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奔到后来,气力不济,他也不停住脚步,只觉全身火热,连雨点打在身上都是热的,回手一摸肩头的伤痕,触手之处,宛如烙铁,却又不觉疼痛。
他仰起头来,接了几口雨水吞下,心头仍是燥热不堪,只听身后轻轻一叹,道:“展公子……”
展梦白霍然转身,杜鹃满身湿透,水淋淋地站在他身后,垂首道:“展公子,你要去哪里?”
展梦白怒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转过身去,继续前行,只听得杜鹃又道:“展公子,你受的伤不妨事么?”
展梦白大声道:“我死了也不用你们管!”他靴袜早已破烂不堪,此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雨水里,不住吱吱作响。
杜鹃幽幽一叹,道:“展公子,你为何不回家去,却在这里受苦,杭州城里,有许多人都在……都在想你。”
展梦白冷“哼”一声,闭口不答,走得更急,也不知走了多远,只听身后气息微微,杜鹃还是跟在他身后,展梦自身上越热,心头越躁,回身大喝道:“你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深更半夜,一直跟在男人身后作什么?”
杜鹃眼波一转,满含幽怨,强忍着眶中的泪珠,垂首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展梦白冷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个淫贼,是个恶徒,再不回去,小心我将你吃了。”
转身走了几步,杜鹃却仍然跟在他后头,展梦白大喝一声,转过身子。一把抓住了杜鹃肩头。
哪知杜鹃“嘤咛”一声,竟然毫不挣扎,颤声道:“展公子……”秋波抬处,突见展梦白面上肌肉扭曲,目光一片赤红,她幼承家教,一眼望去,便知道这是中毒已深的症象,不禁大惊道:“毒……”
展梦白狞笑道:“毒!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个恶毒之人么?”
杜鹃心头既惊且惧,又只觉有一阵阵难言的热力,自展梦白掌上直传到心底,一时间心头鹿撞,砰砰作响道:“你……你……”她从小到大,哪里接触过男人的身躯,此刻口干舌燥,竞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只见她眼波荡漾,娇躯颤抖,心头也不觉一荡,双掌渐松,渐渐要将她揽在怀里,但心念转处,突又想起自己种种遭遇,一种悲愤之气,直冲心头,大喝道:“去!”一掌将杜鹃推到地上,转身大步奔去。
杜鹃呆了一呆,一跃而起,高呼道:“展公子,你不能再动了,你……你已经中了毒了。”
展梦白头也不回,杜鹃情急之下,纵身一跃,握住了展梦白的肩头,展梦白大喝道:“放手!”
杜鹃哀呼道:“展公子,求求你,不要这样,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展梦白怒道:“我偏要这样!”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脱,但是他此刻毒性已发,只觉全身火热欲裂,厉吼一声,滚到地上,要知凡人毒发之际,俱都力大无穷,杜鹃虽有武力,也把持不住,两人竟一齐滚到地上,她越用力气,展梦白挣扎越剧,两人气息喘喘,在泥水中打起滚来。
杜鹃不住颤声哀求,但展梦白却已听不见了。
杜云天一听孙玉佛的话,知道自己冤枉了好人,情急之下,狂奔上山,此老性情义烈,不住狠声自语:“他若是含冤死了,岂非全是我的过错,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天下武林同道,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他爹爹于九泉之下!……”见到陈倩如狂奔下山,他也未管。
刹那间奔上山巅,山巅却已空无人迹,他见到没有展梦白的尸身,稍稍放下些心事,脚步不停,满山搜寻了过去。
他身法之快,当真是无与伦比,片刻间已几将满山搜寻殆遍,却仍未寻着展梦白的行迹。
他更是着急,稍住身形,突听风雨声,传来一阵哀呼道:“展公子,求求你,不要这样……”
语声娇柔,赫然竟是她爱女的声音,又听得展梦白道:“我偏要这样!”接着便是一阵挣扎之声,以及他爱女的颤声呼唤。
刹那间杜云天怒火上涌,气胸欲裂,大骂道:“展梦白呀展梦白,我只当冤枉了你,却不知你果然是个万恶的淫徒!”身形一展,发狂似地飞掠而去,夜色凄迷中,前面果有两条人影,在泥地里挣扎着。
杜云天目眦欲裂,一掠而前,厉喝道:“淫贼!”看准了展梦白,一把抓将下去,反手一击,将展梦白抛开一丈。
杜鹃翻身掠起,满身污泥,目光惊惶,杜云天见她如此模样,满心痛惜一把将他爱女揽在怀里,道:“鹃儿,莫怕,爹爹来了……”
杜鹃急怒惊惶,顿足道:“爹爹,你……你放开……”
杜云天道:“鹃儿,定下神来,你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爹爹,待爹爹将那万恶的淫贼,碎尸万段!”
杜鹃挣扎不脱,情急之下,大叫道:“爹爹,你错了,你错了,你们都错了,展公子,他……他是个好人!”
杜云天微微一愕,松开手掌,茫然道:“爹爹哪里错了?”
