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的隐秘,也可猜得出了。
如今,平地之上,有好些人在来来往往,他们正在用树干搭建着一座座的建筑,虽然平地之上,只有一个个的地基框架,却也可以想象得到,若是这些地基搭建起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场面。
这些人都在忙碌,却没有发出多少声音,站在山顶之上,仿佛像是在看一副静默的画面,沈宁只看到他们的动作,却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只除了淙淙流水声,提示着沈宁,这就是沈家在岭南道的秘密所在!
不知道为什么,沈宁忽而想流泪。
从弩坊署的天才匠人开始,到早前的韶县突袭,再到眼前这山坳,这中间,经历了六年的时间。
重要的,不是时间,而是这六年里,沈家族长沈华善的心路过程。这六年里,京兆朝堂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才促使他下定了决心,才有沈家这座山坳的出现。
虽然只是一座山坳,但这个山坳,所代表的意义,极不寻常。因为这座山坳的出现,沈宁,或者说沈家人,终于主动地站到了景兴帝的对面。
这座山坳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了一个至理:君主无道,则礼乐征伐从四处出。
礼乐征伐,兵器司的出现,乃是征伐二字。
此刻,沈宁尚未知道这一点。她只知道,这山坳之中,平地之上,搭建的,不仅仅是一座地基,而是沈家将来的希望。
第三百七十九章 押俘
沈宁和沈则高等人,刚刚从山坳之中返回韶县,就接到了沈华善发来的第二封急信。
急信上,说了雅妃之事的最后结果,说出了雅妃背后的势力正是卞之和;这封信的重点,乃在于第二件事,那就是卞之和在朝堂之上的提议!
卞之和提议,让沈则高押解赵嘉和两千俘虏上京,意所为何?这是萦绕在沈宁心头的问题。卞之和既然是雅妃背后的人,那么他的奏请,就绝对不寻常,上京领赏领功那一套说辞,沈宁一点都不相信。
显然,沈则高也是这么想的。接到急信之后,他的心情就很沉重。朝廷的文书尚未到达,但这个事情已经定下,自己必须要押解赵嘉和两千俘虏上京。卞之和为什么要上这样的奏请?皇上又为什么会准奏呢?
“卞之和此计!当真是了不起!”没多久,应南图出声道,话语听起来是击节赞赏,但是脸色却不太好看。
“是啊,当真是了不起!此计一环接一环,不但三叔在局中心,就连祖父和沈家也圈了进去,尚书右仆射,果然不简单!”应南图的话语刚下,沈宁便接口道。同样说着赞赏的话语,可是语气凛冽,甚至有种狠恨。
呃?这对夫妻在说什么?沈则高一时没有想明白他们的话,眼神也带了疑问。听他们这么说,卞之和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已经想清楚了?
“失俘……”
“杀俘……”
应南图和沈宁同时开口道,说出来的话语不一样,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一致。卞之和谋的,是赵嘉和两千俘虏!
沈则高若是顺利将赵嘉和两千俘虏押到京兆,那么领功领赏,或有可能;若是。在押解途中,赵嘉和两千俘虏逃脱了或者出了意外,那么等待沈则高的。就是重重问罪!
大永军法之中,对于俘虏处置有明确而严格的规定。其一是严禁将士私自杀俘,其二严禁将士不力失俘。若是私自杀掉俘虏,或者看管不力从而让俘虏逃逸,这都是要受到军法处置的!
军法,是为了保证大永军队、军事的正常有序进行,是国家机器的准绳,执行起来。尤其严格。若是违反了军法,事必不留可运作的余地。
换句话说,若是赵嘉和这两千俘虏,在押解过程中。不幸死了或者侥幸逃了,这都是沈则高的责任,是要被问罪的;而且两千俘虏不是小数目,这两千人若是出了意外,朝臣和皇上会想。沈家和这两千俘虏是不是有勾连,不然为什么恰好在押解途中出事了呢?
尤其是现在皇上似乎对沈家,颇有微词。若是沈则高押俘过程中,出了意外,沈家的局面堪忧!
“此计。还真是不错。这么说来,我一定要将赵嘉和两千俘虏顺利押解至京兆了?”听明白了其中的关联,沈则高苦笑着说道。
从岭南道到京兆,要走的路程本来就远,又带着两千俘虏,那么行程就更慢,最快,都要一个余月。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还有经行那么远的距离,发生意外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沈则高仿佛觉得前去京兆之路,铺满的,都是荆棘和铁蒺藜,根本就没有地方下步,太艰难了!
“你们说,我能推掉这个事情吗?”忽然间,沈则高这样问道,语气中还有着希冀。既然前面的道路这么艰难,那么干脆就不走了,行吗?
