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氏瞧着她如此神色,倒是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是打量了一通。因着还是未出闺阁的女孩儿,仍旧留着齐刘海,下面撒着细细的乌黑发辫,但也稍稍绾了个双鬟髻,簪着一溜儿石榴纱花,又有一对累丝嵌宝石的金扁簪,喜气里透着雅致,又能压得住。瞧着衣衫,浅红彩绣梅兰竹纹的罗衫,茜红洒金裙,下面配着妃色红蝴蝶绣花鞋,颜色鲜艳却不显得太过刺眼,花纹细致,着实不错的。
只是脖颈上面只挂了一串碎玉链子,手镯也只一个细纹金镯子,略有些不足。
因此,她便令人寻了一对明月珰,一对累丝金镯子,并一个金嵌玉的璎珞,与李馨穿戴妥当了,才是笑道:“这般才是齐全。你呀,便是个省心省事儿的。若是我将东西送到你那里,你常放着不用,得常是与你费心费力,让你明白了才行。”
李馨脸颊一红,只道:“是我糊涂了,倒是让您费心了。”欧阳氏微微一笑,拉着她起身,又是打量了几眼,见着都妥妥当当的,便与她道:“今儿你姨祖母先过去,她们姐妹说完了话,我们才是好过去的。这时辰倒是差不多了,我们早点儿过去,也是好的。”
说罢,便是令人备下车马。不多时,她就是带着李馨并一行仆妇长随出府。这一路,慢慢行来,却也不急不躁的。甚至欧阳氏还怕李馨担心,想着逗她欢喜些,让她拉起帘子瞧瞧外面的景儿:“横竖有仆妇长随挡着,你只悄悄地捻起角儿看,必是不妨碍的。”
李馨也不好推辞这番好心,又真是有点好奇,便捻起车帘子的一角,往外头看去。只是这会子不巧,她才是凑过去,却忽然来了一阵风,登时将帘帐吹起一小半儿,正巧露出了李馨小半张脸庞。李馨略略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些,才是坐定了,因笑道:“果真做人是不能有那么一点机巧之心的。我这方凑过去,那风便是吹过来,反倒是吓了我一跳。”
“又是胡说……”欧阳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正是笑着回话,不想这会子马车竟就是停了下来,不多时,还听到一点叫嚷声。
李馨的脸色登时一变。那叫嚷声不小,又是离着不远,她立时听出了是谁的声音,不是旁人,正是那江文瀚。她不免皱了皱眉头,与正要使人询问什么缘故的欧阳氏道:“姨母,那是江家的大公子江文瀚。仿佛是要过来,却被拦住了。”
“果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欧阳氏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转过头看了身边伺候的心腹婆子一眼,道:“过去将事儿压过去,他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儿,倒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闹腾没到失了我们的脸面,又坏了馨娘的名儿告诉他,若还是叫嚷,只能请他去衙门一趟了莫以为中举成了个官,就是成了什么说一不二的,这上面还是有御史风闻的”
这话一说,那嬷嬷也是神色肃然,低头躬声应了,就忙下了车,过去没多久,就是听到那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欧阳氏眉头紧锁,与静静不语的李馨道:“这家人的事,你不必理会。我瞧着竟是太没有个规矩礼数寻常的富商人家,也比这个知礼儿自个的事儿还没抹干净,就东凑西赶,既是要银子,又是要名头,还要人给抬着的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家,我还真是头一回见识了”
“他们素来如此的。”李馨低声回了一句,看着欧阳氏的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便又道:“您莫要生气,仔细身子。他们爱如何,那是他们的事儿,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呢?什么事您都处置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不论到了哪里,我们都是能站得住理儿的。”
“哎我的傻丫头,他们这般不依不挠,却是让你为难了。日后见了面,不论如何,倒是养了你这么些年的,就是过得不好,也要承一份脸面的。我只盼着,你莫要与他们见面,再无干系,那就妥当了。”欧阳氏叹了一口气,看着李馨仍旧微微带着笑,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便道:“罢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今儿可是大好的日子,大好的喜事儿,若是为着这一起子东西坏了心绪,反倒不美。”
李馨也是点头。
欧阳氏便令人再赶车到卢家。此时,那婆子也是重头上了车,道:“与那位公子说了话,他便不再言语,只是还想往这里头闯。我们便拦着他到了边上,让您过去了,再放他回去。”
对此,欧阳氏只撇过脸去,说一声知道了,便没再理会。李馨也不多问,她是知道的,江文瀚只怕想了什么白日梦似的主意,方才这么不管不顾。这样的人,见了面自己不讨好,平白被恶心,但若是不见面一直冷着的,又怕他日后闹腾的更大些。
如果以后再折腾了,自己却是该和张绮玉联系一二了。
心里转了一圈,李馨就有了个主意,又抿了抿唇角,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若是让这江文瀚从此扫除自己的视线,又能报复了江家,也算一举两得了。
她正是想着,外头便是有人回话,说是卢家到了,略略一停后又是前行了一段距离,那车子便是停了下来。欧阳氏与李馨扶着丫鬟一前一后下了车,又是换上卢家的小车,一路行到内宅的大堂里,就是有婆子过来回话儿,道:“欧阳夫人且少等片刻,我们老夫人与石家的老夫人正说着姐妹话,正是使了人往里头通报,只是怕要等个时机的。您且与这位小娘子吃一盏茶,润润嗓子。”
欧阳氏自是点头,又笑道:“是我冒昧,却是没个声响就登门了。嬷嬷且不必着急,只管慢慢地来便是。老夫人是老人家,原就是要高坐着,我们做小辈的,等着一会儿也不算的什么。”
这话一说,那嬷嬷也是笑了,但也不敢怠慢。老夫人看着这位欧阳夫人是如同自家女郎似的,可不能怠慢了分毫,因而等着外头端了茶过来,她亲自与欧阳氏奉茶,又是令人端来点心并时令鲜果。
一番事儿才是起了个头,里面便跌跌撞撞跑来两个嬷嬷,连声问道:“欧阳夫人在那里儿?老夫人那里说要快快请进来”
第七十三章 对面相识 两泪汪汪
第七十三章 对面相识 两泪汪汪
欧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看着那两个婆子都是林氏身边得力的,她便知道卢林氏已是知道了所有的事,当下便站起身来,盯着那两个婆子道:“老夫人现在怎么样?”
