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靓嘴角翘起,眼睛眯成半月型,很自然很大人地接了句:“把他交给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打趣的人反被打趣,李冰发现自己很没用,居然被十二岁的孩子弄了个大红脸,不过心情仍是愉悦的。
这份愉悦保持到学校大门口瞬间消失。看着便道上的黑色高级轿车,还有车旁靠站着的中年男子,李冰浑身僵硬。
此时郝靓正挽着李冰的手臂,自然察觉了这份僵硬,顺着李冰的目光看向那个男人,深刻粗犷的五官,魁梧的身材,以前从未见过,可莫名又有一种熟悉感,郝靓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来者的身份,于是在李冰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也紧跟在后面。
“你来这里干什么?”李冰态度冷淡,又微微带些怒意。
男人先是沉默,然后瞥了郝靓一眼才慢慢开口:“我们单独谈谈。”他的眼神十分不善,语气不像请求,更像是命令,郝靓努力保持镇定地看着他,往李冰身后又靠近了一些。
李冰一下子显得很疲惫,肩膀微微垮下,半天才带些烦躁地说:“我们有什么话,离婚前都说清楚了,便是没有说清楚,后来也各有各的生活了,这样纠缠还有什么意思?”说完察觉到胳膊一紧,连忙扭头看,似乎这才发觉郝靓也跟了过来,仍然抱着她的手臂。
李冰有些狼狈地冲郝靓笑了笑,下意识地避开她乌黑清亮的眼睛,但再次面对男人的时候语气表情都正常了不少:“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完带着郝靓就走。
男人微微一个侧身,高大的身躯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态度强硬:“要么你跟我走咱们找地方聊聊,要么,”说着环视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此刻正是放学时间,不少认识李冰的师生已经开始侧目向这边打量,男人扯了扯嘴角才继续道:“或者你更愿意在这里谈?”
李冰也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更加狼狈恼怒,无奈地扭头看着继女,偏偏向来机灵无比惯会察言观色的郝靓此刻很无辜天真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自觉回避的意思,而李冰又实在是没有勇气开口撵她,一时场面僵持了下来。
郝靓无辜的眼神又看向这个男人,很礼貌地说:“叔叔,您找我妈妈有事吗?可是我们学校的车已经走了,我只能跟着妈妈坐实验中学的班车,您要有事情谈的话,我们就连实验中学的回城班车也要错过了。”
李冰得到提醒立刻点头:“对啊,赶不上班车怎么回去?我们改天有空再聊吧。”也顾不上思索平常都喊她阿姨的郝靓,为什么忽然改口叫了妈妈。
李冰的提议让场面再次诡异地安静了下来,男人似乎极力忍住怒意,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妈妈?”面对着李冰,话却是对郝靓说的,不过他冷哼了一声之后倒也没有继续针对郝靓,还是看着李冰:“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说完打开了车门。
郝靓不理会刻意忽视她的男人,继续无辜地看着继母,李冰叹了口气向她介绍:“这是你静涵妹妹的父亲,于自强,你叫于叔叔吧,他找我可能有事要说,你要没什么别的事就陪我一起去吧。”顿了顿又道“恐怕你爸爸和妹妹今天要吃食堂了。”说完她忽然转身看着于自强:“借你的大哥大用一下,我得打个电话回家。”
见于自强恶狠狠地瞪着她,李冰瑟缩了一下,随即察觉到手上一暖,是郝靓的手顺着胳膊滑了下来,握住她的,手很小,却很温暖,让她立刻精神一振,挺直了背回瞪过去。
李冰打电话报了平安,一行三人来到一个咖啡厅的包间。咖啡厅在本城也是个新兴的事物,不是摩登又有钱的人一般不会来,郝靓第一次光临,不过她的心理年龄比实际成熟,对内里富丽堂皇的装潢只淡淡瞥了一眼,面对殷勤周到的服务人员,态度也自然的很,惹得本来尽量忽视她的于自强也连着看了她几眼。
一切就绪,郝靓自动自发地窝在一角吃东西喝饮料,把自己当成摆设——显然那两人也更愿意她是个真的摆设,不过没办法,她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第四章
“我没有娶别人。”于自强专注地盯着李冰,神情十分复杂。
李冰温婉地笑笑:“你岁数还不算大,事业又那么成功,自然可以慢慢等,总有更好的出现。”
“我跟你说过我没想娶别人!”于自强的话里已经带出几分怒意。
“何必呢,女人的青春都有限,不说别人,林倩跟了你没有八年也有五年了吧,她就算现在年轻,又有几个五年可以耗呢?”
