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雪飘,原驰腊象,山舞银蛇,又是一年岁暮。卓不凡照例往甘肃东部城市采办年货,兼探听消息。剩下姜老头子和姜凤琼在碱泉子帮助回民防备。
一晚,雪下得正浓,荒漠白皑皑的如堆琼砌玉。姜老头子深夜在村落外徘徊,看明月映积雪,星斗乍明灭,别有一番清旷之景。姜老头子想起来到碱泉子已整整四年,正自慨叹。耳中蓦地听得一种轻微声息,远远飘来……
姜老头子伏身注目,只见一条黑影,疾如鹰隼,远远奔来,在积雪寒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霎那便到了村边,一撩衣襟,就上了屋顶。姜老头子急霍地长身,就似乎空掠起一只大鹤,轻飘飘地在他身边一落,低声喝道:“咄!你是哪里来的?荒漠穷乡,不值得好汉光顾。”
那黑影给姜老头子出其不意地吓了一跳,却也昂然不惧,打了个哈哈道:“荒漠穷乡,藏龙卧虎,却也大不寻常呢;你老就是个人物!”
姜老头子定睛一看此人,四十多岁,眉目之间,溢满精悍之气,穿着一身夜行衣服,肋下皮囊胀鼓鼓的,似乎是藏着飞镖、蒺藜之类的暗器。姜老头子看他的打扮神情,大约不会是什么善良之辈,可也不知道他的来意如何。当下拿话问道:“你夜入寒村,有何见教?”
那夜行人傲然不答,却先问道:“敢问你的万儿?”姜老头子冷然说道:“我们山野小民,哪有什么万字。不过你如想在这里讨便宜,也还有人接待尊驾!”
夜行人狂笑道:“是这样吗?大爷如果怕事也不来了。今晚就是打算瞻仰贵村!”刷的身形一晃,就掠出三四丈远,竟自不理姜老头子,直入村中。姜翼贤大怒,正待赶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下面人影,似涌起一朵红云,赫然是自己的孙女儿,披着大红斗篷,明晃晃的利剑,指向敌人。那夜行人给姜老头子祖孙前后夹住,却也昂然不惧,横了红衣女侠一眼,叫道:“啦,原来还有一位女行家!”
红衣女侠性情甚急,可不比她的爷爷。一晃身,手中剑灵蛇疾吐,唰的一剑便向那夜行人胸前刺去。那来人身手,竟也十分轻灵巧快,他背上明明插有一把单刀,却弃而不用。在房上,倏地向下一伏身,“脱袍让位”,避过了红衣女侠的剑,身子一候一晃,反抢过来,竟用“登步摆莲’的功夫,腾起一腿,向红衣女侠下盘踢去!
红衣女侠涨红了脸,她哪容得这贼人存心欺侮!手中剑一撇一圈,“渔夫撒网”,绕成一圈银虹,疾向来人双足斩去。来人料不到红衣女侠剑招如此厉害,急改前踢为后纵,发出的右腿,趁势一蹬屋脊,借力后纵,使出武林罕见的“细胸巧翻云”功夫,倒翻出数丈以外,轻飘地落下地上,回头说道:“你们不要猖狂,大爷改日还会再来!”一言未了,身形已是免起鹘落,跳跃如飞,直向村外奔去。
姜老头子刚才因为见孙女儿已出来拦截,而且敌人还是以空手人白刃的功夫接拍,他是一派掌门,当然不能上前帮手。到敌人免脱,红衣女侠追去时,他急忙唤住道:“琼儿不要追了!”他是老成持重,一来怕敌人调虎离山,二来不知敌人虚实,追上去恐会吃亏。
当下姜老头子唤住了姜凤琼,吩咐她不要声张。
姜老头子对孙女儿道:“今晚这人来意不善。看来功夫虽然不弱,也非极强。他的来路,我尚未捉摸得透。但愿他不是清廷鹰犬就好。你不必声张,增加村人惶恐。”姜老头子虽然力待镇定,但心内却不由得暗暗吃惊:自己已经远走穷荒,竞还有人追踪觅迹。
这晚之后,姜老头子和孙女儿更小心防备,一连过了三晚,都安谧如常。第四晚,姜老头子因连夕疲劳,盘坐地上,朦朦胧胧地正待入睡,到了三更时分,忽觉得屋顶微微一响,似是风吹落叶之声。姜老头子数十年功夫阅历,一听便知又是“那活儿”来了。却故意自言自语道:“真是人老了,胆气也不似少年时了,听到夜鸟掠过,也以为是人。害得我一夜没好睡。”他一边说话,一边却移近窗下,屏神静气,注视外间。
歇了一会,只见窗外黑影一晃,一条人影,惊鸿掠雁似的从窗外闪过。美老头子急忙跳将起来,“飞鸟投林”,穿出窗外,追风逐电似的向那人追去。那人轻功,虽然迅捷,可是却及不上姜老头子几十年的苦学勤修。追出村外里许之地,便自追上。
姜老头子追到那人身后,猛的喝道:“朋友,既然远来,不见主人就跑了吗?请歇下谈谈如何?”