杜鹃却已扑到展梦白的身前,只见他牙关紧咬,面如白纸,早已昏厥过去,杜云天顿足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鹃掩面痛哭,将经过情形俱都说了,又自痛哭道:“展公子,是我害了你……”
杜云天木立当地,再也动弹不得,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他只当展梦白在对他爱女施以非礼,哪知真实情况却非如此,他有心救人,哪知却使得展梦白冤上加冤,他手掌紧握胡须,竟将胡须根根扯落。
杜鹃哀泣道:“爹爹,怎么办呢?难道……难道就眼看他如此死去么?他如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杜云天缓缓俯下身去,一把展梦白脉门,只觉他脉息微弱,实已奄奄一息,要知展梦白连日饥苦劳累,加上身中剧毒,哪还当得起杜云天盛怒之下的一击,杜云天虽通医理,但此刻亦是回天乏术。
杜鹃颤声道:“他……他还有救么?”
杜云天干“咳”一声,道:“只……怕……”双眼之中,老泪纵横,其心之中,其痛如绞。
杜鹃一看她爹爹的面色,哇地一声,痛哭着扑到展梦自身上。杜云天双拳紧握,指甲都已陷入肉里,仰天悲嘶道:“杜云天呀杜云天,你该如何是好?”双手一张,掌心鲜血,滴滴流落。
只听杜鹃哭声渐微,突地将展梦白轻轻扶了起来,倚在自己怀里,轻抚着他的头发,道:“你知道么?我小时看你站在船头,走来走去,河上的风,吹着你的衣服,我从小就爱上了你……”
杜云天心头一震,只见他爱女面上,突地变成痴痴呆呆,眼泪也不流了,大骇道:“鹃儿……”
杜鹃轻轻抚摸着展梦白的头发,轻轻道:“你累了,快睡吧!明天早上。我煮蛋给你吃,躺在我怀里睡,绝对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杜云天骇然道:“鹃儿,你怎地了?”
杜鹃痴痴一笑,道:“爹爹,你可不能再打他了,他已经是你的女婿了……”一把抱起了展梦自,走向道旁的暗林。
杜云天方待一步追去,杜鹃突然回身道:“爹爹,你不要跟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难道你也要站在旁边么?”
杜云天流泪道:“鹃儿……”
又往前踏了一步,杜鹃霍然自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大声道:“爹爹你要是跟过来,我就立刻自刎在你面前!”杜云天呆了一呆,只见一阵气血上涌,一口痰哽在喉间,竟再也吐不出来,闷哼一声,噗地翻身跌倒。
杜鹃怀抱着展梦白,走入了暗林深处,将展梦白轻轻放下,折了许多树枝,盖到展梦白身上,道:“乖乖睡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突觉胁下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只见一个枯瘦矮小,锐目尖腮的老人,走到展梦白身侧,阴恻恻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人得了秦老儿的布旗秘笈,不知好生去练,却鬼使神差地跑到这里,送到老夫手上。”
一个面色苍白鹰鼻锐目的碧衣少年,随后而来,哈哈笑道:“这是苍天有眼,定教孩儿接掌‘布旗’门户。”目光灼灼,直在杜鹃身上打转,要知杜鹃浑身水湿,丰满的身体,尽都暴露在雨中。
这两人正是方辛、方逸父子,从店中伙计口里,知道秦无篆与三夫人已死,便一直搜寻展梦白下落,这日自秦无篆坟前一直搜寻上山,听到暗林中的人声,便循声而来,此刻自是喜出望外。
方辛一把抓起展梦白,在他身上搜了一遍,变色道:“白布旗与秦老儿的武功秘笈,俱都不在。”
方逸嘻嘻笑道:“只怕在这女子身上,待孩儿搜上一搜!”抬起杜鹃的身子,胡乱摸了一遍。
方辛冷冷道:“放手!”一掌震开了杜鹃的穴道,厉声道:“展梦白身上的东西,可是被你取去了么?”
杜鹃也不知惊骇,痴痴笑道:“什么东西?我们洞房花烛夜,你要来吃喜酒么?只可惜这里没有!”
方辛目光凝注半晌,失望地叹道:“这女子是个白痴!”
方逸笑道:“既是白痴,就给孩儿快活快活的了!”一只手又摸到杜鹃身上,方辛突地反手一掌,劈开了方逸的手腕,方逸一跃而起,大声叫道:“难道你也看上了这个女子么?”咬牙切齿地望着他父亲,再也没有方才的温驯之态。
方辛似已看烦了他儿子的神情,冷冷道:“你要快活,时候尽多,此刻先设法问出白布旗来才是。”
方逸道:“这个已经死了,这女子又是个白痴,去问谁去?”
方辛一探展梦白胸脉,冷冷道:“谁说他死了!这厮中了剧毒,又受了内伤,若非遇着老夫,才是真地死定了。”自怀中取出一方碧玉盒子,盒盖一掀,便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方逸面色一变,大喝道:“你要将雪莲救他?”
方辛道:“正是!”
