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熙和从玉将人连拉带扯的拽到了藤萝架下,急切的问道:“你快细说说,到底怎么个‘成’法?”
丫头抹了抹额上的汗迹,可声音还是急促的厉害,丫头回想刚刚所听见的一切,至今仍旧心悸不已:“奴婢按照姑娘所说,借着到北四间送东西的功夫早早埋伏在小桃坞,果然见那丫头将宫灯带进东五间。没多时,里面主子奴才乱成了一团,姑娘看着不顺眼的那个宋嬷嬷最不是玩意儿,估计是怕房里的事情败露,竟叫人把东五间从门到窗户遮捂的严严实实。我害怕这里面有鬼,便冒险凑到了回廊上”
月影下,藤萝架子下的乐熙只露出半张脸,树影婆娑。照的她阴邪邪。乐熙低沉着嗓子问道:“结果如何?”
丫鬟欢喜道:“宋嬷嬷慌得不知所措,正叫人翻箱倒柜的找烫伤药。”
从玉瞄着乐熙的神情,更拿捏着小主的心思,然后试探的冲着丫鬟略有不满的哼道:“姑娘是要问你,到底烫的怎么样?”
丫鬟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然而却没有当着乐熙的面来反驳从玉,只是淡淡的说道:“整个人都趴在贵妃榻上呢,想来也没什么好结果。”
从玉心下大喜,伺机挑拨道:“姑娘听听,我就说那个人不稳妥。五姑娘光烫伤了脊背有什么用?到时候穿上点加厚的衣衫,大公主看得出来才怪。这打蛇打七寸,五姑娘的那张脸蛋呦才是祸水。”
入夜之后的冷风虽然闷热,可打在遍体生出薄汗的金枝玉叶身上,也不免打了个哆嗦。
报信的丫头不愿从玉独领风骚。便轻声劝道:“姑娘,左右都走了这步棋子,我看。不如一瓢水舀到底儿,免得将来五姑娘真的得势,咱们再想对付就难上加难了。”
乐熙抿嘴不语,目光定定的看着从玉。
从玉手脚一慌。知道姑娘这是逼着自己出主意,从玉一直知道她伺候的小主子聪明绝顶。先不说三姑娘那样的夯货被耍的团团转,就是大姑娘也曾经吃过六姑娘的暗亏。而且随着六姑娘年纪的不断增长,这位小祖宗的每一个计谋都阴毒的要命,偏在魏家老太太,夫人们面前,她装的最乖巧。
从玉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干嘛要和报信的丫头秋蝉争功?好了,现在姑娘摆明了是要逼着自己表态,万一到时候东窗事发,六姑娘大可将一切过责都往从玉和秋蝉二人身上推。毕竟那些老爷、夫人们都不会认为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会生出这样毒辣的奸计。
秋蝉得意的看着从玉的局促:“从玉姐姐平日里话最多。办事又沉稳干练,我看你出个主意给咱们姑娘,肯定能行。”
从玉此刻恨不得拆下秋蝉的骨头来啃。只是形势不由人。
乐熙低声咒骂了一句,神色冰冷的看着秋蝉:“去把消息原封不动的告诉佟姨娘。该怎么做她心里有数,免得我们再动手脏了好名声。”
秋蝉巴不得“哎”了一声,这种露脸的重任向来都是从玉的活儿,莫非闻渟院要开始转风向了?秋蝉得了令,脚不点地的穿过偌大的廉国府去寻三老爷的美妾佟姨娘。而这厢凝萱等人正打算用银针挑破笑槐脊背上的水泡,预备上药。
外屋地上跪着两个丫头,碧潭亲自把门,内室宋嬷嬷端着玻璃盏的宫灯,凝萱半蹲在贵妃榻前小心翼翼的攥着银针。笑槐背上的水泡个个珍珠粒大小,鼓得老高,看着就毛骨悚然。
“姑娘,我看笑槐的样子有点吓人,这灯油也透着古怪,好像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要不然咱们偷偷叫大夫来瞧瞧吧。”
笑槐平日虽说脱跳了些,可宋嬷嬷在四个丫头里最信任的便是她,眼见嘻嘻哈哈惯了的笑槐躺在榻上是出气多进气少,原先还哼哼两声,而此刻已是良久没有音信了,宋嬷嬷如何能不急?