那人竟似料到姜老头子有此一番说话,蓦地止步回身,扬声笑道:“果然引出正点儿来了。你既然出头邀客,那我的兄弟,也请你一并招待好了!”说罢引声长啸,有如枭鸟夜鸣。
姜老头子凝身注目,只见就在前面十来步处,积雪沙堆之后,闪出了三个人来,全是夜行衣裤,黑布蒙头。一字儿上前,对着姜老头儿。其中一个瘦长汉子,呵呵笑道:“姜老英雄,别来无恙,原来你竟逃到这边荒之地。难为你熬了几年。今晚相逢,没说的,跟随咱们去吧。”
姜老头子狐疑满腹,不知是敌是友。扬声问道:“你们是哪路朋友,请赐个万儿(字号)!”
最先探村的那个夜行人,伸手一探肩后,铮然一响,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厉声说道:“你原来果是姜翼贤这老鬼,三龙二虎五条性命,该怎么个偿法,请你自断!”
姜翼贤勃然大怒:“鼠贼小辈,敢逞强横,姜某不叫你们见识见识,也辱没了梅花拳三字。”雁翎刀刷的出手,刀风飒然,“独劈华山”,倏的便奔过去。那夜行人将剑一封一架,喝声:“并肩子,上呵!”他的同伴,也纷纷亮出兵器,将姜老头子围在当中。
你道姜老头子为何勃然大怒,原来那人说“请你自断”这话,是迫姜老头子自刎偿命的意思。在江湖上只有前辈处分后辈,或者是武力占压倒优势这一边,才可以这样处分对方的元凶。姜老头子在武林中辈份极高,如何忍得?
姜老头子一口刀迫着了四个夜行人,进似龙皤,落如虎踞。起似鹰扬,掠如雁翅;在兵刃缝中,挥舞自如。这四个夜行人也非庸手,虎头钩、丧门剑、泼风刀、藤蛇棒,四般兵器,四种使法,把姜老头子围得风雨不透!
