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均不是良配,且不说他和安九那一桩婚事谁是谁非,就说几家人已经说定,日子都定下来了,他还顾虑着他的前途声名,非得装模作样地闹上那么一场,他旧情难忘,乃是迫于父母宗族之命才不得不娶了你。坏事都是别人做的,和他没关系,这样的男人,太冷情虚假了些……”
张欣的心顿时说不出刺痛,开始时她以为是她有手段有魅力,狠狠地报复了安家,再引得田均真心相许,可以拿着安九的财物和心上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安归德弄死了她的未婚夫,叫她做了望门寡,她便让他的孙女还她一个丈夫,夺走安九的好日子和良人。可是现在,这个良人好像已经不耐烦了,渐渐地露出了真面目。也许,她有个孩子就会好点吧?毕竟她是真的喜欢他的。
张春见女儿沉默不语,想到她的处境,也有些心疼,出主意道:“你且忍一口气,我和你兄长会压着他,不叫他太难过,也不会叫他太得意。小小的右佥都御史算什么,他若对你不敬,想怎样摆布他就怎样摆布他!那个安怡不值得你劳心,她算什么东西,怎能与你相提并论?田均是个聪明人,即便就是动了歪心思也不会动摇根本。等你有了嫡长子,真正站稳了,那时我们再放田均起来,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张欣感激地道:“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只要想着有父亲母亲在,就什么都不怕。”所以她才敢放开了手脚去算计安九。
父女正在情深时,张府大管事立在外头道:“老爷,宫里头婕妤娘娘赏了一筐鲜桃。”
一般说来,宫里头赏东西下来,总会有话一起带过来。张春自来喜爱张欣,也就没让她避开,带着她一起见了张婕妤遣来的心腹宫人。
宫人是个伶俐的,闲话家常一般地把宫中那桩秘闻讲了出来,张欣忍不住笑了,她的脸被安怡给毁了,安怡的脸给黄淑妃毁掉,这叫不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呢?唯恐安怡的脸伤得不够深,还有机会被治好,便假惺惺地道:“小安大夫医术高明,想来不用惊动御医也能很快治好了。”
宫人是见过安怡的,作了同情状道:“怕是有些难呢,可惜了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简直大快人心!张欣爽快得如同三伏天里吃了两碗冰。
宫人又道:“虽说淑妃娘娘受了些委屈,但她素日待我们婕妤都是极好的。这次淑妃娘娘无意间得罪了小安大夫,触怒天颜,很是惶恐,听说婕妤娘娘的娘家与小安大夫有来往,便想问一问,如何才能与小安大夫尽释前嫌呢?”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在。她正想着要收拾安怡呢,安怡就自己找死得罪了黄淑妃,怎样才能尽释前嫌?当然是安怡死掉最好!能借黄淑妃的手一招置安怡于死地,自己的手还干干净净,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张欣激动一回,当即就生出几个毒计来,只等机会合适便说出来,好替张婕妤和黄淑妃出谋划策,务必要叫安怡魂断宫廷,再也出不来!
又听宫人道:“这不,婕妤娘娘这次赏鲜桃回家,还念着给黄小将军带一筐去呢。知道黄小将军这里一切顺利,淑妃娘娘也就能心安了。”
张春领会了张婕妤的意思,黄淑妃虽然受了点挫折,但此刻边关告急,皇帝正是要重用黄家的时候,又怎会真的委屈了黄淑妃?想来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找个合适的借口把人给放出来了。现在黄淑妃明显是想借张婕妤的手给黄家人传递消息,张婕妤不敢自作主张,虽然答应下来,还是谨慎的来问他这个当家大伯父的意思。
张春想起了前几天皇帝莫名其妙的那一次惊马事故,什么样的松鼠能大胆到去抓御马的头脸?田均又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去拉住一匹惊马,再救了皇帝的命?只能有一个可能,皇帝其实是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黄氏根基太深,与京城中的勋贵世家盘根错节,就连当年行事强横的安归德和蔡太师也都与黄氏有首尾,皇帝想动黄氏,谈何容易!
既然这样,就干脆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只当是件寻常的小事来处理,张春微闭了眼,道:“婕妤娘娘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仁厚!”
宫人领会得,笑道:“那奴婢这里就去给黄小将军送鲜桃了。”
张欣追上去道:“宫使辛苦了,我送宫使出去。”一路走,一路就把她刚才想出的毒计说了出来:“淑妃娘娘若是想要与安怡尽释前嫌,只需这般……”
正文 第261章 分内之事
马车犹如一尾灵巧的鱼,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游走着。车里的两个人的脸色却都好看不到哪里去,谢满棠的声音颇有些沉重:“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父亲在昌黎危急了。这次接你母亲和幼弟来京,道上光是盗贼就遇上了三四次。折了几个好手,所幸护住了人。我不方便出面,你回去后多宽慰一下你母亲和幼弟。”
安怡皱眉道:“那是自然。我也担忧边关战起,只怕不好再动黄氏了。拖得久了,叫他们缓过气来,就算我父亲能躲过战乱烟火,也躲不过他们的明枪暗箭,更是后患无穷。”黄淑妃的猖狂有目共睹,若不是底气十足,如何猖狂得起来?
