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钿这常年近身伺候的看着了,一时也是怔住。半晌过去,碧钿才是在一干丫鬟呼喊进来的喧闹声中,回过神来,又忙忙喊了人,帮着幼兰搀扶起贾氏,又小心安置妥当。
这一样做完,碧钿令人赶紧请大夫,这才回过头来预备与幼兰说话儿,也是劝导的意思。谁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边早有碧霞伺候着坐下,又是低声细细地劝说,又是递帕子送茶水的。碧钿看得眼底冒火,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闹腾些什么,平白受幼兰的迁怒,只心底少不得对碧霞愤愤几句:惯会眉高眼低蹭鞋底的小蹄子,平日里倒是做出一副宽厚的模样,真个该抓尖要强的时候,又是让了谁去真真是泥腿子会打算的贱骨头
她心底这么想着,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心底一番打算,便有了主意,忙就紧蹙眉头上前来道:“女郎,夫人忽而就病了,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大夫也不能上门来。可是唤几个世情上经历过的老嬷嬷过来看一看?自然不是要她们诊治的,但若是有见过的知道怎么安置更妥当的,也是好的。”
幼兰原本被碧霞劝得已是渐渐缓过神来,正是对自己气倒贾氏心虚愧疚的时侯,又听得碧钿所言也颇有些道理,忙站起身来道:“这话说得不错,赶紧使人将阿母身边儿的几个老嬷嬷请过来瞧一瞧。原是我的不是,累得她烦扰担忧我并家里,若是她老人家落下什么不好来,岂不是我一辈子的罪过”
说到这里,幼兰也是忍不住滴下泪来。
碧钿听到这话,少不得与碧霞等人劝说宽慰几句,又忙使人去请老嬷嬷过来,心里却有几分咋舌:女郎越发得能干了,自己方才离着最近,也是隐约听了几耳朵,分明是为着那江家的小郎君,女郎与夫人争持起来气着了夫人,可这话一说,反倒是旁人的不是了。哪怕就是那馨予小娘子在这儿,也平白落得一身污水,说不得半个辩驳的话。如此一想,她不免更生警惕,又暗暗为自己的以后发愁。
且不提这碧钿如何思量,只李家上下人等却是为贾氏的昏迷好生闹腾了一场。等着大夫过来诊治,说着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开了几贴药让好生养着云云,这李家才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暗地里旁人且不提,致安却与幼蓉道:“听得这番情势,只怕二姐若不出来走动,母亲可得常有些什么病症了。我思量着,不若就遂了母亲的心,也省得她三不五时再闹腾什么。”
幼蓉听得也是迟疑,半晌过后才是皱着眉头道:“只怕父亲那里不好说呢。再者,若起头儿就是这么过去了,二姐姐日后若还是这么没个忌惮的,如何了得。就是大姐姐那里,难道心底便没个想头?自来不患贫而患不均呢。”
“不外各退一步罢了。便是大姐,心底也是明白的,虽说身份有别,可县官不如现管,自来如此。”致安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情势如此,竟也是不得已的。由此,他神情淡淡的,说出来的话也透着些厌烦:“总不能当真让母亲三不五时闹一场吧。这么三天两日的折腾,只怕父亲更是恼了。不若我们就去求一求,让二姐在母亲身侧伺疾便是。母亲虽是糊涂,也当知道若总这么让二姐闹下去,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的。”
幼蓉思量再三,并没有旁的法子,也只得应了,但心底究竟有些不安。她便又去了馨予那里,期期艾艾说了这件事。馨予前头已是做了好人,后面自然不会拦着。不过,她也没开口说着也要帮忙求情,倒不是心底有气什么的,不过是为人不能太过算计求全,谁也不是傻子,哪里会不怀疑的?自己没的费了力,反倒更让人生疑。
幼蓉却也没想这些,只见着馨予并不介怀,只说是儿女应该四个字,她也松了一口气,忙就是与致远致安一道儿求到了元茂那里。他们也不是一味儿的求情,一半却是想着家中吵扰过甚,外头的人瞧着也不像,且也不能眼看着母亲再闹出荒唐糊涂事来。元茂听得他们如此说了一通,思量半晌,却是将手底下压着的信笺取出来看了一会,一叹道:“若是旁的时候,你们便是再三求情,也是不能的幼兰她若是再不调教,日后出了门,岂不是要连带你们的名声都败坏了。我这做父亲的,却不是与你们母亲一道儿,万没有为了她这么一个,倒是不理你们的婚嫁前程的只是你们大姑母一家便是要过来走动,你母亲若还是这样,也不是个体统。告诉她去,这禁足能放松一些,可该抄写的还是得抄写,该是少走动的还是少走动。眼下也不必去旁的地方,与她母亲伺候去。”
听闻大姑母要登门,幼蓉还罢了,只是略略一怔,倒是致远更年长些,也是见过这位大姑母李珍并表妹表弟的,不免多问两句:“姑母并姑父前来,表妹并表弟必定也是随着前来,听闻那林表弟,年岁虽小,却也是攻读诗书,十分用功,业已进了童子试。此番前来,姑父姑母必定要为表弟筹划一番……”
“正是。”说起这个,李元茂的神色也好了些,点头道:“书信中也是托我寻一处好书院打点,我思量着,你们所在松麓书院却也不错,明日里使人送了帖子过去询问一声,也就是了。”说到这里,元茂又问了致远致安两人的课业,方让三人离去。
待得贾氏醒来,就是看到幼兰正靠在床头打着瞌睡,面色苍白,泪痕宛然。她心底一酸,正是要开口说什么,忽而回想起先前与幼兰的争执,到了喉咙的话又是咽了下去,神情也阴沉了下来。却又在这个时候,边上的帘帐一动,她身边的大丫鬟金钗正用描金掐丝海棠花式漆盘端着一盅药走了进来。见着贾氏转过头看来,她忙将漆盘放在桌案上,紧走几步上前来,小心避开幼兰,只搀扶着贾氏坐起身来,又将大红遍地金凤穿牡丹纹的大枕头垫在贾氏的背后,方直起身来站在下面等着回话。
贾氏看着幼兰仍旧是沉沉睡去,不免皱了皱眉头,看向金钗道:“是什么时候了?兰儿怎么在这里打瞌睡?可是有什么事儿出来不成?”