斗了三十多回合,一边是仗着几十年炉火纯青的刀法;一边是仗着人多势众力大招熟,打得难分难解,谁也没占了便宜。姜老头子怒从心起,大喝一声,把梅花奇门刀法,施展开采,翻翻滚滚,挥挥霍霍,浑身上下,卷起一片青光,越战越勇,越斗越强。
这五个人在村前叱咤奔逐,呼喝厮拼,早惊醒村里的人。红衣女侠姜凤琼一马当前,马堡主率二、三十名精壮堡丁在后,大开庄门,冲出来接应。一时火把通明,人马喧腾。
那几个夜行人见战姜老头子不下,堡中人又大举而出,为首的打了一个胡哨,大喊一声:“风紧,秧子硬!待硬把子来再摘,快走!”这几句江湖黑话的意思是:形势不利(风紧),敌人本领太强(秧子硬),等邀请了高手(硬把子)来再捕捉吧。这话喊出,四个夜行人倏地一齐退去,边走边乱飞暗器,阻挡追兵。姜老头子一口雁翎刀挥舞磕磕,把近身暗器,纷纷打落。但他也横刀住步,不往前追。那四个夜行人以江潮骤退,霎那间便在荒漠上消失了。
姜凤琼、马堡主这时已自赶到。马堡主埋怨姜翼贤道:“姜老英雄,你怎的不通知大家?一个人冒险拼死?若有什么奇*书*电&子^书意外,叫我们怎过意得去?”姜老头子笑笑道:“没事,小丑跳梁,不敢惊动堡主。”
马堡主皱了皱眉头道:“我听令孙女刚才说,贼人已来窥探过一次了,今晚又来。边鄙寒荒之地,没有什么足令江湖人物的觊觎之处。看来他们频频夜探,必另有因,只恐大半是清廷鹰犬呢!”
马堡主猜对了。这些夜行人全都是清廷鹰犬,有陕甘总督手下的武士,也有清官大内派来的高手。原来自西北的“三龙二虎”在甘肃东部麦积石山丧命之后,清廷提骑四出,访查无踪,只知道他们大约是一到甘肃境就下落不明的。他们找了多时找不到,也就算了。
事情本可淡忘,不料因为义和团大起,清廷有在万一事急时逃到西北的打算,所以又派出好手,并责成地方,一面搜捕防范义和团,一面严侦有什么江湖豪杰,草莽英雄落在西北。清廷的训令是:可以收抚以供利用的就收抚,倔强不服的就早早斩草除根,免贻后患。并特派了一个大内的特等巴图鲁喀图音和西藏的多罗喇嘛主持其事。陕甘总督选拔了十多个武士,听他们二人调遣。其时清官的八名特等巴图鲁只剩三人,即沙鸥远、喀图音和噶布尔(就是后来在《龙虎斗京华》一书中被太极陈哥哥太极掌打死的那位。)清廷派出如此顶尖儿的人物主持,可以想见它是如何重视西北的基业。他们十多个人分成几路,在陕甘各地搜查。
到甘肃北部搜查的,一共是五个人,由王再越率领。王再越原是大内卫士,因为与罗家五虎,夜劫柳庄,给柳大娘和娄无畏两人杀得落花流水。王再越仗着轻功超卓,仅以身免,(事详拙著《龙虎斗京华》上集)回到京师,自觉无颜,遂要求外调,奉命派到陕甘总督处,做一个管率武士的小队长。这次他率领的四个人都是陕甘总督手下的第一流高手,其中有一个名叫简大熊的,原是河北的独行大盗,受“招安”后分派到西北军中。他在河北时曾和姜翼贤见过几面。喀图音分派他和王再越一路,原就是要他们附带侦查“三龙二虎”的死因与姜翼贤的下落。卓不凡、姜翼贤所居的碱泉子,原是一个极荒凉之地,所以以前几次经骑四出,都未到过那里。这次因为清廷“上命”,来得特别严重,西北任何一处都要侦查,碱泉子也就不能避免了。
第一晚夜探碱泉子回民堡的就是王再越。他起初以为这样穷村僻壤,料无高人,因此竟敢以空手来斗红衣女侠,不料给红衣女侠一连几剑杀得抱头鼠窜,而看来武功更强的老头儿还未动手。他不禁大为惊奇,急忙告知同伴。
他们几个人商议之后,不敢冒昧探堡,又派出一个人请主持甘肃方面授捕事宜的多罗喇嘛来。由多罗喇嘛、王再越、简大熊和另外一个高手达特昌,一共四人,换上夜行衣,蒙了头面,再度夜探。这次引出姜老头子,一口雁翎刀,迫住了他们四般兵器。在西藏大名鼎鼎,武功仅次于喝布尔大喇嘛的多罗喇嘛,在姜老头子迅如风雨的刀法之下,也自施展不开,凭了人多,才刚刚打个平手。