谢满棠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会亲自去飞龙关解决这件事。这是他们的好机会,同样也是你我的好机会。一旦事成,不独一劳永逸,更是所得良多。”错过了这次,此生大概都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他要走,此行凶险。安怡油然生出几分不舍来,却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能留他,便调皮笑道:“虽说棠国公乃是天纵奇才,国之栋梁,但去了那穷山恶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是孤掌难鸣,不好施展手脚。我若是与你写封信,给你寻一只臂膀,你如何谢我?”
谢满棠捧起安怡的脸,目光深沉,声音温柔:“你要如何的谢?一直想你算不算?”他爱极了这****爽利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有这样干脆又让人欢喜的别离方式。
哎呀,妖气环绕,勾人得不得了!安怡赶紧扒拉开他的手,道:“分内之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也不贪心,只要你记得欠我一个承诺即可。”
这胆大妄为的丫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其实眼里透出的好色早就给他看出来了!谢满棠故意将自己最好看的姿态展现出来,声音沙哑微沉,就像是一把羊脂白玉的钩子,在安怡心里挠了一把,再勾着不放:“哦?你要什么样的承诺?”
“到时你就知道了。”安怡受不了,突然好怀念当初和他一个钉子一个眼地抬杠时光。
额头被轻轻吻了一下,犹如羽毛轻轻拂过,又如春风珍而重之地吹拂过初绽的杏花。没有任何情色的意味,只是一次真正饱含了珍重和喜爱的轻吻。安怡心里陡然一颤,抬眼对上谢满棠的眼睛,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谢满棠。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不止是喜欢这张脸,更喜欢这个人。
所谓两情相悦便是如此了吧?谢满棠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口里却说起了正事:“快给周金刚写信吧!”
安怡满心的旖旎顿时荡然无存,少不得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周金刚?”
谢满棠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她:“究竟是你看着我像白痴呢,还是你其实就是白痴?我第一次见着你,就是瞧见你和他鬼鬼祟祟地在一起,他如今在飞龙关中也算极负盛名的一员猛将,更是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汉,过得却不是很如意,不正好做我的臂膀么?”
什么鬼鬼祟祟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个人实在太讨厌了!安怡鼓着气,言简意赅地给周金刚写了信,大意是你当年曾说过有朝一日我若有事求你,只要不是欺君叛国、大逆不道之事,你便会去做,现在就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谢满棠冷不丁道:“他为什么会给你这样的承诺?可是你对他有大恩?”不等安怡瞎扯出来,就又否定了:“不对,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是你师父,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给他什么好处……”他的眸色深沉起来,却不再说话了。他记得,正是那一年,周金刚陪着安怡入青龙山采了五爪金龙,接着周金刚就探查出青龙山中的密道,然后就发了迹……安怡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安怡娇俏地朝他挤挤眼睛:“你猜。”然后避开他的眼神,埋头继续写信。再聪明不过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凭着这些蛛丝马迹,就能大概猜着事实的真相。可是她不能说,大概这一辈子都不能说,一个死了又活了的人,身负那样沉重可笑的过去,说出来只怕没几个人能承受吧?
谢满棠并未穷追不舍,收回目光殷殷笑道:“我可猜不着。”见安怡笑容太假,便道:“他娶妻没有啊?”
安怡微怔,随即狂怒:“我叫他叔父呢!”闹够了,心中却更为酸涩,关键时刻知情识趣,体贴可爱,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了吧。这样的好,怎么就给她捡着了?
再好的相会,总有结束的时候。马车在街上绕了几个大圈之后,终于到了金鱼巷附近,谢满棠送安怡下车:“军情紧急,又是机密大事,届时我就不和你道别了。你在宫中万事小心,遇到事儿也别太委屈了自己,皇后和江姑姑他们都会尽力帮你,你们家有梁丰看着,不会有问题。”忍了忍,十分不高兴地道:“实在不行,特许你去找莫天安,莫贵妃和黄淑妃斗得厉害,莫家就算为了讨好太后也不会坐看你出事的。”
安怡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耽于意气之争,她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这才是个真正懂事的好男人呢。
谢满棠心里已经很别扭了,又被安怡看得恼羞成怒,索性板着脸推她下车:“还不赶紧走?我忙着呢,快别耽搁我!”