此乃神来之句,沈宁和应南图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地摇摇头。如果能推掉,在京兆之中,祖父早就推掉这个事情,哪里还用这么着急送信来京兆?
“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是随便问一问而已。”见到沈宁和应南图都摇头,沈则高就泄气了。刚才这句话,他就是用来自娱自己罢了。明知难为而必须为之,这是要作死的节奏。
“卞之和既然打失俘死俘的主意,我们定不能让他如愿!三叔一定要押这些俘虏进京兆,而且要顺顺利利到达京兆!首先,我们得确定,押解这些俘虏进京兆的,是谁,然后还要规划好进京的线路……”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宁说话了。她的双眼熠熠发亮,仿佛蕴涵着无穷的力量,那是一种名为“斗志”的东西。既然无路可退,那么就只能往前冲,作最充分的准备,以最顽强的力量,以应对未知的危险。
为了三叔和沈家的安全,不管阻拦在前面的是什么,都绝对要搬开。佛来斩佛,魔来斩魔!
在沈华善的急信到达之后没几天,京兆的文书也送到了岭南道韶县。文书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沈则高押解赵嘉和两千俘虏进京兆,即日起程,不得有误。
即日起程,不得有误,这都是官话了,说是这么说,谁会即日起程?尤其是前路那么艰险,沈则高觉得,没有作好充足的准备就出发,那就是死路一条。他刚刚立下大功,自然是不想死的。
带着这封文书,沈则高去广州府见了姻亲许茂丰。虽然女儿沈静很快就嫁入许家,但沈则高前来,不是为了儿女亲事,而是为了向他借兵!准确地说,是通过许茂丰,向岭南卫大将军袁焕借兵!
借兵,当然是为了押解这两千俘虏前往京兆。
在被俘之后,两千人一直关押在韶县县牢里面,负责看守的,是韶县的兵士和部分折冲府的士兵。这些士兵,看管着县牢的俘虏,是没有问题的,若要顺利押送他们上京兆,那就不行了。
己力所不能及,那就只能借力,沈则敬第一时间想到的押解人选,就是岭南卫的士兵,而且还要是岭南卫的精兵。
许茂丰和袁焕有旧交情,所以沈则高很快就见到了袁焕。此刻,他们正在岭南卫大将军府商谈着借兵一事。
“朝廷既指明由沈大人押解,那么理应由县衙士兵押送的,若是县兵不够。折冲府的兵士也足够了。”袁焕是接见了沈则高,却开口拒绝了他借兵的请求。
“袁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千俘虏,就算被关押在地牢里个把月。也不是等闲之辈。下官怕路上发生失俘之事,还请袁大人相助一二。”沈则高也没有想着。袁焕会想都没想就答应。
既然说是借,自然要求人的。
“这恐怕,于法不合……”袁焕的话音拖长,仍是拒绝沈则高。
于法,当然是于袁焕的法了。京兆的文书只规定,由沈则高负责押送,可是具体看管的人手。却是没有说明的,没有什么法可依的。
袁焕想着,将手中的兵士借出去,还是千里迢迢去京兆。一来太麻烦,二来不划算。
“这些押解的士兵进京兆,皇上必定会重重有赏。到时候皇上若是知道,破了南越一族精壮的,正是大将军麾下的士兵。必定龙颜大悦。大将军也会记上一功的。”沈则高也不气馁,继续说道。
让这些士兵进京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能够得功劳,而且还是破南越这样的大功劳!
听了沈则高的话语。袁焕挑了挑眉头,却没有出声,看来还是心有犹疑。
沈则高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得下重本才是啊。他在岭南道这么多年,岭南卫大将军袁焕有什么性格嗜好,他当然清楚的。
“若是大将军借出一千精兵。沈家送岭南卫三千斤三七,免费!且送岭南卫一万件棉衣,免费!”沈则高开口道,说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
“成交!”听了沈则高的话语,袁焕的眼神倏地亮了起来,说出了这两个字。他脸上布满了笑容,还拍了拍沈则高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岭南卫大将军袁焕,为人吝啬惜命。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不用出兵打仗,就算是出兵打仗,也最好不要士兵有伤亡。为了这个伟大的愿望,岭南卫中的保障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比如止血“金不换”和士兵御寒的棉衣,那是必须要充足的!
如今不用钱就可以得到这两样东西,还可以让士兵进京兆领功,那么这一千精兵,就当是拉练好了,借了!
