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夜摇摇头,几天没有处理过自己,衣装到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就是胡子没有刮过,冒出头来,于是上嘴唇有着一圈浅浅的黑,让他原本的疲惫中又增添了一些邋遢感。
顾长夜做事,从来说一不二,项天逸还想再劝,可略一犹豫,想到顾长夜的性格,准备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过了一会儿后,又有医生来检查,这次医生知道对这顾长夜不能直接说话了,委婉的表示着,病人自己不太愿意醒了,或许是遭受了她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这种情况下,或许再刺激刺激病人,让她感到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兴许很快就能醒过来。
顾长夜沉默的听着,点点头,没有像前几天那样不断发脾气,甚至有揍人的冲动。
晚上的时候,顾长夜独自守在病房里面,因为他的缘故,特地安了一张不大的床,病房内就狭窄了许多。顾长夜躺在床上,夜色深沉,屋内宁静如幽谷,他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直到能感受到另一道轻微的呼吸声传来,他才真正安心。
可他还是睡不着,总以为自己睡着了,也许她就醒来,就会错过……迷迷糊糊的,大脑也因此混乱一片,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的生活环境,被父母丢弃,运气好的进了孤儿院,但那里的条件很差,每个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户好人家收养自己,毕竟待在那里除了不会饿死,别的东西都很有限。很少有家庭愿意养半大的孩子,他们更多的愿意养新生儿或者一两岁根本不懂事对小时候没有记忆的孩子,他这种的一向被人嫌弃。
忘记了是多少岁了,他离开了那里,被饿过,被人追着打过,以至于很多年里,他都固执的认定这个世界上最难受的便是你肚子越来越空,那才是让自己最绝望的事。然后他越发的喜欢和人打架,开始漂流,即使是天当被子地当床,也依旧能够睡得安稳。
再然后,阴差阳错,他跟了梁金鹏,最初他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小虾米而已,干得最多,获得的最少,那时的他也不计较,能活着就是一件幸运的事。之后他越发的懂得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规则,对那些不道德尔虞我诈的行为都表示理解,当你被逼到无路可退时,做什么都可以理解了。那些只会谴责的人,才是最可笑的一群人,生活在幸福之中,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人进行鄙视。
也是在那时,他最欣赏坚强活着的人,对那些娇娇女在心底总是包含着隐藏着的鄙视,明明生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幸福快乐,却会为着一点不如意就要死要活。
很不凑巧,他的妻子就是这样一个娇娇女。
他看着她那么天真的笑,做着那么多幼稚的事讨好他,她越这样,他就越不爽。
他想起了一部著名小说里的话: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哪怕我的对面坐着我爱的人,她对我幸福的笑着,她那么幸福那么美好,突然之间,我就绝望了,她不属于我的世界。
空寂的病房内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喊,顾长夜猛的睁大眼睛,脸上全是冷汗,他平缓了自己的呼吸,用手一把抹掉自己脸上的冷汗,再次确定,的确是她在说话,声音很低很低,轻轻的喊着:我的小迪……
顾长夜开着灯,看着她,她的眼角流出两行泪,那么清晰的显示着她的悲伤和绝望。他莫名的一堵,喉咙一抹腥甜,他竟然硬生生的直接吞了下去。
她还是没有醒来,医生检查后,结论还是和之前一样。
老四老七老八都赶了过来,劝着让顾长夜回去休息,这里有他们守着,绝对不会让大嫂出任何问题,顾长夜挥挥手,示意他们都别说了,“她一定会醒来,很快就醒来。”他那么坚定的语气,竟然没有人去怀疑他话里的事能否实现。
顾长夜让他们都回去,把各自的事做好,不必担心他这边,他自己的事,他自己会处理好,他表现得坚毅,无端的让人信服,众人这才离去。
在他们离开后,顾长夜不再像之前那般,白天只会远远的站在病房门口,而不进去。他随手拿了一根凳子,便坐到床前,此刻的简凝还是紧闭着眼睛,之前眼角的泪水早已干凝,他默默的看着这张脸许久,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向她鼻端靠近,那温热的气体,让他严肃的脸变得柔和了半许。
不敢去证实她的呼吸,是他一直不敢证实的一个伤口,这时他敢挑战自己。
他弯下|身,向着简凝凑过去,嘴唇贴到她的耳边,“你就这么躺着,不管你医院里的父亲了吗?还有你那个在戒毒所里的哥哥,你都不打算管他们了吗?”说着他竟然笑了笑,“也对,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自私,五年前能自私的丢下他们,自己去过幸福快乐的生活,五年后的现在,当然也可以自私的离开,谁都不管,谁都不成为你的责任。”
他说完这话,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眉眼,她没有动,连睫毛都没有抖一下。
顾长夜握紧的手,捏得紧紧的,“你真打算像五年前那么自私,什么都不管不顾?抛下自己的亲人,不管他们死活?”