那两个婆子这会子也喘了几口气,听得这话却是有些诧异,看着欧阳氏道:“夫人这话如何说来?老夫人自是好好的,正是与姨老夫人说话呢。听得您来了,就紧着请您进去说话儿。只是声量高了些,倒是把我们唬了一跳。您赶紧过去瞧瞧,若是两位什么地方恼了,您也能劝两句不是?”
这话一说,欧阳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是拉着李馨起来,笑着道:“原是如此。”说完,便令人紧跟着,自己与李馨的脚步却是颇为快速的。
但饶是如此,等着跨入老夫人卢林氏的院子里,她们抬头还是看见了老泪众横,颤颤巍巍往这里走的卢林氏并身边搀扶着她的石林氏。那石林氏见着她们过来了,忙是笑着道:“好了好了,这小辈都过来了,你还急什么?这般年纪了,也不知道沉稳些,反倒让人看着不像样。”
那卢林氏却是浑然不觉,并不理会自家姐妹的说笑打趣儿,两只眼睛只定定落在李馨的身上,看了半日后,越发得悲从心起,心肝肉儿地泣道:“却是再没想到,竟能再见着你一面”由此,又念起故去的女儿,道:“儿啊,如今馨娘回来了,你在泉下也是该瞑目了”
不但李馨听得心里发酸,就是石林氏、欧阳氏并周围仆妇丫鬟听得也都是有些酸楚,忙是上前来搀扶着。李馨想着这卢林氏丧夫丧女,独有一个外孙女儿,也是没个音讯,如今咋咋然见面,真真是大喜大悲之事,生怕她受不住,上前来后就亲自伸出手来搀扶,一面低声道:“我也再想不到能见着至亲之人。”所以,您老可得好好撑着些。
卢林氏听得这一句话,越发觉得摧心肝似得疼痛,伸手握住李馨那温热的手,老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口中唤了半日的秀芝,又念着馨娘,连连说了半日的话,才是在众人地劝说下渐渐平复。李馨便又扶着她走到了屋子里坐下,这才慢慢退到后面,与卢林氏屈膝行礼,送上自己的针线活儿并一盒子的点心。
这番举动,看得卢林氏心里酸楚不已,又是欢喜不尽,只拉着她坐到自己身侧,又摩挲了半日,凝视了半日,才是流泪叹道:“那日我与你在佛寺里头一回见面,便说着缘分,石丫头更是说我们眉目肖似,当日只说是巧合。却不知道对面就是至亲。你是我唯一的嫡亲外孙女儿,秀芝独留下的一点骨血。我却丝毫不知道,只觉得心底有些亲近……”
“这正是骨肉血脉之亲,方有这般缘分。也是佛祖见怜,才是让外祖母与孙女儿能团圆重聚。”李馨轻声说道。她看着这卢林氏先前的模样,言谈严谨,笑容慈祥,也是个规矩礼数看得比较重的人,今日却是体统全然不顾了,又是哭,又是泣,又是喊,又是叹,说的话也有几分前言后语不甚相合,不免看得越发觉得心酸,连声劝慰。
“正是正是”卢林氏拉着李馨的手,看着她那光洁的脸庞,温柔的笑容,越是看着,越是觉得和女儿秀芝肖似,心里那翻腾的情绪也是一发得翻涌。李馨见着她情绪难以平复,忙又是低声劝慰,又寻了话头,道:“外孙女儿也不知道如何孝敬您,又没什么旁的本事。原是该多做些针线活儿奉上的,却是时日太短,只得两个荷包,也不知道您喜欢不喜欢那花纹颜色。幸好想了个法子,做了些点心吃食来,您也尝一尝味道,若是使得,日后我再与您做。”
这话一说,石林氏也是笑了,慈祥的目光在李馨身上顿了顿,就是与卢林氏道:“这丫头一番心意,你也受用一二吧。听得你们的话,我才是知道前头还有这么一段缘分,果真是骨肉至亲,方能如此的。你平日里不大与外人说话,偏生那一日就是与她说上话了。这才几日的功夫,就是相认,可见苍天有眼,佛祖保佑。既是如此,你还担心什么?这神佛还在天上看着呢。”
欧阳氏也是笑了,道:“正是如此。老夫人莫要再大悲大喜,仔细身子要紧。便是馨娘瞧着,难道就不心疼了?您老只安生受用小辈的孝敬,那才是真的。她既是回来了,自然在您身边孝顺的。这前头坎坷了些,后边自有福气在。您呀,也不要担心了。”
