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长大了,不久就要离开父母了,不舍的复杂心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母亲,孩儿晓得了。对了。母亲,那日宾客之中,坐在祖父左侧的那位大人是谁啊?就是那位美髯儒雅的大人,看起来和祖父差不多年纪的,他身后的夫人,我似乎也从来没有见过呢。”
沈宁的哭音渐渐停止了,开始好奇地询问及笄礼当天的细节。那个人,她终于见到他了,她必须得知道那个人是谁。这才是当下最紧急的事情!
“老太爷的左侧?哦,那个是中书侍郎李斯年大人,和老太爷是同职的。不过他没有在集贤殿任职。李大人一家都很低调。他的夫人李许氏很少参加宴会,你当然没有见过她了。”
沈俞氏想了想,回答了沈宁的疑问。及笄礼的宾客位置,是沈俞氏亲自再三审核的,沈华善身边都坐了什么人,她自然记得很清楚。
“哦。原来他就是中书侍郎李斯年大人啊……”听了沈俞氏的话,沈宁忍不住意味深长地说道,她终于知道那个是谁了!
前世今生,中书侍郎李斯年这个人她听说过很多次了,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一面。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样貌几何。肥瘦高矮,都没有具体的印象。
直到如今见了,她才恍悟,这个人就是中书侍郎啊。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啊!
前世里,她曾偷偷见过他悄悄出入过五皇子府多次,也知道他悄悄在为上官长治出谋划策,是上官长治最为倚重的神秘幕僚,她见过他,却不知道他就是中书侍郎李斯年!
前一世里,长泰帝病重无法视朝,中书侍郎李斯年率先提议上官长治监国主政事;长泰帝驾崩之后,又是中书侍郎李斯年第一时间接应殿中省的消息,通过沈家秘密将上官长治带进紫宸殿,促使上官长治在灵前即位。
原来上官长治的神秘幕僚和中书侍郎是同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斯年!
可是,前一世,李斯年的覆灭比沈家还要早得多啊!正昭元年三月,正昭帝上官长治登位只是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尚书左仆射李斯年因“殿前失仪”被问罪,最后暴死在狱中。
就连他的夫人和两个儿子,也受了牵连被判流放北疆,就在流放北疆途中,李家众人被盗匪劫杀,盛极一时的李家就这样覆灭了。
“殿前失仪”之罪可大可小,可重责也可轻罚,谁也不知道李斯年是因何失仪。当时的朝官还纷纷为他求情,沈华善和沈则敬等人也极力劝说上官长治轻罚,免得落下诛杀功臣的名声,寒了臣下的心。
可是上官长治执意要治李斯年的罪,还要罪及家眷,这令沈家人无奈又深感奇怪。直到后来沈家覆灭,沈宁也不知道李斯年到底因何获罪。
李斯年是上官长治最为倚重的心腹亲信,这是无疑的;李斯年为上官长治登位出了许多谋划,这也是肯定的;李斯年有没有女儿或孙女入了上官长治的后宫,那么就不存在外戚之患!
照理说,李斯年是上官长治的肱股重臣,是要辅弼上官长治开创中兴的要臣。到底是为了什么,上官长治要这样迫不及待地灭了李斯年呢?甚至不惜背上诛杀功臣的恶名?
这一点,是前一世沈家人不解的,也是这一世沈宁想不透的。李斯年和上官长治之间必定是出了什么事,这个事情令上官长治无法容忍他的存在,以致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这个事情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呢?这个时候,上官长治和李斯年是否还密切无缝?
种种疑问在她脑中奔来窜去,她也理不清这里面有什么关键,只得吩咐了蚍蜉密切注意李斯年的所有动态。
同时,她也向沈华善和沈则敬汇报了自己的发现,道是蚍蜉发现中书侍郎李斯年暗中和五皇子府有来往,而之前如流处就曾分析过五皇子府会有一个神秘高人助阵,想必此人就是李斯年没有错。
“祖父。想必之前如流处分析的那个神秘高人,就是中书侍郎李斯年没有错!”沈宁沉沉说道。这个结果,她前世今生都想不到,然而,它的确就是存在了!
“李斯年?你确定蚍蜉的消息没有错?”沈华善听了沈宁的汇报,语气是不可置信。竟然是他?那个老好人,孙女儿没有说错吧?
沈华善和李斯年同在中书省任职,位阶又相同。年纪也差不多,两人平时的交往也不少,也能说得上两句知心话。
从他日常的言行来看,他是绝对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争里面去的,沈华善就没有察觉他有一丝半毫的支持夺嫡倾向。
原来他早就站到五皇子那边去了,可是所有官员都不知道!包括一直和他同职共事的自己!想到这里,沈华善脸色凝重,这人隐藏得太深了,太可怕了!
