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小住的屋子里,我要好好问个清楚明白,再做定论。”
她说得调理分明,虽说发鬓衣衫略有些凌乱,却也没见着伤了哪里,一干人等也渐渐有了主心骨似的安稳下来,当即听得这一声吩咐,忙都是应诺。青鹤又是搀扶住馨予,低声道:“女郎可得仔细些,有些伤外面瞧不出来,后头才是发出来的。若是这走动的时候再伤着些,我们可得万死了。”
“放心,这冬日里的衣衫厚重,我连一丝儿擦伤也没有。”馨予亦是回道,又是看了青杏一眼,见着她不言不语的模样,心中的惊怒便也消去了三五分,倒有几分复杂莫名的滋味涌了上来。她并不是受了个巴掌还要贴过脸去的,这青杏虽说此时未曾伤着自己,可是赍恨已深,自己若是轻易放过了,自然是白痴似的了。可若是将她交给外祖母卢林氏,以现在的刑罚,便是发卖甚至打死也是有的。这般要了旁人的性命,于自己心底,却有几分过不去了。
由此,馨予后头倒是为这个发起愁来。
只是等着到了自己小住的屋子里,又是换了衣衫梳洗一通后,她仍旧没个决心。思量再三,她便是令青鹤并霍嬷嬷在旁陪着,又让人绑了那青杏,将她拉到屋子里站着,自己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才是开口道:“我如何得罪了你,倒是让你如此恼恨,生生要了我的性命?要知道,如今的律法,不论你是不是那等家生子,以仆伤主,最好也不过打发卖了出去。”
青杏站在那里,面上雪也似的苍白,却是紧紧抿着唇,半个字也不说。见着她仍旧是这么如此,馨予沉默半晌,才是偏过头与青鹤道:“你们过去,搜一搜她身上,可有什么紧要的东西没有。我便不信,这好端端的,半点征兆都没有的,她竟就是要害我!”
这话一说,青鹤等人还没应下,那青杏先头变了脸色,猛然抬起头,一双黑沉沉的眼死死瞪着馨予,咬着牙迸出一句话来:“你们若是敢过来碰我一个手指头,我就一头碰死!”
“你若是敢如此,我也不怕见了血!”馨予看着青杏如此威胁,心中倒是安稳了几分,当即便盯着青杏,冷笑道:“如今是你要害我,我若不弄个明白清楚,日后岂不是要白填了这一条性命?你若是愿意死,只管死去,我还省了日后提心吊胆!”
这话一 ,旁人倒还罢了,青杏却由不得生出些疑惑来,当下神色变化不定。虽说许久也未曾说一句话,可瞧着那仔仔细细琢磨的模样,馨予便知道,她对于先前在认定自己从中挑拨她与卢廷玉的定论,产生了一些怀疑。只是这般怀疑,在半晌后,她的脸上便没有一丝显露,只冷笑着道:“若非你居中挑拨,大郎如何会对我心生疑虑,甚至还想……”说到后面,青杏眼圈儿倏然发红,却强撑着没说出来。
馨予料想,卢廷玉瞧着也不是那等狠心决意的人,多半虽然失望于青杏的轻狂,也还会为她安排一二,总归也能让她日后有些倚靠。不过,显然对于青杏来说,这样的决定,不论是出于她自己的感情,或者是旁的什么,都是不可接受的。也难怪,她会恨毒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便抬起头来,淡淡着道:“我不知道你从何猜疑到我的身上去。怪不得,先前我瞧着你看我的眼神儿便是不对,原是这么一个缘故。你自己行事不端,倒是猜嫌到我的身上去。舅舅房里的事,与我何干,便是如今他要娶妻,我也不过听一个耳朵罢了,这是日后正经的舅母,我都如此,何况你呢。倒是将自己看得比天高了。”
说到这里,馨予微微顿了顿,看着青杏听得这话后,脸色涨紫起来,连着边上的青鹤等人也多有些欲言又止的,她就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也有些不是自己这样身份的人该说的。不过既然说到这里,馨予自然要趁铁打热的,当即便道:“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既是与舅舅有些干系在的,我倒也不能擅自处置了。你们将她带下去,看着仔细些,旁的我不管,只一件——不能后头让我无法与舅舅交代。”
这三两句话下来,青杏的脸色也是变化不定,竟也就是垂下脸去,馨予看着她的神色,倒是没有先前那般的倔强怨毒,竟有几分后悔不跌的意思。多半是觉得自己想差了呢。
见着她如此,馨予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是能顺利了结了这一桩事情,也不用想着斩草除根什么的,自然与她心中是更能过得去的。由此,她与边上的霍嬷嬷使了个眼色,暗示她不能轻忽慢待。那霍嬷嬷自是忙点了头,赶紧拉着人下去做事儿不提。