凝萱面色极黑,若此时还不明白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儿,她也枉费两世为人了。今天没有笑槐,凝萱在劫难逃。
“嬷嬷,劳烦你亲自去请五姑姑走一遭。”
宋嬷嬷恍然,连连道:“姑娘说的是,五姑姑是宫里的老人,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火油是什么,自然也就有了解毒的法子。”宋嬷嬷转身就往花厅去,途径门前,看着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丫头,宋嬷嬷重重的啐了一声才出了东五间。
五姑姑和另外一位女供奉是廉国公专门请来教导凝萱、乐熙宫中礼仪的,那二人暂居的住所离着小桃坞并不远,听说是五姑娘求教,五姑姑也没推辞。
一进门,五姑姑就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什么请教,大约是个幌子。
“五姑娘,你找我!”
“姑姑,凝萱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惊动你,我的丫头不明原因被火油泼溅到,情况危急的很。我们又不敢大肆声张,只能求了姑姑指点迷津。”
凝萱说的恳切,五姑姑为难的皱了皱眉,轻叹一声上前,定定注视了良久才道:“不瞒姑娘,奴婢一进来就闻着地上那滚油了,这味道再熟悉不过,最是害人的利器,却偏偏有个雅号,叫君山酿。这油滴溅蚀肉。严重些的瞬间露出白骨,若心怀不轨之人将其掺杂在酒盅,须臾便能将肠胃化成一汪黄水儿,此后便是废人一个。”
宋嬷嬷和碧潭等人听到这里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看到了刚刚险情的对象换做了另一个人。她们家五姑娘。
凝萱站在榻前沉默了片刻,出奇的平静:“那姑姑看,这丫头可有治愈的法子?”
人是冲着自己来的。笑槐受难,便是排除万难,凝萱也要将趴着的丫头治好。
“有倒是有,不过”五姑姑面有难色。
凝萱和宋嬷嬷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过什么?”
“嗨。我便直说了吧。这丫头现在有两难,其一。伤痛治愈繁琐,好在她只是灼伤了肌肤,又在后背,只要找到合适的东西化解就好,可难就难在其二,明日子夜之前,小丫头定然奇痒难耐,若抓破了半点,今后便是破了相。”
五姑姑有意无意的瞭着凝萱手里的银针。
凝萱暗暗惊呼,好险酿成大错。
五姑姑又道:“我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姑娘暂且试一试,若有效果,明日黄昏时分我再用药。”五姑姑说了几味草药。都是府里常备的东西,碧潭隔着老远就道:“劳烦宋嬷嬷守门。我去取药。”
碧潭在老太太身边当过差,自然是最适合半夜取药的人。
五姑姑却突然插道:“先不急,尚有一味不在其间,五姑娘若真心救人,没有它难成大事。”
凝萱忙问何物,五姑姑轻轻吐了四个字:“唐传尕保。”
几个小姑娘怔在当场,一直抻着耳朵偷听的青梅和青雪也不懂什么叫唐传尕保。
宋嬷嬷大皱眉头:“是挨着北齐的游民部族中说法,讲白了就是马尿。”
五姑姑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的打量宋嬷嬷。她本来嫌弃那两个字粗俗不雅,所以换了个极为晦涩难懂的称谓,当然,这里未免没有夸耀的初衷。但是五姑娘身边的老嬷嬷真真叫人惊诧,没有在北齐生活过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唐传尕保?