床上的人,还是安静的睡在那里。
顾长夜盯着那抹身影,那种无力感再次袭击着他,他松开自己捏得紧紧的手,他不会认输,也不会绝望。
他哼了一声,“你觉得你真的去陪了小迪,小迪会开心吗?不会,小迪只会难过。”他加重的声响,“而且小迪现在肯定走远了,你根本就追不上他,你找不到他的,只会破坏他现在已经定好的生活……你找不到他的。你看你多自私,抛下你原本应该的责任,还要去破坏别人……”
她还是没有动,躺在那里,好像怎么都无法醒过来。
顾长夜怔怔的看着床上的人,失望的闭了闭眼,然后起身,走出了病房,他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他不断的吸着,一支燃尽,就又点燃另一支,不停的吸着烟,直到他的嘴唇干涩,嘴巴里也干干的,才终于停了下来。
过去总以为,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有活着也没有希望的事,没有,一点也没有。
地上堆了许多的烟蒂,零零散散,仿佛能够感知着吸烟的人多么困苦难安。
夜里,顾长夜没有关灯,还是坐在床边,盯着她平静的脸,他这才张开着唇,“你父亲的病情加重了,医生说也许活不了多久了。你大哥那边的情况也不怎么样,他吸毒太久,一时半会儿戒不下来,已经闹自杀好几次了。”
“你父亲和哥哥要是真的就那么去了,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这就是你当女儿当妹妹的态度?以前以为你只是懦弱无知,现在才知晓,原来你还没心没肺,只想着自己,从不考虑他人……”
……
他在床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了很久。一连几天,简凝还是没有醒来,还是安静的在那里躺着,再这样下去,情况很不好,几个医生也都焦急起来,生怕简凝如果出什么事,这位老总会殃及无辜。
顾长夜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这天他再次站在简凝的床边,她不醒过来,她根本不想醒过来,这个事实刺得他万分煎熬,可没有药来医治他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死死的看着简凝,一拳打在她睡着的床上,床猛烈的起伏着,他失控的一把扯起她胸前的衣领,“你给我醒过来,别在这里装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装什么装,给我滚起来……”他收回自己的手,她又重重的落到床上,他用手指着她,“你继续装,我看你能装成什么时候。”
“我告诉你简凝,你还真以为我突然变成好父亲好丈夫?做戏而已,你以为我真的忘记了关甜的死?换一种方法折磨你而已,你怎么还是和过去一样蠢,一点长进都没有,就这么相信了,来,让我来告诉你事实。”
“你以为我那么好心帮你留住简氏,你做梦。留下你的父亲和哥哥,不过是要让你回来看看他们现在有多惨,让你看看你的亲人多么痛苦,让你痛苦而已。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会疯?真以为是意外吗?那是我让人故意告诉他,你哥哥吸毒,并且无法挽回,公司出了大事,你哥哥又出事,你父亲才会气急攻心突然发病……”
“还有你哥哥,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吸毒?真是意外吗?你就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女人为何会找上他,她又是谁派去的吗?”
顾长夜笑得万分邪恶,他的脸贴近简凝的脸,“你以为我就只做了这一切吗?你就不想知道,为何小迪跟着你时,他都一直健健康康的,而我接过来,他就发病了……我告诉你,全都是我做的,你的亲人,全都被我害成这样,不想为他们报仇吗?你这个胆小鬼,一定怕了吧,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你就这么忘记了小迪怎么死的了吗?”
