手。
杨璇怒喝道:“布旗门下何在,你们眼见掌门被辱,怎不出手?”群豪一怔,有的便待出手。
要知武林中人最讲门户派别,本门掌门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容不得外人欺负,掌门遇着危难,门下必当出手,这本是武林中千百年传下的规矩。也只因如此,是以萧飞雨、展梦白才觉自己必无生理。
展梦白自不觉又一惊,突听萍儿咯咯笑道:“你还是掌门么?你那掌门信物白布旗在哪里?”
杨璇身子一震,背上骤然冒出冷汗。
只见萍儿纤手一扬,掌中布旗招展,原来她早已将布旗取在手上,杨璇怎会提防到自己的妻子。
杨璇怒喝道:“好大胆的贱人,想不到你竟敢偷盗布旗,兄弟们,先将这贱人拿下来。”群豪跃跃欲上。
萍儿道:“布旗在我手,我便是掌门,谁敢动手?”
群豪又自止步,杨璇怒道:“布旗乃是她偷去的,本座还是掌门,谁敢不听掌门人之命?”
萍儿道:“不错,这布旗我是偷来的,你不是偷来的么?弟兄们!快将这姓杨的抓住!”
群豪忽进忽退,实不知该听谁的话才对,忽有一人道:“熊大哥可在么?你拿个主意吧!”
他们说的“熊大哥”,乃是“赛陈平”熊正雄,此人既号“赛陈平”,自是行事公道,不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