“我跟你说过那是她主动贴上来的!”于自强眼神更加凌厉,鼻子出气的声音也粗了起来,“我是男人,男人在外面难免逢场作戏,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李冰有些不安地看了郝靓一眼,发现她不动声色,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吃一客冰激淋,从表情上看那冰激淋十分美味。李冰踟躇了一下才开口:“自强,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不管过去如何,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我也有了新的家庭,不管你娶不娶,娶谁,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我。”
于自强冷笑:“难道你不关心谁会成为你儿子的继母?”
对这个问题李冰倒十分坦然:“当时我给过他选择机,他可以跟着我生活,是他自己不愿意,那孩子性格倔强,男孩子小时候多经历些挫折磨磨性子也好,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家老太太吗,他毕竟是你于家的长孙。”当年两人闹离婚大战,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于自强的母亲也没亏待过自己孙子,虽然她重男轻女,对孙女也还说的过去,毕竟都是他于家的后代。
于自强眼睛里闪着了然:“你还在怪我妈?我说过我妈没文化,你别跟她计较,她也不是诚心跟你做对,就是觉得儿媳妇太出色给她压力了,老人嘛,哄哄就行了,她也是当年受了我奶奶不少气……”
“然后呢?她受了别人的气,就要在无辜的人身上报复过来吗?你奶奶当年有没有往她被子里放老鼠?有没有拿她的牙刷刷马桶?有没有在她怀着你的时候鼓励你爸出轨,还不惜亲自动手拉皮条?”李冰大声打断于自强的话,情绪十分激动,郝靓被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只见李冰双手抓住桌子的边缘,指尖泛白,显见是用了大力气的。
于自强从出现开始就阴冷愤怒的脸终于动容,带出一丝惭愧,他放缓了声音劝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委屈,我都说过她了,她现在也后悔,对浩洋也很好。再说以后我们绝对不和她一起住,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看两位老人好不好?”
听见这话,郝靓瞬间觉得嘴里的冰激淋没了滋味,紧张地看着一爱怜宠溺的于自强,又看向李冰。
李冰闻言先是从愤怒转向错愕,然后表情就很奇特,像是感到匪夷所思,她十分艰难地开口:“你说什么?以后?”
于自强双手撑着桌子,气势沉稳面容笃定,深邃的眼睛流露出遮不住的情意:“冰冰,我一直都只爱你一个人,别耍性子了好不好?乖,跟我回去,我保证以后对你更好。”
李冰“哈”了一声转向窗外,半天才调整好情绪面对于自强:“于自强,我想你误会了,我刚才说那些并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怜爱,那只是一个被恶意对待过的人,激动之下发泄的不满罢了,现在都过去了,那个人再也没有机会那么对我,我现在也很幸福,所以对不起,我们没有你说的以后。”
于自强眼睛微微眯起,一种惯于发号施令者凌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他的话还是恳求,却已经带出了一丝不耐:“冰冰,别闹了啊,我都已经低声下气求你回来了,我妈也做了保证,我还答应你再不去林倩刘萍那里,你还要怎样?要我去电视台公开致歉?”最后一句话已经带出了调侃的意味。
李冰怒极反笑:“于总,我说过我已经又结婚了,您耳朵没毛病吧!”
于自强也板起了脸,一掌拍在桌子上,咖啡都洒了出来,他魁梧厚实的胸膛也随着他的怒气一起一伏:“不过是个没用的教书匠,自己老婆都看不上他跟别人跑了,他凭什么跟我争你?敢动我老婆,我跟你说我不找人废了他都便宜他!”最后一句,则是对着郝靓的方向在吼。
于自强这一侧脸不当紧,却发现原本惬意品尝冰激淋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身旁,正面如寒霜地看着他。于自强一脸厌恶,刚要再开口训斥,眼前银光一闪,张大的嘴巴被塞进一个小拳头,闪电般地又退了回去,他还来不及思考,只觉喉咙一痛,已经克制不住地流下眼泪,继而又捧着脖子嘴巴一阵惊天动地地狂咳,当他怀疑自己胆汁都要咳出来的时候,伸手一看,咳出来的不是胆汁,而是鲜血,而此刻他的喉咙还火辣辣地疼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始作俑者的少女,则一个轻巧地转身来到包间门口,打开门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于叔叔,您火气太大了,吃点冰激淋败败火。”随即一个隔空投物,精致的不锈钢小勺又稳稳当当地扎回尚未融化的冰激淋盘里。
那天的会面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闹剧。于自强强忍疼痛扑过来要打郝靓,被李冰死死拉住,郝靓则赶紧找来服务员,让他们联系医生,说于总不小心卡了嗓子。服务员诚惶诚恐地找来了经理,他们忙活了半天也不明白为什么客人没点鱼,连带骨头的食物都没点,拿什么卡了嗓子,可最后看客人实在难受,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派车将人送到医院。