“李斯年。年五十九,濮阳人氏,惠和年间进士出身。历任集贤殿编修、刑部郎中、濮阳刺史、中书侍郎……”沈则敬略加搜索。就将李斯年的为官经历说了出。
从李斯年的履职经历来看,他基本都是步步高升,可算是平步青云,尤其是这些年都没有离开过京兆朝局。
“唤乐儿来,我有事交代与他。”良久,沈华善才说道。他有事情交代这个孙儿去做。
沈华善怕自己因为和李斯年共事,没法察觉到他的异常,所以找来了能够出入宫禁的沈余乐,让他隐秘地盯着李斯年的一举一动,看看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平时。李斯年除了待在中书省办公,就是去紫宸殿听候皇上的吩咐。这两个地方是他待得最多的地方。而从紫宸殿到中书省的这一段路,你得想办法盯紧了,一定不能露了行迹。”沈华善这样交代沈余乐,眉头紧了紧。
听着沈华善莫名其妙的吩咐,沈余乐虽然不解,却还是忠实地执行着祖父的指令。
与此同时,在五皇子府,李斯年看着气急攻心的上官长治,心情也无比抑郁,却不知道如何开解这个五皇子。
当他在沈家看见容贵嫔时,他就知道事情要糟了,沈家必定抢先下了一步棋。果然,容贵嫔带来了为沈宁赐婚的旨意,在及笄礼当天就定亲!
在及笄日定亲,这是大永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可是沈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脱困了,打乱了五皇子府接下来的所有安排。
“殿下,沈家计胜一筹,与沈家联姻,事已不成了。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得改变了,趁着现在皇上对殿下还有愧疚之意,要早日将婚事定下来。谋一个和沈家势力不相上下的人家,取得妻族的势力,殿下才能报今日之耻辱。若是殿下坐上那个位置,得到区区一个沈宁就不在话下了,就算皇上已经赐婚,那又算什么难事呢?”
蛇打七寸,人攻心欲。李斯年相信自己这一番说话定会说中了上官长治的心思。现在,还不到颓唐的时候。
果然,上官长治听了他的话后眼神一亮。是了,他要得到沈宁,他要向沈家报仇,他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
这样,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他手中,他一定会报了今日的耻辱。他要让沈家知道,与他为敌,是多么愚蠢的事情!他要让沈家和沈宁终生后悔!
“看来沈家和容贵嫔已经结盟了。不然容贵嫔也不会出现在沈宁及笄礼上,这或许是容贵嫔对沈家的回报之一。十二皇子今年只得十三岁,尚未出宫开府,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没有什么可惧的地方。容贵嫔娘家都死绝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荣平县主能有什么作为?容贵嫔的最大倚仗就是沈家,得想个办法破坏两者的结盟才是。”见上官长治稍微恢复了斗志,李斯年继续分析道。
“叔父说得有理。侄儿也是这么想的。”在私底下,上官长治和李斯年叔侄相称,李斯年和李贵嫔同姓,又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这么多年来,李斯年对上官长治帮助甚多,所以上官长治这一声“叔父”叫得也算恰当。
“此事得从长谋划,绝不能再轻率了。不动则已,一动则必要沈家付出代价!陈修齐已经复职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怎么会突然生病的呢?得派人去查查,此事是否别有内情。”李斯年又说道。
“侄儿已经派属下去查探此事了。陈修齐是本殿下亲信的事情,只有叔父和母妃两个人知道,侄儿从未和他联系过,旁人是绝对不会知道他的事情的!”对这一点,上官长治很有信心的,陈修齐是他亲信的事,就连李可安和许三思都不知道。
“你母妃……贵嫔娘娘想必也忧心皇上赐婚的事,殿下若是有空,得多进宫劝慰娘娘才是。”说罢了正事,李斯年才以一个叔父的身份,劝上官长治多进宫陪伴李贵嫔。
第一百八十四章 爱情
沈宁在交代完李斯年的事后,她才能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自己的婚事。
那赐婚的圣旨已被供放在沈家的佛堂里了,秋歌在青竹居里感叹:“好在姑娘是嫁给应公子!应公子是知根知底的,绝对不会欺负了姑娘去!如今还有皇上的赐婚,清平侯府就算是龙潭虎穴也不怕!”
这样的一番说辞遭到了春诗和夏词她们的一致白眼:这是怎么说话的?!
沈宁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和应南图有婚约了,名义上,自己已经是应家的人,是他将来的妻子了!这一切,突然得好像不是真的一样,她根本就没有直接明晰的概念。
应南图的妻子……
今生,竟然是他的妻子,真的是什么都变了!