凝萱伸手招来碧潭,碧潭手中还抓着鸡毛掸子,迟疑的看了看地上两个丫头,才疾步走到凝萱近前。也听不清后者耳语了几句什么,就见碧潭听罢眼睛放亮。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东五间里那座几乎停工的老钟仍旧慢条斯理的打着摆子,凝萱不断用湿帕子给笑槐擦汗,宋嬷嬷代替了碧潭的位置,死守在门前。只有五姑姑坐在小杌子上,细致的打量白日并未多瞧的闺房。
门外远远一阵嘈杂的脚步身,看样子不止一个人。
“嬷嬷,快开门,我是碧潭。”
一进门碧潭就将其紧紧锁住:“姑娘,是佟姨娘领着一群人往这边来,你说会不会是她在搞鬼?”
青梅和青雪两个连忙将头低的沉沉的,没有一个敢看凝萱。然而这低头中也有讲究,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凝萱还是捕捉到其中一人眼中的讶然,好像事情没在她预料之中似的。
凝萱心底冷笑,看你还能撑多久。
凝萱缓步走到花厅,站在二青面前:“我猜想姨娘来东五间,肯定希望被烫伤的人是我。我敬重父亲,自然也敬重庶母,断不会叫姨娘失望。”凝萱慢慢半蹲在二人面前,“若是你们两个拆台,叫我做不成这出戏哼!”
青梅没命的点头:“姑娘放心,我绝不背叛姑娘,绝不敢。”
青雪慢了半拍,似有懊恼的觑着凝萱,也跟着附和,但是眼底的迟疑却逃无遁形!
第一一七章瞒天
门一开,青梅大大的苹果脸从小缝里挤了出来。
温妈妈一巴掌推开青梅单薄的身体,狗腿子似的躬着身:“姨奶奶慢些,你身子这几日可不禁不起颠簸,三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事事以姨奶奶的身子为主。”
佟姨娘脸上堆满盛笑:“妈妈快别说了,我好心来一遭看望姑娘,倒叫人家觉着我不识好歹,最会托大。”
温妈妈嗔恼等着木桩子似的青梅:“哼,我看谁敢嚼姨娘的舌根子!哎呦!”才还给别人提醒的温妈妈一不留神就被门槛上的木板结结实实绊倒在地,整个人扑向对面的青梅。青梅见对方的手在空中胡乱抓,吓得往侧后方一躲,温妈妈半只脚在门里,半只脚在门外,狼狈不堪的在东五间门口出了大丑。
宋嬷嬷踏出内室,不悦的等着一众人:“青梅,你这个死丫头,不是叫好生守着”
温妈妈从地上爬了起来,趾高气昂的冷哼道:“老姐姐别在姨奶奶面前趾高气昂,小心冲撞了胎气,到时候就算你是三夫人留下来的老人儿,只怕五姑娘也保不住你!”
佟姨娘挺着丰腴的腰身,而宋嬷嬷听了温婆子一席话,也不敢再擅自乱动,只能一面虎视眈眈的看着佟姨娘,一面往后小步退却。
佟姨娘神色中不无得意,原三夫人还在世的时候,这个宋嬷嬷没少在主母面前给自己穿小鞋,今时今日,宋氏也死了,看样子五姑娘也残了。她佟姨娘身怀六甲,还怕个小小的东五间嘛?数月之后诞下麟儿,就是央求着三爷将整个小桃坞送到自己的手中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佟姨娘迈着莲华步,娉婷袅袅的进了内室,黛青色的纱幔将凝萱的身影一隔到底。温婆子谄媚的走上前,一把撩起软纱。
“哎呦,这位是?”
温婆子故作夸张的怪叫着,“这位老姐姐是?”五姑姑一头的青丝梳的油光水滑,怎么看都要比温婆子年轻,却被她阴阳怪气的乱叫一通。
五姑姑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动不动的坐在床头前的绣墩上,温婆子微恼,更觉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呦,宋嬷嬷,咱们五姑娘身边什么是时候多了这么位掌院妈妈?架子倒是不小。难道没瞧见姨奶奶还站着?不是我这个当奴才的多嘴,姑娘也该改改娇蛮的小性儿,姨奶奶亲自来看你。五姑娘还这么懒着,叫外人看见会说出什么闲话!”