群凶挫败,相顾震惊。简大熊已认出那老头子就是姜翼贤。他对多罗喇嘛说:“三龙二虎”必定是给这个“老杀材”废掉的,他建议多罗喇嘛增请援兵。
多罗喇嘛虽觉面上无光,但凭自己的力量,又确无法杀人这个回民的小村落。他想了一想,竟吩咐王再越回陕西,请出喀图音来,擒拿姜冀贤。
不表多罗喇嘛这边调兵遣将,且说姜翼贤和马堡主大家一说,情知风波乍起,麻烦还在后头。全堡上下,即日起都提心吊胆,严密戒备。可是荒漠寒村.即无形势之险,“兵微将寡”那少可用之材。所谓严密防备,只不过是在堡外的栅城上,多缠钢丝铁线,在堡内遍插蒺藜碎瓦作为埋伏而已。
而且更令他们焦急的是:卓不凡已去甘东多日,照往常行程,早已应该回来,可是这次却音讯渺然,兀是不见他的影子。
他们提心吊胆过了七八天,卓不凡还没来,而喀图者等却先来了。
一晚,夜过三更,朔风正紧。碱泉子的回民小堡,兀是不敢放松戒备。村堡外派有精壮堡了巡逻,堡内马堡主和姜翼贤饮酒闲话。正谈论间,门外有人大呼“禀报!”跟着巡逻走进,说是已发现敌骑。
马堡主掷杯而起,传令集合,准备迎战。接着紧急情报,又接二连三而到。马堡主和姜翼贤登上围着村堡的栅城一望,只见远处火把通明,人影簇簇。片刻之后,灯光旗号,更自分明。一队官军马队,打着鲜明旗号,高举油松火把“孔明灯”,如狂潮卷至,到村堡外援下阵来。
姜翼贤定睛看时,只见为首一人,身高六尺开外,浓眉巨目,狮鼻虎口,披着大红袈裟,拿着一柄奇形怪状,头尖尾锐,周围嵌有棱角的兵器。这人正是清宫大内的特等巴图鲁喀图音。
马堡主在栅城上大声喝问来意。喀图音桀桀大笑,上前喝道:“你想必是这个小村堡的堡主了。你听着:你们这里胆敢收藏钦犯,国法不容。本当全村抄灭,贫僧善体上天好生之德,愿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赶紧把钦犯缚送出来!”
“钦犯是谁?”喀图音说到此处。突然大喝一声,指着马堡主旁边的姜翼贤道:“就是他了!”
马堡主须眉掀动,大怒喝道:“放你的屁,你们这班残害回民的狗贼,我们剩下一人一骑,也决与你们周旋到底!”
喀图音又是大笑连声:“你竟也拒抗官兵,执意要和我们交手,那好极了!我到此正想寻一场厮杀,松松筋骨!
“喂!姜翼贤你这个老而不死的钦犯,躲在里面要等人替你出头吗?”
喀图音指名挑战,姜翼贤如何忍受得住,大喝一声,拔出雁翎刀,正待跳下,不料马堡主性烈如火,已先自跳下去了。
马堡主为人耿直,他自念既是一堡之主,万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抢着要接这个阵仗。他冲上前去叫道:“这个村堡之事,由我担承,你先和我交手!”
喀图音嘻嘻冷笑道:“你和我交手?洒家的日月幢只打江湖上成名的英雄,你还不够格!”他随手一挥,叫道:“孩儿们,随便出来一人接着这厮吧!”
官军队中,顿时一人应声而出,此人是陕甘总督的侍卫,手使龙头扎刀,名唤阿摩良,原是吐鲁番人,背叛本族,甘心为清廷效劳的。
他一出来,更不打话,就直奔马堡主,龙头扎刀,“长蛇入洞”,径自分心刺来,他满心以为一个小村堡中的人,还会不手到擒来,谁知却碰上了劲敌。马堡主的二截棍倏的出手,一搅一抖,就把他的扎刀几乎碰出手去。
原来十八般武艺中,若论棍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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