方逸厉声道:“这雪莲费了千方百计,才自‘大内’中偷出,要用来以防万一身中‘情人箭’时保命之用,如今却要它来救这个匹夫!”张牙舞爪,暴跳如雷,夜雨中望来,有如厉鬼一般。
方辛头也不回,冷冷道:“你想做‘布旗门’的掌门人么?”
方逸道:“当然……”
方辛冷笑道:“除了将他救醒之后,再查问白布旗的下落,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
方逸呆了一呆,哈哈笑道:“是极是极,赶快将这雪莲喂他,还是爹爹对,孩儿错了!”一面媚笑,立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杜鹃睁大眼睛,望着这父子两人,突地双手一张,挡在展梦白身前,大声道:“这是我丈夫,他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他!”
方辛面沉如水,手掌一伸,点向她“将台”大穴。
哪知杜鹃虽因刺激太深,神智痴迷,武功却半点未失,手腕一转,五指尖尖,直拂方辛脉门。
这一招她贴身而发,招式却快如闪电,部位更是极为精妙,正是“离弦箭”杜云天武功中的精华。
方辛自是识货,手掌一缩,急退一步,变色道:“这女子大有来历,说不定是什么高人之后。”
杜鹃道:“我是杜云天的女儿,他是杜云天的女婿,谁敢欺负我们,我爹爹就要来了。”
方氏父子齐地身子一震,脱口惊道:“离弦箭!”转目四望,不见人影,方自定下心来。
方辛心念一转,附在他儿子耳边,道:“合当我父子两人走运,教你遇着这女子……”
语声微顿,满面笑容地转向杜鹃道:“你丈夫已经死了,你知道么?”
杜鹃呆了一呆,迷迷糊糊地想起展梦白的确是死了,低声道:“他死了么?他死了……”掩面痛哭起来。
方辛道:“你不要哭,他虽死了,我也救得活他。”
杜鹃秀目一张,道:“真的么?”
方辛诡笑道:“自是真的,但我将他救活之后,你却不能再跟他在一起,要嫁给我儿子。”
杜鹃想了半天,破涕为笑,点头道:“好好,你救活他,我就嫁给你儿子……嫁给你也可以。”
她心中痴痴迷迷,此刻只想到将展梦白救活,别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方辛大喜道:“一言为定,不得反悔!”
杜鹃道:“好!”
方辛伸出手来,杜鹃“吧”地在他手上重重拍了一掌,方辛手上虽痛,心里却甚是欢喜。
方逸双眉一扬,大声道:“这女子是个白痴,要我快活快活可以,怎能做我的妻子?不行不行……”
话声未了,方辛突地反手一掌,将他打了个斤斗。
方逸手抚面颊,大怒道:“你要娶她就娶她好了,我是万万不要的,你要逼我,我就……”
方辛冷冷道:“你若是接掌了‘布旗门’的门户,再娶了‘离弦箭’的女儿,江湖上还有谁敢惹你?”
方逸呆了一呆,道:“这个……”
方辛道:“到那时对她厌了,自管另去找些女人快活,又有谁来管你?又有谁管得着你?”
方逸大喜笑道:“是极是极,又是爹爹对,孩儿错了。”笑哈哈地伸出手掌,向杜鹃摸去,道:“娘子……”
方辛面色一沉,道:“但此刻你却不能动她。”
方逸道:“怎地?”
方辛道:“看来她与姓展的关系非比寻常,姓展的醒来后,若是见她被侮,怎肯说了机密?”
他语声微顿,冷笑接道:“但等到那姓展的说出布旗秘笈的下落来……嘿嘿!”横掌向下一切,接道:“那时她就是你的了。”
突听林梢一响,方辛只当是杜云天来了,变色道:“快走!”
杜鹃道:“我丈夫不要你们抱!”轻轻抱起展梦白,方氏父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将她半扶半抱地架了下山去。
第二日黄昏时分,便已到了吴兴,吴兴城镇虽不甚大,但江南风物,终是繁华,黄昏时万家灯火初起,街市上人群熙来攘往,见了他几人的行色,俱在暗中称奇,方辛知道这一行人必定会引起注意。不等店家开口,先拿出大把银子,财帛动心,那店家自不再问他们的来历。
道路之上,方辛已将雪莲强喂展梦白服下,此物虽是神品,但展梦白气血两亏,中毒又深,吐了几次,人却仍是昏迷不醒,他多日未食烟火,所吐之物,多是绿水,到后来颜色渐淡,终于无物可吐,肩上伤处,红肿却渐渐消退,方辛抚掌道:“好了好了……”
方逸往来蹀躞,只见灯火下杜鹃秋波盈盈,肌肤如雪,他心里当真是其痒难抓,闻了大喜道:“好了么?”
方辛道:“不出一个时辰,便可醒来。”
方逸一把抓起杜鹃的手腕,放到鼻子上深深一闻,笑道:“再过一个时辰,娘子你便是我的人了。”
杜鹃目光痴痴地望着展梦白,那只手深像不是她的,方逸说的话她更是全未听到,突地手掌一缩,嘤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