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太冷哼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师太也不会什么也不嘱咐!”
凝萱收敛起笑意,肃然道:“外祖母所言不假,孝慈师太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将此番话原封不动的告知与外祖母,凝萱今日幸不辱使命,终究可一偿师太生前夙愿!”
宋老太太心下凛然,知道自己所猜果然皆中
第九十九章冷情
宋家来流云庵一向住在最东边的白鹭禅院,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六间房,可它却是距离孝慈师太禅房最近的一处院落。大雨不停,即便明明知道今时今日流云庵内杀机四伏,可宋家老太太也只能带着长子暂且在白鹭禅院落脚。
老太太有一喜好,嗜茶如命,尤好老君眉,此茶难得无陈味、香细幽且温雅,回甘一流,宋家老太太和国公夫人陈氏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从嫁人那日起便得丈夫一心一意的呵护。品茗在这个时候已然算是件奢侈的大事,何况是盛产在西昭而更加难得的老君眉?宋家老太太没有诰命傍身,过的生活却堪比朱门富户。
宋家大舅斟满热茶毕恭毕敬的递给老太太:“娘,儿子说的那件事儿您考虑的如何?”老太太端着杯盏的手一顿,脸上露出几分的不自在。
“这事儿容我和老爷再商议商议。”
宋家大舅一急,脱口便道:“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妹妹死的蹊跷,魏清冼又向来冷遇她们母女,若真是叫后娘进了门,萱丫头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咱们家再不济,养个女儿还是轻巧的。况且也不放在别处,梁哥儿他娘的为人难道您老还不知道?定然会善待萱丫头。”
老太太面色沉郁,不满的将盅盖“啪”的重重一阖:“你懂什么?你当魏家的小姐是阿猫阿狗,说养就养?在廉国公府,萱丫头再不济,那也是士族小姐,跟了咱们家算什么士农工商。商人低贱,你们没有本事给娘挣一个诰命回来,难道也眼睁睁看着外甥女不争气!”
这一席话不吝于响鼓猛锤,震的宋家大舅心头直颤,想他也是三十好几的人,却被老太太数落的颜面全无。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过重了些,老太太霁色稍缓,可仍旧试图劝说道:“我知道你媳妇一直想要个姑娘,我记得她娘家的旁支有几个落魄的亲戚,便是从里面过继个过来。我和你爹也没什么意见,左右不过是一副陪嫁罢了,咱们宋家不差这点东西。只要你们夫妻和和睦睦,为娘也就心满意足了。”
宋家大舅心头涌上一丝无力,娘亲向来强势。说出的话等闲难改,便是父亲也难使其易志。可不落实这件事儿,宋家大舅眼前便好像总是浮现小妹那张凄婉的面容。妹妹死的冤枉。宋家人都清楚,可在老太太的强势之下,没人敢出面去魏家讨债。二弟说是沉稳,其实胆小惧内。他乐不得娘亲这种做法,可宋家大舅不能视而不见。
“娘。你也看到了,萱丫头聪慧果敢,师太临终前能将传与您的话托付给她,可见那孩子不一般。娘亲对待家里仆役的孩子尚且慈爱,难道自己的亲外孙却”
老太太一声厉喝打断了儿子的悲情演绎:“愚蠢至极,怪不得你爹不敢将家业悉数交到你的手中。”
这话可刺到了宋家大舅的软肋,娘亲偏疼二弟,对侄女更是疼到了骨子里,几个孙子都要靠后。宋家大舅原想着,萱丫头能分的一半的疼惜。她在宋家的日子总好过在廉国府那样人吃人的地方,可现在看来,娘不但没打算接回萱丫头。更对那姑娘平添恶感。
“娘,萱丫头到底哪里得罪了您。您这样不待见孩子。”
“孩子?哼,我看她精明的程度远胜于你们兄弟二人。”
宋家大舅一时间闹不清这话是夸赞还是讽刺,毕竟他们兄弟二人的贤名在整个宋家庄都是数一数二。
老太太又道:“我们猜得出师太临终前是托了她带话,难道明月那些人猜不出来?萱丫头至今平安无事,可见是已经将消息传递给了明月,这样不信承诺,一味谋私之人根本不配做咱们宋家的外孙女。便是不认也罢!”
宋家大舅恍然,原来根结在这里。他正欲再劝,门外却响起了凝萱敲门的声音。老太太深深看了儿子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品茗,宋家大舅无奈,只好去开门。
“舅舅!”凝萱屈膝盈盈俯身,“王妈妈和外甥女商议,我们明日午间便启程回京,这是来与外祖母并舅舅辞行的!”