金钗早在心底有了筹算,听得贾氏这么询问,忙恭恭敬敬着一一回道:“夫人昨儿忽而昏了过去,幼兰小娘子便使人请了大夫,又与老爷他们说了。因怕您再为着幼兰小娘子的事儿焦心,幼蓉小娘子并两位小郎君与老爷求情。老爷便松缓了几分,又让幼兰小娘子在旁伺疾。至于幼蓉小娘子,原也在边上伺候您的,只支撑不住昨儿睡了去,幼兰小娘子便使人将她安置在隔壁的耳房里头了。”
至于另外的致远致安兄弟,因着年岁渐大,虽是母子却也不好随姐妹一道儿伺候的,又要攻读诗书的,金钗便不再提起。馨予更是不用说,虽然她昨日也是过来看过的,但以贾氏对她的忌恨,自然不愿听这些的。
贾氏听了一回,见没有什么大事儿出来,又听得元茂并自己所出的儿女也是退了一步,她虽然心情仍旧有些低沉阴郁,但也算舒畅了不少,不免点了点头,与金钗道:“这般倒还罢了,只可怜兰儿这丫头,守了一夜怕也倦极了,你唤几个有气力的仆妇过来,让她们小心安置好兰儿。”
金钗忙是应了,又故意露出些迟疑之色。贾氏看见了,不免询问道:“还有旁的事?”
她便是说了李珍一家子回来之事。
听的是这么一件事,贾氏原本稍微和缓的神色又紧绷起来,她眯了眯眼,看了尚在一侧沉沉睡去的幼兰一眼,到底没有嚷出什么话来,就一句知道了,便打发了金钗离去。可她心底的情绪却是不免翻涌起来:这姓卢的贱人生的贱种越发得意,那李珍便也要过来了,当真是老天无眼,平白让我受气
心里这么想着,贾氏神情更是恹恹,一面又不免暗暗咬牙。说来贾氏与这两个小姑子的嫌隙,也是因为卢秀芝。卢秀芝与李珍姐妹原是打小儿起就认识的闺中密友,性情投合,后来成了自家的嫂嫂,相处更是融洽。谁想后来卢秀芝去了,又来一贾慧珠,这继室自然比不得原配的家世,性情也是大不相同,李珍姐妹想着卢秀芝的好,更是对贾氏挑剔,没有少在过世的李老夫人面前嘀咕。贾氏也不是那等软和性子的人,偏生肚皮也争气,生有儿女更添底气,一来二去的,姑嫂之间嫌隙更深了三分。
第五十章姑母李珍 表姐林雯
第五十章姑母李珍 表姐林雯
就在贾氏思量起往日种种之时,李珍也与女儿林雯坐在船舱的房里,也说起这些往事来:“你过去后,只好生与表姐妹们说话便是,旁的什么,却是不必多理会。到底如今那李家是贾氏主持内宅,虽说大体能够规矩着来,可要想着能够如家中一般自在,却是不能的。”
林雯素来温柔,最是体贴母亲的,听的这番话,不免有些诧异,只轻轻用手捶着李珍的腿,一面轻声笑着道:“阿母不必担心,女儿虽说在人情世故上无甚经历,可也渐渐大了,常与小姐妹说话儿,自然也听到几句是非,哪里能连这个都不懂。”
听到林雯含笑打趣儿,李珍也是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她光滑白皙的脸颊,叹道:“你也渐次大了,知道体贴人,只是那贾氏却不是个能规矩的,未必就不发作你的。若你舅母还是芝娘便好了,她性情温柔,知书达理,与我们原是自小儿起的闺中密友,最是亲近不过的。别说我如今担心的种种,就是你父亲的事,她也必定会为他在你舅舅面前多提两句。”
“阿母莫要担心,阿父的事早就有了眉目的,等到了京都,自然色色妥当的。”林雯看着母亲又是叹息起故人之事,忙笑着劝道。
“虽是妥当,到底不如那般更觉亲近,况且你舅舅多照看几眼,可不是好多了。”李珍知道女儿是宽慰自己,可心底仍旧有些耿耿于怀,她自来与贾氏不睦,可如今诰命的身份却低了她一层,想到要再见她,自然皱眉的。林雯深知自己母亲的心思,心下一转,便笑着伏靠在李珍的肩膀上,道:“阿母总说这些往事故人,却忘了另外一个人呢。”
李珍听得便看向女儿,见她眉眼含笑的,便也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头道:“女儿便是母亲的贴心贴肺的小棉袄,你呀,可不是巧在这一张嘴上了。”