不由自主地,沈宁想起了应南图眉目深远的样貌,含笑的温柔的宠溺的眼神,斜倚在天宁寺藏经楼书架时的随意,始伏大街“花溪流金”之时的漫天花雨下的微笑,客居堂山坳遍布的浮想,他和小厮席地而坐的洒脱,那一晚林间散步,他月下披云狂啸三声的狂放,他在地道为她注内力时的专注,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她原来都记得这样清楚啊!
甚至,片刻不曾或忘。
那片霜重秋色浓的安靖红叶被她下意识地压在最常翻看的那本《太祖实录》中;在妆台最里层盒子的桂花清香,似乎透过了重重掩盖遮挡。直达她的鼻端,沈宁觉得青竹居似乎都满是桂花清香。
从长泰帝三十五年在天宁寺第一次见面开始,从她惊异于他早夭忍不住打量他开始,两个人的缘分就开始了。
他为她找来了治水良人徐有贞,解了沈家在水患的困局;她在安靖救了他,改变了他早夭的命运;她借了他的力量,去别山山脚杀了林庆南,使沈家获得了容嫔的信任;她继续借助他的力量。从三皇子手中救下了天才匠人胡兆昌;她借助了他的谋略,将栖月殿的事公于人前,所以才能令上官长治声名有污;为了娶她,他让出了清平侯世子之位……
原来,短短三年的时间,他们相见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十次,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甚至,她恐惧的,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种种真相。都是应南图代为遮掩了过来,他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缘由。
这三年来,他几乎是一直在她身边。他信任她。给她帮助,助她解围,是她除了家人之外,最为感激感念的人。
虽则自那句“此香与卿共赏”之后,应南图再没有半句关于情爱之言,可是那眼里眉间的情意。为她谋划时的尽心尽力,为她所付出的世子之位……这些,沈宁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人非草木,她又岂能无感?不知不觉间,她对他也越发依赖越发信任。对他的关注和关怀日益深重。
时日之功,情意之蔓。
这。就是爱情吗?
沈宁不知道,她的手重重地压在胸口,试图平息这怎么都压不下去的悸动。
爱情是什么呢?是这青竹居满室的清香,还是那长春宫满溢的孤寂?是应南图此时相互的心意,还是上官长治前世灭族的举动?
曾记得,前世那个时候,她对上官长治,也曾有过那样的悸动,小心翼翼的少女情怀,不顾一切的倾心相待,可是最后是怎样呢?情薄恩断,因为她自以为的爱情,吴越沈氏全族俱亡!
就是为了那样的爱情啊,她那一世,犯下了那么大的过错!这是她经历前世今生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
那样的痛苦,前一世十七年的冷宫囚禁,还没尝够吗?她尝够了,是以今生重生之初,她就已有誓言,爱情这种令人入魔成痴的东西,她绝不再碰!
一想到前世抄家灭族之恨,她便觉得所有的迷惘所有的情意就就会化成冰冷的刻骨仇恨,那是对上官长治,更是对她自己。
如果,面对着应南图这殷殷的情意,她又该如何呢?沈宁不知道了。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沈宁默念着经文,心有忧怖,那诸般痛苦,她此生不愿再历一次。
爱情,乃是这世间最忧怖之痛苦啊!她一早就知道的!
可是,这压抑不下去的悸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鼻端时时闻着的桂花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本该早夭的应南图,前世在她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的应南图,已成了今生的变数,成为她这世份定的婚姻。
爱情,还能相信吗?
沈宁真的不知道了。只有青竹居内风吹竹沙沙响的声音仿佛在和着沈宁的心情:“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历尽千百劫,才知姻缘爱情,乃是缠缚不清……
在沈宁理不清自己心情只时,在她诸般忧怖诸般挣扎之际,应南图来到沈家拜访了。
这是应南图第一次正式上沈家拜访,也是沈俞氏等沈家女眷第一次见应南图,对于丈母娘看女婿的紧张心情,沈俞氏是演绎了十足。
她吩咐沈余宏、沈余宣、沈余守等人得外出,一是为了接待应南图,二也是为了震慑应南图。震慑?是了,没错,沈俞氏就是这么想的!
她得摆出这些沈家的男丁、沈宁的兄弟们,得让应南图有个充分的了解:欺负咱女儿之前,得好好掂量掂量,她娘家有的是人啊。这就是一个家族的倚仗了!
当然沈俞氏的考虑某种程度上也是沈则敬的考虑,所以当应南图拜访那一天。沈家的男丁似乎都没有事做了一样,集体齐聚在景泰大街的沈宅。
沈余宏兄弟三人就不用说了,沈余乐、沈余平、沈余文、沈余韬,还有沈则儒的三个儿子沈余朴、沈余柏、沈余松,就连沈余宸、沈庆德和沈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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