宋家大舅惊道:“这样快,可”
老太太端着茶盅使劲儿咳嗽,凝萱看在眼力,听在耳中,淡淡一笑:“舅舅不用再说了,外祖母的意思我明白。”
大舅尴尬的看了看母亲,老太太倒是淡定:“你母亲十几年没靠娘家,盼着你能学学她这一点。萱丫头也别怪外祖家心狠,今后你来宋家庄,我们还是亲戚一样走动,只是你身为公府小姐,我们是乡野商妇,彼此多些顾忌的好。”
对方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凝萱若再厚着脸皮杵在这里,丢的可就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魏家老士族的颜面。
她已然得罪了外祖母,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仅剩下的靠山廉国公一并得罪了。
凝萱笑道:“外祖母说的是,雨天路滑,跌倒了自然要自己爬,魏家能庇佑我一时,却不能管住一世。外孙女出门一次不易,再见外祖母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还望外祖母与舅舅保重身体,莫要叫凝萱心中惦念。”
宋家大舅心里酸楚,再次对娘亲的铁石心肠感到怨愤:“好孩子,舅舅送你回去。”
老太太在身后连叫了几声,可大舅置若罔闻,根本不去理会强势的母亲,气的老太太那茶盖摔得噼啪作响,门外伺候的一干婆子听的胆战心惊。
凝萱照例披着那件渔翁似的蓑衣,到了松露禅院门前,宋家大舅才叹着气说道:“外祖母年纪大了,许多事儿转不过这个弯来,不过萱丫头放心,大舅不会叫你受委屈。另外,你大表哥在景山大营当差,每隔十日便要到兵部送文书,我叫那小子常去廉国府的后门等消息,你若有什么大事皆可告诉他,大舅舅会为你做主。”
凝萱谢了又谢,直目送宋家大舅消失在雨雾中才转身进了禅房,谁知一进屋,整个人就栽倒在床榻上。宋嬷嬷一摸姑娘的额头,低呼了一声:“好烫手!”
连番的不顺加上大雨作祟,凝萱竟然起了高烧。
当夜松露禅院上下忙成了一团,明月甚至亲自来查看,宋嬷嬷一个劲儿的抹眼泪,只说姑娘小,是被早间药师殿里的阴气儿吓住了。明月站在门口远远的望了一眼,凝萱惨白着小脸,眉头紧皱,额间、两鬓全是汗珠,好不可怜的模样。明月当即信了三分,加上对少女怀有些目的,于是语气越加的和蔼,频频将流云庵里的名贵药材往送露出禅院送。宋嬷嬷和王妈妈看着琳琅满目的药材,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愣是没人敢给凝萱用。
反观白鹭禅院,一片死寂,宋嬷嬷等到子夜时分,心彻底凉了。彼时凝萱已醒,正靠在碧潭怀里喝糖水,宋嬷嬷就坐在对面的榻上叠衣服,絮絮叨叨的念着自己的不满:“当初我若劝姑娘不来,你心里必定总惦记,如今好了,彻底死了这条心。将来靠谁也不能指望宋家。”
凝萱大口灌下,只觉得甘露沁人心脾,虚弱无力的身体也稍稍有了底气。苍白的脸上带着淡笑:“嬷嬷的话未必全对,至少大舅舅人品值得信赖。”
宋嬷嬷叠衣服的手顿了顿,轻轻一叹:“宋家和三夫人感情最好的就是大舅爷,原盼着他能善待姑娘,把姑娘当亲生似的,可现在看”
凝萱强撑起无力的上身,拉住对面的宋嬷嬷:“除去嬷嬷,还能有谁把凝萱当作亲生一般,就是我的父亲,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屋内主仆三人正伤感着呢,外面却传进来扑鼻的香气,笑槐搓着通红的手,后面跟着个端矮漆木盘的小丫头进来。
“姑娘尝尝我做的紫薯粥,特地往里面放了点红枣给姑娘补血气。”
“怎么?流云庵里还有紫薯?”宋嬷嬷不由得奇道,红薯在大周是常见之物,然而紫薯却异常珍贵,比市面上的碧粳米、珍珠米来的更稀缺,价格上也更离谱。流云庵是寺庙,孝慈师太在的时候就讲究清修,所以在乍见此物的时候,确实出乎宋嬷嬷的意料之外。
笑槐朝着凝萱挤眉弄眼:“是舅爷叫人送的!”
舅爷?
凝萱听着合情合理,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舅爷亲自送的?”
小丫头失笑道:“舅爷大忙人一个,还能为这点小事出面?不过是派了宋家的一个婆子。”
宋嬷嬷看着眼皮子地下的紫薯粥心里没底,只是东西珍贵,若丢掉又着实可惜。有此想法的绝不是老嬷嬷一个人,她一抬头,就撞上了姑娘和碧潭两个迟疑的目光。
“姑娘,这粥”
笑槐大约也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透着几分惶恐的看向凝萱。
“我并不饿,暂且放到桌案上,等用的时候自然催笑槐去温热。”凝萱说这话好违心,她干瘪的小肚子早就一个劲儿的闹别扭了,说不饿,其实她能吞下一头牛,只是保命远比这个来的要紧,只好先忌了口腹之欲吧
第一百章包子
笑槐的手艺一向了得,她每每煮粥都会放一小撮自制的蘑菇粉,吃起来异常鲜美。饥肠辘辘的凝萱时不时把眼睛落在紫薯粥上,或许自己有点草木皆兵?这尼姑庵里除去宋家出行富贵,应该再没别人家吧?