宋嬷嬷紧随其后,冷淡的回道:“五姑姑是国公爷和老太太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妈妈,我劝温妈妈还是敬重些。”
佟姨娘莞尔一笑:“看宋嬷嬷说的。温妈妈也不过是为了五姑娘好。国公爷常训诫小姐们要多读书,多学礼。妾身一路行来所见,二姑娘秉烛夜读,四姑娘屋里的琴声就没断过。”佟姨娘嫌弃的看着纱幔中隐隐约约的身影,几个跨步就要往前去。宋嬷嬷和五姑姑不约而同的将佟姨娘挡在了绣墩前的三步远。
佟姨娘肚子一挺,斜着眼睛拨开宋嬷嬷碍眼的干枯大手:“我看自家姑娘还要你们拦着?都给我躲开!”幔帐说到底就是一层纱,佟姨娘的气力再大些,床幔几乎被扯成两半,有一面绘着银素纹的耷拉下来,顿时露出床榻上小人的身影。
“哎呀,这是?”佟姨娘一惊一乍的呼道。整个人连连后退,像是床上躺了个洪水猛兽似的。
温婆子揉着眼睛往那上面瞄,就见床铺上本该休酣的五姑娘。现在却趴着,散落一头黑发。上半身只围了个白绫翠线的肚兜,后背上满满都是黄酱色的糊状物,气味叫人作呕不止。
宋嬷嬷不知哪里寻来件汗衫猛地披在五姑娘的脊背上,手忙脚乱的将幔子拉紧。
佟姨娘只觉得胃中上下翻滚,酸水不断的往上冒,转身就往外跑,将至花厅,佟姨娘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吐起来。温婆子唬的团团转,一个劲儿的抱怨五姑娘和宋嬷嬷。
佟姨娘的手哆哆嗦嗦指着宋嬷嬷:“你还不如实说来,我们姑娘到底什么病?”
宋嬷嬷显得慌神异常,想也没想便开口道:“姨奶奶大慈大悲,千万别喊。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是被灯油砸到了,后背上全是水泡。”
“胡闹,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回老太太?况且,家里又不是请不起太医!”
宋嬷嬷连连摆手,语气里带着惊恐:“使不得,姨奶奶,请了太医岂不是昭告天下,咱们姑娘患的什么病?眼瞧着要往大公主府去做客,姑娘绝不能铤而走险,只好先忍着!姨奶奶是姑娘的庶母,就算看在三老爷的面儿上,也求姨奶奶把这事儿瞒住。”
佟姨娘听到这里,已然打探到了她此番前来所要的全部信息,剩下的就得靠六姑娘自己的本事了。佟姨娘不由暗暗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里面的儿子果然知道体贴母亲,这还没生呢就频频带来好消息,女悦己为荣,佟姨娘就不相信,魏凝萱看到现在这幅鬼样子还能淡定自若,还能嫁进士族豪门?到时候还不是要依靠佟姨娘肚子里的这根独苗?
佟姨娘为难的叹口气:“我倒是可以做个睁眼的瞎子,可瞒得住几时呢?刚才见姑娘满身的烫伤,明早能不能起来都是一回事儿,这要是严重了”
五姑姑见时机已到,便截住了佟姨娘往下的话语:“这位姨奶奶,我有一言,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许是宫中姑姑的身份刺激到了佟姨娘,后者讷讷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对方的要求。
“看姨奶奶的样子,这胎八成是位少爷。”五姑姑淡淡的撇过佟姨娘满脸倨傲之色的表情,仍旧说道:“小少爷年幼,下面未必就没有嫡出的兄弟,他不靠着长姐,还能依仗谁去?”
一席话点醒梦中人。
佟姨娘神色松动,看来是将五姑姑的话听了进去。温婆子收了乐熙的银子,眼见事情有变,正想挑拨几句,就听里面碧潭传来惊呼声:“嬷嬷,姑姑快来看,姑娘的背上脓包全都破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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