“哦……忘记了也好,原本以为你会多陪我玩玩,原来这么不堪一击……我说过不让你生下孩子,你偏不听,那我自然有办法让你知道不听话的代价,相信结果很让你满意,你安心的睡去吧……”
床上的人,胸口突然起伏不定,开始大口的喘息,慢慢的,那张平静的脸露出痛苦到扭曲的表情,她猛得睁开了眼,看到眼前这张脸,她眼中的恨意像火苗一样燃烧起来。
顾长夜的心,在这一刻,突然静下来,他不着痕迹的按了一下铃,让医生赶过来。
正文 第二十九页
在医生赶来之前;简凝张口正准备说着什么,只是话还没有出来;先出来的是她嘴里的一口血,染得她蓝白相间的病服艳若玫瑰,顾长夜平静的心再起波澜。还好;医生们来得很快,一见简凝这样,立即又推出去;做全身的检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简凝住在这里半个多月,他们每次看到这位老总都忍不住发怯;一心一意希望这位病人赶快好起来;快快出院;否则他们这群医生护士都有辞职的冲动了。
顾长夜沉着脸,也不吩咐什么,但众人却很明白,这位传言中富不可言的老总,对他这妻子,可是连导尿管出来的污秽物都是亲自处理不假他人之手,可想而知重视的程度了。
他们用精密仪器将简凝全身都做了检查后,众人都深呼吸一口气,简凝没有大碍,甚至有医生猜测着,之前的那口血将简凝心中郁结的地方冲破了,她的血液循环似乎比之前好了很多,身体也还好,只要回家补一补,就没有问题了。
顾长夜沉默的听着医生的汇报,半响之后,颔了颔首。
从简凝醒过来之后,顾长夜便再没在病房出现过了。
简凝自己出了院,回了“格雅”住的地方,张阿姨还待在那里,这段时间因无法得知简凝的下落,日日担忧着,见到简凝回来,忍不住抱着简凝痛哭了一场。简凝安慰了张阿姨一会儿,随即给了一笔钱给张阿姨,张阿姨推脱着,简凝却硬塞了过去。她现在的亲人,一个住院,一个在戒毒所,在她眼里,张阿姨也是她的亲人,现在她有别的事要做,恐怕不能陪着张阿姨。张阿姨听了简凝的话,和简凝又聊了一会儿,这才有了离开的打算。
简凝将张阿姨的事处理好之后,亲自送了张阿姨离开,来接张阿姨的是她的儿子,看上去忠厚老实,应该是一个极为孝顺的男人。
张阿姨离开后,简凝独自在屋里走着,从楼上到楼下,整个屋子,只能听见她自己的脚步声。奇怪的是她并不悲伤,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在她脑海一次次展现着,到了最后,全都支离破碎,成为无数碎片。
原来接受真的没有那么难,她回不去了,其实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够回到过去。
她看着屋子里熟悉的东西,一步步退出了这里,好像它们注定成为她记忆里的珍藏品。走出大门时,还是无法避免的盯着那颗桂花树看,它还是没有开花,从来都没有开花着,好像她少女时期曾希冀过的爱情,从来都注定不会开花。
简凝来到城郊的医院,她不再像过去那样试图让简中岳想起什么来,也不再提那些过往发生的事,她只是站在简中岳不远处,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偶尔的时候,简凝会亲自下厨,做了一些医院方面嘱咐的菜色,央求护士送给简中岳。
每次看到父亲吃着自己的菜,她才有几分满足的笑意。然后她又抽时间去看了简一凡,他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人很萎靡,没什么积极性,简凝待了很长时间,用尽各种办法,希望让简一凡鼓起勇气戒毒。
这几天,她天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去医院看简中岳,去戒毒所看简一凡。
又这样过了几天后,简凝的生活终于发生了一些改变。因为她回到了简氏,而吴全衡对于简凝的回归态度十分热情,更是劝说着让简凝回到公司,这毕竟是他们简家的公司,她应该承担起公司的重担。
这些消息传来之后,顾长夜坐在办公室里沉默了许久,的确,简凝的这些行为都让人摸不着头脑,并且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做。顾长夜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也没得出结论,索性不再多想,她愿意做什么,那就做。
顾长夜在公司待了多天,被老四老六劝着回来多休息,他并不累,却不愿意看到他们关切的目光,仿佛谁都知晓自己心事重重。他开着车,准备回家。只是车刚驶进别墅的水泥路,他远远就看到一道身影,她站在那里,似乎还在对着笑着。
顾长夜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一抹白影,不敢眨眼,他紧闭双唇,胸口却莫名的起伏着。又来了吗?不是没有过这种情绪。在她离开后,他独自开车回来时,也产生过这种幻觉,远远的就看到她站在那里,还和最初那样对着他笑,哪怕那笑无端的让人惊悚。她好像回来了,他分不清是她的鬼魂还是幻觉,可他知道,自己越来越不愿意回到别墅这边,可在他心里越来越不愿意回时,他做的事是喜欢在凌晨的时候开车回来,哪怕他再也没看到过那一抹白影。
今天,这种感觉再次回来,他不眨眼,直接将车开了过去。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笑,那么真实,全然与幻想不沾边。
在快要靠近时,他踩了刹车。
简凝抬着小步走了过来,在他车边停下,还对着他笑了笑,只是顾长夜的表情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