倒是馨予,独自坐在那里半晌,才是转过头与青鹤道:“当初,我与外祖母多了一句嘴,让外祖母将她提拔到自己的身边,方才有如今的结果。可真真是……”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叹,神色也有几分复杂。青鹤度量着她的神情,思量半晌才是道:“您当初也不曾说旁的什么话,不过打量着她言谈举动颇有些轻狂,方才与老夫人说了一声,也是一片好心,生怕他们走错了道儿罢了。如今却是这青杏自己露了形迹,在大郎那里失了旧日的情分,原是她该得的,与您什么干系?便如您先前说的,正经的舅母都没因着自己多说半句话的,她又算什么?不是奴婢多嘴,纵然没有您插手,她那么一个性子的,大郎必定也有看清楚的一日。如今不过提前了些日子罢了。这还是好的呢。”
听得青鹤这么劝慰,馨予也慢慢缓过来,又自己想了一回,仍旧是觉得自己行事着实有些过了,自以为是地做了一堆,方才有这么一个结果。哪怕自己常暗暗叮嘱自己,不要将自己想得太高,也就一个寻常人罢了的话。可是内心最深处,未尝没有自高自傲的心气。
想到这里,馨予便又是敲打了自己一番,才是与青鹤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说来这件事我也有几分影子在,也不能一味推诿,若是那青杏因着这事儿被打死或是发卖了的,我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这个……”青鹤听得这话,也有几分迟疑起来。按她所想,这样的丫鬟,便是打死也是应当的,可自家女郎却有几分心软。但若就这么轻轻放过,旁人看着女郎自然也会轻慢的。由此,她迟疑了半晌,见着馨予也正是殷切盯着自己,只得咬了咬牙,重头吐出一番话来:“若是女郎轻易放过,日后旁人自然会瞧着女郎软弱,蹬鼻子上脸的,什么不能。最是她们这些婆子媳妇儿爱做的。不过,若是大郎过来求求情,使人放出去,倒还使得。旁的什么,却也再不能的。不是奴婢说话难听,只是这个世道,人善被人欺,女郎心中宽厚,菩萨似的,非但她们嘴上没个好的,暗地里还要欺负一二呢。”
“这也罢。想来舅舅也并非狠心的,到底与那青杏有些情谊,总不会任凭她发卖或是旁的什么去。”馨予听了一会,做出有些勉强同意的神态,见着青鹤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她也暗暗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这一桩事情,总算能有个法子通融了去。
如此择定了法子,馨予便将这事儿放下,转而问青鹤针线的事儿,又道:“因着这两日都不曾从过针线,倒是有几分拿不准了,兼着过后便是正月里了,一发地忌讳针线,如今若再不做一点子,等后头拿起来,只怕真真要生疏了。”
青鹤听得馨予这么说,倒也没说什么,这等小事儿,馨予自个下的决定,她自然不能拦着的,只取来针线篮子后多说一句话而已:“到底是快年下了,您还是少做一点儿,略略练练手便好了。”
不过寻出一样事情打发时间罢了,馨予自然点头,当下又是做了一点针线,又翻 看了几本书,这大半的下午也就过去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而有人通报,说着卢廷玉来了。
“快将舅舅请进来说话。”馨予听得这一声,忙就是站起身来,一面略略整理发髻衣衫,一面忙就是吩咐道。说话间,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卢廷玉便是打起帘子自个跨入屋子里了。
馨予急令青鹤倒茶,又是与卢廷玉行了礼,问了好,才是道:“舅舅来了。可是知道了那青杏的事儿?”她也直截了当,并不多说旁的事情。却是卢廷玉一时不曾想到馨予如此,当即愣了半晌,原本焦急的心思也是略略缓了缓,倒有了几分理智:自己这般匆匆而来,心中多半是想着青杏,却是忘了这外甥女馨娘。如今思量一二,却是自己糊涂了,她本就是个心思细致的,咋咋然遇到这么一件事,还是与自己有瓜葛的丫鬟动的手,哪里能不多想一些?自己这般行止,落入她的眼底,只怕一发地证实了她的猜疑。
想到这里,卢廷玉竟上前来郑重行了个礼,因着他的辈分,哪怕不过是拱手弯腰,于馨予来说也是大礼了。她在一愣之后,赶忙避开来,因道:“舅舅何须如此?我们虽说不是至亲,但您是我的母族,自然不比旁人。若您真是要如此,外甥女却要无地自容了。”
卢廷玉听得这话,也只得直起身来,又苦笑道:“原是我的错处,与辈分又有什么干系?不说长辈原就是要为小辈遮风的,如今我却是轻重不分,倒是将青杏看得更重,这本就是我的错处。她固然早些年是个好的,与我也颇有情分,可论起血脉人伦来,……”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着馨予并没有作声,也没有变了神色,当下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见着他不再说话,馨予沉默了半晌,便抬起头来与他道:“舅舅不消担心这些个事儿。我也是明白,这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并算不得旁的什么。若是论说起来,青杏纵然是旁的地方不好,到底是多年的情分,哪里能一时都消去的?”