这么连番劝说下,卢林氏心底欢喜也渐渐压过悲愁,又是看着李馨性情温柔平和,使人喜欢。再想着女儿临终之前念叨着这一点骨血,只怕她沦落他乡,与亲人再无见面之日。如今却是能够相认,可见是苍天保佑了如此,她便道:“你们说的也是正理,只我看着她,心里才是明白她回来了。若是没见着她,心里仍旧是惴惴的。前番我还是与你们说,已是放开了,知道什么是缘分天定。如今骨肉团聚,才是知道什么是舍不得放开一点子。”
“这丫头最是使人喜欢的。您日后,有的是疼她的时候呢。如今,可得先尝一尝这丫头的手艺。不瞒您说,她这提了一路,我这心里正是痒痒的呢。前面她也是做了一点与我们尝新的,色色都是好滋味,府里的人都说是女易牙似的呢。往日里我想吃便吃,今儿熬到现在,您也要疼一疼我,饶了我这一口儿。”欧阳氏看着卢林氏神情更加温和平静,看向李馨的目光充满温情,便笑着打趣儿道。
这话一说,卢林氏也是笑了,石林氏更是道:“说得好可怜儿,倒是让我也起了些心思。姐姐便与我们尝一尝,如何?”卢林氏便看向李馨,笑道:“你看如何?可是赏了那丫头一口?”
“我也就是寻常的手艺,您怎么也随着姨母打趣外孙女儿呢?”李馨起身将那食盒打开,端出了六盏点心,先将那双皮奶放在卢林氏的案几前,旁的便用碟子重新分了一部分端与石林氏、欧阳氏,笑道:“这是凑个新巧罢了。那双皮奶便是豆腐似的,却是不合分开。姨祖母、姨母若是瞧着喜欢,日后我再与两位奉上。”
三人俱是尝了几口,果真是香甜,又是新巧,别有风味,便交口称赞不绝。李馨垂头应了,又道:“这也不是难做的。”
“只这心思便是难得了。”欧阳氏笑着称赞,看着卢林氏与李馨言谈相处俱是温情脉脉,她与石林氏对视一眼,便对正与李馨询问家常里短的卢林氏道:“与老夫人也是骨肉亲缘,亲近得很。我思量着,馨娘若是能一直跟在您身边儿,那就好了。”
“这话……”卢林氏闻言正是要点头称是,忽然想起来李馨之父李元茂仍然健在,做女儿的如何能跟着外祖母的?她不由得一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转过头看向欧阳氏,道:“这话说得妙,只是我老婆子可不能耽误了馨娘。她是明明正正的李家嫡长女,名正言顺,这十天半月过来暂住也就罢了,若是再长久些,却是不妥了。”
“老夫人”欧阳氏也是略有些焦急,忙是开口道:“姐夫固然是极好的,可您也别忘了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呢那贾氏,性情古怪,又是跋扈,又是善妒,恨不得将姐姐的痕迹全都抹光了。如今馨娘回来了,她如何容得下馨娘在江家便是百般煎熬,如今能够回到我们身边儿了,难道还要送到那贾氏的跟前,让她作践不成”
“这……”卢林氏听得也是心神动摇,她并非不知道贾氏的人,虽然女婿李元茂一向亲近,也是人品出众,那贾氏旁的也就罢了,只对于卢家却似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着实厌憎形于表。她这外孙女自幼坎坷,好不容易回来了,难道还要送到那虎狼穴之中吗?
只是馨娘到底是李家的女郎,发妻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这身份是改不了,也是不能改的,李家必须要通知的。再者,元茂素来爱重秀芝,便是她故去这么些年,也是恋眷不舍,自然也是看重馨娘这个女儿的。又怎么忍心不让他认女?
因此,卢林氏不由得一叹,先前的情绪越发的平复下来,道:“那贾氏也是大家出身,虽然心性嫉妒,也不能对着馨娘这样的嫡长女如何的。你也莫要多想。到底,馨娘还是元茂的嫡亲女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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