安怡也不和他计较,笑眯眯地下了车就往前走。走不得几步,车夫又从后头追上来,塞给她一堆精美的包裹礼盒:“客人的东西忘在车上了。”
她可是空着手上车的,买的东西全部都嘱咐店铺伙计给送回家了。所以这堆包装精美的东西其实是谢某人买给安老太、薛氏和安愉的。安怡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甜甜地谢车夫:“您真是个好人,您会长命百岁的。”
谢满棠透过特制的窗纱看着安怡的笑脸,心里比蜜要甜上几分。他当然会活着回来,长命百岁的和她过一辈子的。她的秘密再多也没关系,他总能一一解开的。
正文 第262章 手无寸铁
崔如卿牵着个白玉捏成的胖包子站在金鱼巷口等安怡,玉白粉嫩的胖包子安愉梳着包子头,踮着小脚,探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朝街上看,每瞧见一个年轻女子就要激动一回,再失望一回。
安怡远远瞧着,心里一片温软。这是她的家人,她的血亲,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她,想念她的幼弟。欢欣鼓舞地沿着墙边悄悄走过去,猛地跳到安愉面前,弯下腰笑眯了眼大声道:“唷,让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会走到这里来了?”
安愉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仰起小脸,眯起眼睛,张开嘴,笑成一朵喇叭花。安怡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都扔给崔如卿,张开手臂等安愉扑过来。安愉张开手臂朝前走了一步,突然收了笑容噘起嘴转身往后走。
安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不得小声问崔如卿:“这是怎么啦?”
崔如卿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担忧地指指安怡脸上的伤,表示疑问。
安怡摇摇头,谄笑着碎步追上安愉,弯着腰讨好笑道:“哎呦,这是怎么了啊,你们谁招这个小孩子生气了啊?看他这样可怜,我请他去我家里吃桂花糖和盐虾吧。你去不去啊?”
安愉紧绷着的小脸有了一丝松动,长长的睫毛抖了几下,小红嘴吐出几个字:“谁稀罕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安怡忍笑,叹道:“好吧,既然他不爱吃,又不喜欢见着我,那我只好自己回家自己吃了。真是可惜啊,我弟弟最爱吃这东西,我还以为其他小孩子也爱吃呢。”边说边叹着气站直了身子,摇着头往前走。
安愉以为姐姐还在逗自己,并不放在心上。谁知安怡果然独自往前去了,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不由犯起了嘀咕,回头瞧见崔如卿还拎着东西陪在一旁,就又把心放下去。再回头往前瞧去,一直在前头走着的安怡突然间不见了!
安愉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再看,还是没有姐姐!停下来四处张望,还是没有姐姐!
“呜呜……”小包子没忍住,咧开嘴大哭起来:“姐姐……”
躲在附近人家门石后的安怡哈哈大笑着跑出去,一把抱住小包子狠狠亲了几口:“叫你不理我!”
安愉气得红了脸,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要从姐姐怀里出去,安怡紧紧抱住他,把他按在膝盖上轻轻打了几下屁股,笑道:“可是许久没挨打了,想念得紧?”
安愉扭了几下,不扭了,紧紧抱住安怡的脖子,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轻声哼哼:“一直都想姐姐,姐姐一直不回去,来了京城也不见你,刚才有人送了你买的东西回家,我就跑出来等你,腿都站酸了你才来!”
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让安怡那颗狂躁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她抱着安愉往前走,笑道:“姐姐也想阿愉呀,你瞧,姐姐才知道你们来了就赶回来看你们啦。买了这么多东西,都是娘和阿愉喜欢的呢。”从怀中掏出皇帝赐的那对翡翠鱼塞给安愉看:“瞧,皇上赏的,留给阿愉将来娶媳妇!”
安愉只看了一眼翡翠鱼,便小心翼翼地将小手贴在安怡的脸伤处,轻轻吹了两口气,低声道:“姐姐摔跤了吗?疼吗?走路要慢点,小心些。”
刹那之间,安怡红了眼圈,热泪狂涌而出。笑着将脸埋在安愉的身上,顺便把泪擦在他衣裳上,再抬头就又欢喜自如:“是啊,有个病人危急得很,姐姐跑着去救他,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安愉睁大眼睛:“姐姐这样辛苦,我不该淘气生你的气。”就要从安怡怀里挣下来自己走。
安怡抱紧他:“不必,姐姐想你了,让姐姐抱着你回家。”
一辆装饰华丽的牛车慢吞吞地迎面走来,安怡并不在意,只抱着安愉沿着墙根边说笑边往前走。
还差两丈远时,牛车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赶车的车夫和崔如卿都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安怡抬头,只见那牛血红了眼,双角前抵,疯了似地朝她们这个方向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