说完这话,馨予又是顿了顿,看着卢廷玉神色间越发得透出愧疚来,便又接着道:“说来人急红了眼做出的事,便不能说全然饶恕了去,可也是有几分缘故在的。一时迷了本性也是有的。舅舅不要多想,我也没有蹭破一点儿皮,并不算什么大事。她固然有旁的不好,可真要是发卖到了什么地方去,我心中也有几分过不去……”
“这是你的好处。”卢廷玉这会儿再也说不得旁的话,只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馨予的目光越发的柔和起来,也不似先前那般,虽说也是疼爱,却浮于表面的。馨予便微微一笑,道:“这是舅舅屋子里的事,我也不好擅自处置,只是让人守着罢了。如今您回来了,自然也得交给您处置。您只管从心底怎么想的,就怎么做。”
卢廷玉犹豫了半天,才是郑重点了点头,因与馨予又是一礼,才是告辞而去。馨予瞧着这般情态,也是心中松快了三分,当即便点了点头,转过头与青鹤道:“你过去说一声儿,将青杏交到舅舅屋子里去。旁的什么便不必理会了。不要多说了一句话,多走了一步路。”
青鹤心中略有些不平,但馨予既然是做了主张,她也只得应下来,道:“知道的,女郎放心。”这话说完,她也是略略低了低身,才下去做事儿不提。馨予见着这一桩事情总算了结,便一发地放下心来,正是要端起茶吃两口。不想边上的霍嬷嬷瞅着旁边无人,却是凑上来说了两句话:“女郎,这一件事您总要与老夫人提一提才是。”
“这……”馨予端着杯盏的手一顿,正是要说这是卢廷玉的私事,已然说了要交给他去处置,自己半点儿不理会,再与卢林氏说了也是横生枝节。可转念一想,她看着霍嬷嬷那带着深意的眸子,心中便明白过来,这是提点自己呢——卢家的事情,卢林氏这么些年经营,人老成精的,哪里能不知道的?自己过去说两句,反倒是讨个好呢。否则,到时候卢林氏因着自己与卢廷玉伤了母子情分,才是真真不好
毕竟,这件事情到底是自己家看着吃亏受罪了。哪怕卢廷玉这个嗣子素来孝顺,与卢林氏母子相得,可自己也是卢林氏独生女儿卢秀芝唯一一点血脉,便没得多年情分,可在卢林氏心底,与卢廷玉半斤八两还是有的。她虽说不会偏帮,可总要与自己做主的——这时候,越是与卢廷玉亲近和睦,越是会说出心底的想法。要是卢林氏执意要处置青杏……
馨予想到此处,忙就是站起身来,也顾不得什么吃茶不吃茶了,当即便将杯盏随意往桌案上一搁,连连道:“这般如何了得!我得赶紧过去拦下来,外祖母与舅舅情分好,原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为了一点子小事儿,伤了素日的和睦,那就是我的错了!”
霍嬷嬷便忙与馨予打点妥当,披上斗篷,又劝道:“您且放心,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您这一片好心,大郎自然也是明白的。只要与老夫人说明白了,自然也就妥妥当当了。”
话虽然这么说,馨予却是惦念着素日卢林氏待她的好,自然不敢轻忽了半分,因着自己折损了卢林氏后头的福分,当即口中胡乱说了几句话,就快步向卢林氏的院子而去。不想,等着她才是入了院子,抬头就看到卢林氏身边一个极体面的曹嬷嬷竟当面过来。她吃了一惊,忙就是上前拦住了,因道:“嬷嬷哪里家去?”
这曹嬷嬷与卢林氏年岁相当,原是颇老的,又是卢秀芝的奶娘,也是因此,她极亲近馨予,见着她过来拦阻,原本阴沉的脸色立时和缓下来,笑着道:“小娘子来了?这几日不曾见面,先前也不曾瞧您,只听说您老了,老婆子便过来看看您,不想现在才是见着一面儿。”
“您是母亲的奶嬷嬷,原也是我的长辈呢。哪里能让您劳动,自然该我过去瞧瞧您的。只是可恨那些规矩拦着,竟也不能。”馨予好声好气说了半晌的话,看曹嬷嬷眉眼都是和缓下来,她才是伸出手又挽住曹嬷嬷的手,笑着道:“我正是要与外祖母说说话儿呢。您既是来了,我也得陪您说两句,也是代我娘尽心。”
“如何当得起这般话。”曹嬷嬷听得馨予这么一通话,心底都是软和下来。本就是老人,一时被哄着了,竟也就忘了旁的差事,只被馨予拉到屋子里去了,才是发觉,正迟疑间,那边儿卢林氏也清醒过来,看着馨予如此神情举动,反倒说了一句话:“既然馨儿来了,你也不必急,横竖那事儿早点晚点都是使得的。”
曹嬷嬷才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