沈则高心里在想:三千斤三七,以长兄沈则敬在昆州的地位,那是不成问题的;一万件棉衣,二兄沈则远应该也随时拿得出来的。这两千精兵若是能够顺利押俘进京,这笔交易,很划算。
沈则高顺利借到了兵,接下来,就开始规划进京兆的线路了。在韶县县衙内,沈则高和应南图前面,就摆放着注满各种标记的舆图——沈家的优良传统,这样的舆图,沈则高当然有一张。
“两千俘虏,只能走陆路,这是最实际最省事的办法了。”沈则高指着舆图上的线路说道,这是他想到的最便捷办法。
应南图却是有不一样的意见:“侄婿听闻,广州府市舶司有大楼船,可容纳三千余人。若是能租用这样一艘大楼船,那么我们可以走水路。”
顿了顿,应南图又补充说道:“走水路,一来节省路上的时间,二来也比陆路要安全。那么我们要防的,就是从京郊运河到京兆城门这一段距离。”
听了应南图的话语,沈则高想着从市舶司借到大楼船的可能性。市舶司乃广州府管辖的官衙。看来,得去拜访广州刺史梅百川一趟了。
为了能将赵嘉和两千俘虏顺利押解至京兆,为了能从卞之和的计划中争得生机,岭南的沈则高和沈宁等人,作着种种努力,而出发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第三百八十章 朝京行
端午过后,沈则高就打算押解赵嘉和两千俘虏进京兆的,同行的,还有应南图和沈宁等人。
在出发的前一天,韶县县衙还办了喜事:沈则高的嫡长女沈静出嫁。县衙之中,喜庆氛围还没有散去,押俘的紧张气息就已经弥漫了。
从岭南卫借来的一千精兵,已经提前来到了韶县县衙,神情紧张地警戒着。
这一千士兵,虽然不是岭南卫最精锐的士兵,却也比折冲府和韶县士兵厉害得多。这一千士兵挺立在县衙前,没有一点声响,却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势。这是一种经过鲜血锤炼的气势,没有上过战场杀敌的士兵根本不可能有。
在这一千精兵面前,韶县的士兵低头别开了眼。
袁焕是个上道的人,收了沈家那么重的本,送来的,是分量足够的岭南卫士兵。——沈则高对这一千士兵很满意,对袁焕这个岭南卫大将军添了五分好感。
有这一千精兵,还有市舶司的大船楼,他对这一趟押俘之旅多了几分信心。
卯时三刻,关押在韶县县牢的两千余南越俘虏,就陆续被韶县士兵带到县衙前面了,此后,岭南卫的一千精兵就负责看守这两千余俘虏,直到顺利送抵京兆。
这两千余俘虏,经过一个多月的关押,精神气已经极度损耗,不复突袭之时的勇猛。他们手上脚上都戴着着重重的镣铐,他们每进一步,镣铐都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这两千人先后走动的时候,那敲击声就仿佛闷雷,震得沈则敬和应南图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无论先前有多少信心设想,但是看到这行动不便的两千余人,他们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要押送这样的两千余人到达京兆,已经是不易,还要防着路上可能有的狙击和危险,这让他们无法轻松。
沈则高和应南图的身边,站着的岭南卫将领单破,他是袁焕的亲卫,负责这次押俘任务。他看到这两千余俘虏出现的时候,眼睛也眯了眯,神色紧肃。
赵嘉是最后一个被押解出来的。和这些俘虏一样,他的手上脚上,也是重重的镣铐。他的镣铐,还是特地用精铁打造的,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却比这些俘虏的,更为沉重,也更为牢固。
一个多月的牢狱,可以摧毁损耗绝大部分人的心志,却有一些人,无论怎么囚禁关押,内里的气场都是不变的,赵嘉似乎就是如此。
他的样貌已经变了很多,原本的俊美,成了如今的胡子邋遢,身上还可问道臊臭。只是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则高,缓缓开口说道:“沈大人……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似乎是滚了沙一样,粗粝低哑。
原本死气沉沉的两千俘虏,在听到赵嘉的话语之后,也随即抬头,甚至有人想向赵嘉那边移动,脚上的镣铐又发生碰击声,县衙门前一下子就骚动起来了。
沈则高和应南图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慎重。他们还忘记了一点,除了要防止路上可能会有袭击,还要防止这些俘虏逃脱!前往京兆的道路,似乎更艰难了。
可是这样的担忧慎重,却不能表露出来。听了赵嘉的话语,沈则高微微笑了起来:“是啊,好久不见。想必到了京兆之后,就更难相见了。”
说罢,沈则高看了看赵嘉脚上的镣铐,话语中意味尽明。如今他是官,赵嘉是囚,就算赵嘉再不甘,也要接受这一点。沈则高要做的,就是将赵嘉和两千俘虏,顺利送到京兆,仅此而已。
“走吧。众士听令,起!”一旁的单破不理会沈则高和赵嘉之间的暗涌,高声喝道,随即发出一声号促,那一千精兵听到号令之后,就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手中的铁棍,重重敲在俘虏的身侧,驱着他们前行,而他们身上的配刀,也因为这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