李冰有些害怕,不过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却被郝靓拉着回了家。后来李冰很是为郝靓担心了一阵子,多年夫妻下来,她了解于自强,那绝对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尤其是这么一个大亏。为此她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每天亲自接送郝靓上下学,惹得于静涵又大闹了几场,这是后话不提。
然而直到一个学期过去,也没发现于自强那边有什么动静,李冰才算是慢慢放下心来。
李冰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之所以最后不了了之,并不是于自强突然转了性变宽厚了,而是他虽然气急,倒也不能真拿郝靓怎么样。首先郝靓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传出去他被这么个丫头伤了,他脸面也就扫地了,所以这件事不能明面上来。另一方面,他甚至不能像面对前妻逞强时说的那样,去找郝敬的晦气。于自强早年有黑道背景,后来经商致富之后着力洗白,而且他本人做事极有魄力,能屈能伸,也舍得花钱,因此黑白两道都还算吃得开,行事就带了几分霸气。但于自强自父母以上都是郊县农民,在C城毕竟根基尚浅,一些有头有脸的地头蛇他都要卖几分面子,更何况郝家这样的C城第一世家。
对付郝家,当年混黑道的“强哥”可能会明的不行来暗的,没事儿给他们添些恶心也行,但如今家大业大的“于总”却不敢贸然行事。郝家人员众多,各个行业部门盘根错节,几乎都有他们家人。并且郝家子弟们十分团结,尽管由于门风严谨,家训严格,一般不会无故与人为难,但若有人不长眼真的惹上他们,那就基本上别想在本城乃至本省混下去了。
别的不说,就说娶了郝敬前妻的单勇,身为C城副市长主持工作已经一整年了,却迟迟不能转正,据说郝家人就在里面功不可没。单勇这人他知道,京城太子党出身,家里的老爷子早年战功赫赫,现在在军委还有一席之地,是个树大根深的主儿。这样的人都拿郝家没有办法,他一个平头商人又能如何?
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用费尽心机截住李冰劝她回头了,直接上郝家踢馆,顺便掳人回去都是有可能的。
郝靓不知道于自强后来是否还找过李冰,但继母没表现出什么,一切按部就班,对他们的生活仍是照顾的无微不至,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那眼里的满足和偶尔流露的娇羞,都不是能装得出来的,郝靓也就把那天的事情埋在心里,尽管没有事先商量,两人面对郝敬的时候都绝口不提。
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发现于静涵已经远远的把她甩在后面,郝靓赶紧快走几步跟上去,不管于家发生什么事,对这个相处两年多的妹妹,郝靓都想尽己所能地对她好一些,大人之间的事情太复杂,而小孩子为他们承担的已经太多。
“哎呀,你是谁?”抢先上楼的于静涵忽然惊呼一声,郝靓赶紧三步做两步地爬上楼梯来到自己家门口,发现随着声控灯的打开,埋头蹲在他家门口的少年慢慢抬起头来。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于静涵急急忙忙地发问,尾音都在颤抖,郝靓瞟了她一眼,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于静涵原本红扑扑的脸蛋变得惨白。
少年于浩洋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侧过身来靠在墙上,似乎在等着有人开门。
郝靓发现当年身高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小男孩已经变了模样,他眉眼开阔,带些于自强的张狂和霸气,脸庞却不似他父亲的粗犷,反而颇为秀气,加上皮肤白皙,看起来是个俊秀的少年。除了个子已经高过郝靓大半头外,这个少年的精神状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是当年一身闪亮名牌桀骜暴躁的样子。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脏的有些离谱,整个人显得很消沉,他安静地沉默着,偏偏眼底波涛汹涌,似乎有万千的情绪找不到决口发泄。
郝靓有些犹豫要不要开门,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刻,莽撞冲动且无所畏惧,他们几乎拥有大人的力量,却没有大人的清醒和克制,还有对社会规则的认识,他们往往凭着一时之勇就能做出抱憾终身的事。并且郝靓知道,这个少年对她有偏见,甚至带有敌意,现在没有大人在家,她不确定有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能控制局面。
郝靓的犹豫只是片刻,在于静涵拉着哥哥询问的时候她很快做出了决定。她先敲开了对面的门,对着开门的张教授露出甜甜笑脸:“张伯伯,我们今天出去吃饭点多了打包回来,可是我家冰箱坏了,能不能先放您家,明天吃的时候我再来取?”
开门的张教授穿着背心短裤,手里摇着蒲扇,乐呵呵地一边接过郝靓手里的袋子一边招呼她:“你这孩子真懂事,浪费食物是不好,就放这儿吧。明天直接过来吃饭就行,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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