趴在床上翘着脚丫的凝萱眼巴巴的看着香案上的凉粥,脑子里不断猜想着滑进口中的美味。宋嬷嬷总以为她们现在前途不明,根本不能吃流云庵送来的食物,从家里带来的点心又被老尼明智要去了大半,闹的现在大家都饿着肚子,嬷嬷年纪大,余下的几块点心舍不得吃,一门心思留给自己,凝萱看在眼中,暖在心里,可任凭东西再美味,她也张不开口。
如今夜深人静,大雨已停,众人又辛苦了一天,凝萱已然打发了她们休息,禅房内单留下碧潭和笑槐一左一右搭成地铺,将门窗两处入口堵个严严实实。屋内长明着一盏油灯,熏得一股怪味道,偏宋嬷嬷将窗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三遍,言明不到明日早晨不准任何人开启。凝萱热的忽闪忽闪往领子里猛扇风,下面两个丫头估计累狠了,动静这样大竟也没醒过来,笑槐更打起了小小的鼾声,要知道,在富贵人家当差,丫鬟们有打鼾的毛病,可是要被主人家赶到下等仆妇里去做活的。
火苗烧的灯油滋滋冒烟,禅房里忽然传来一阵怪响,凝萱手中的扇子立时停在半空中。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瓦片撬动的声音,凝萱眼冒精光的往大门,窗户两个地方盯,外面连个鬼影都没有。可声音却越来越大,似乎根本不在意里面的人听没听见。
眨眼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看的凝萱眼睛都直了,好嘛,这厮干脆凿碎了尼姑庵的房顶。
来者正是恪亲王世子赵煦,赵煦一进屋,带着的劲风直接吹灭了灯烛,好在大雨已停,夜空中悬挂着圆月,屋内有几分的通亮。
“粥都凉了。怎么没吃?”赵煦皱着眉端起了香案上的粥碗,不悦的看着凝萱,“出门在外,不能任性。”
凝萱不满的盘着小腿,指了指地上睡梦酣然的两个丫头。赵煦不在意的扫了一眼:“放心吧,我在她们晚间喝的水里加了东西。”夜色中,他就见凝萱惊讶的连嘴都合不上。眼睛里滑过一丝笑意。
赵煦端着碗往前走了几步,凝萱下意识的用手拄着床铺往后退,赵煦就跟没看见似的,直直站在床榻前。将碗往前一递:“京郊野地,寻点紫薯不容易。赶紧吃了吧,免得明日连点精气神都没有。”
凝萱哆哆嗦嗦的指着粥碗:“这紫薯是你送来的!”
“咳”赵煦掩饰什么似的轻声一咳,“听说你病了。”
赵煦的话言简意赅,听的凝萱却咧开了小嘴,连她自己也闹不明白心情为什么这样好。只是凝萱黑眼珠往下瞄了两眼:“可,可那粥都凉了啊!”
赵煦脸一板:“娇滴滴的丫头,行军打仗,谁没吃过冷灶上的东西,有个冰冰凉的馒头都是件好事,战况逼紧的时候连生肉都敢往下咽。”
凝萱不是有意乱想的。可对方那么一说,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吃什么肉。生肉总不会是人肉吧?
凝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赵煦不明所以。还只当眼前的小丫头不肯用在使劲儿的摇头。
“喏!”赵煦也不勉强,将粥碗随意放在床铺上。反手从怀中掏出个好几层的油纸包来。凝萱抻直了秀气的脖子,小狗似的使劲嗅,好像有桂花的味道。
凝萱偷偷吞了吞口水,眼睛跟夜明珠似的放光,油纸包往那个方向走,她的脖子就往哪个方向伸。赵煦再也忍不住,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吃吧!”
凝萱对流云庵戒心十足,对外祖家更是没放下一颗提着的心,然而此时此刻看见赵煦的包子,她把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三只大包子泛着油光,一看就好吃,桂花馅的包子凝萱还是头一次见识,又鲜又甜。
“对了,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吗?”凝萱忙里偷闲,趁将包子咽下去的空档问了这么一句。
赵煦倚靠在床铺右侧的墙壁上,低声道:“东西不在。”
凝萱的腮帮子就是一瘪,咬空了这一口,迟疑的看着对方:“孝慈师太骗人?不会吧?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嘛?”
“所以我们认为,你说的那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凝萱不大高兴的重重咬下去,含糊不清的哼道:“怎么就变成我的话了,一字一句都是你听的。和我半点关系没有。”
赵煦一怔,显然没料到几句话就把人惹急了。赵煦轻笑道:“暴脾气的丫头。何尝就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太后落难的地方大约不是我们所想。”见凝萱好奇的看着自己,赵煦明知此地不宜久留,可还是耐着性子道:“先太后在大周是少有的废而复立之后,孝慈师太一席话叫我们误以为太后的落难地方就是当年废弃的冷宫广寒殿,可是今日回京,三百内卫将广寒宫几乎掘地三尺也没看见任何东西。”
包子还剩一个,胃口不大的凝萱早吃个七七八八差不离,一听赵煦的话忙提防的瞪着对方,然后将油纸包胡乱一裹:“给你,我不吃了。”
赵煦失笑,并不肯接:“你这丫头,脾气着实不好,还生性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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