“人人都说我似母亲的,哪里能落到笨嘴拙舌的份上。”林雯笑着回道,一面又挑开话题,道:“您是念着已故的舅母,自然少不得想一想舅母所出的嫡亲女儿,我那位大表姐馨娘了。听说,她也是个极好的,容貌性情,言谈举止,便如同舅母当年一般呢。”
“女儿虽有肖母之说,可多半还是肖父的。我虽是与芝娘交好,却盼着侄女儿能够多肖似你舅舅呢。”李珍原是面上含笑的,可听到后面面上的笑容却是消散了大半,只摇了摇头道:“都似芝娘一般的和气,可不得被欺负?倒不如肖似你舅舅,刚强能干,谁也要掂量掂量自个的分量。”
“到底是女儿,哪里就是能如阿母所说的那般地步。且还有舅舅在呢。”林雯听得一怔,林家只她与庶弟两个孩子,张姨娘又是难产去了,家里最是安稳不过的。她虽是听说过有些人家为了儿女家产闹得天翻地覆的,可舅舅家的大表姐不过一个女孩儿,又是那么大了,再养两年出嫁了,也就一副嫁妆的事儿,又能闹腾什么呢?
李珍想到贾氏的种种,眉头一皱,原不想在女儿面前说这些,但想着旧事,还是由不得道:“你不知道那贾氏的为人,罢了,没的说这些扫兴。只你过去后,可得小心谨慎些,一举一动都不要离了人,我旧日与她有隙,真个出了什么事,她不怕,我可要担心你的。女孩儿,名声极紧要的,万不能为那等小人损了半分。”
林雯闻言,也只得应了,暗中不免思量:这位贾舅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当真如阿母所说,竟是这般阴鄙的小人?
母女两人多有思量,只林雯担忧母亲多思多想,平白损了心力,便不多提这些。而李珍想着旧日的事,再看看如今,也就是那么一番感慨罢了,再看着女儿担忧自己,少不得将这些暂且放下不提。如此几日,等着船只靠了岸边,林涵成与庶子林瑾骑着马在前,李珍并女儿林雯则是一道儿坐着车轿子在后,母女两人方又多说了几句话,李珍少不得再叮嘱女儿几句,林瑾自是应承,暗中却存了探求的心思。
等着外头的人到里面报了信,李府大门敞开,林家一行人进去后,李元茂、贾氏等人已是笑着迎了上来。林涵成等人见着如此场景,面上笑容更盛,便是李珍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一面打量众人,一面笑着上前来厮见。
只在外面到底不好多说话,各个叙了两句温寒后,所有人便都是移步到了大堂里头,又是排了齿序,各自坐下来说话。李元茂与林涵成到底是男子,又不能在这大堂明说太多官场上的事,几句话后便停了下来。这时候李珍便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一双眼睛却在馨予的身上不能动了:“再想不到的,竟是能够再见着我这可怜的大侄女的。若是秀芝姐姐仍在世,母女团聚,便是立时去了,只怕也能含笑的。”
她说得有几分动情,眼圈儿都是红了,面容上哀戚之色更浓,只过了半晌,才收敛了神情,与元茂道:“大哥,莫要怪妹妹冒失,难得兄妹团聚的好日子,却说这些话。着实是馨娘肖似秀芝姐姐,她又是待我极好的,便是嫡亲的姐妹也差不离了,如今看得馨娘,我便忍不住想到她,心里真真又是欢喜,又是悲戚,竟是、竟是不能……”说到这里,李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没有再说下去。
元茂听得这话,也是转过头看向馨予,见着她也是红了眼圈,正侧着身子站起来,心底更生疼爱怜惜之心,忙伸出手招了招,让馨予上前来道:“好孩子,莫要与你姑母一般伤感,她原是瞧着你的容貌,便想起了你母亲,却不想你这般感伤的。”
馨予原是有几分诧异的,但听得李珍如此说来,心底也有几分酸酸的,便由不得站起身来。此时听得元茂这么说,忙紧走两步到了李珍的身前,深深屈膝一礼,道:“姑母,侄女儿代母亲感激您的眷念顾惜之情。请您莫要伤心,母亲地下有知,也是挂念您的。”
“真真是好孩子。瞧着这相貌性情,言谈举动,竟是秀芝姐姐一般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