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光呆若木鸡,早想到儿子媳妇不会为小事轻易闹成这个样子,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大事。流言可怕,尚能散去,但儿子不能生育就意味着田家要绝后。那他辛辛苦苦挣下的这份家当是要给谁?日后谁来继承香火?不成不能这样下去。
田志光恶狠狠地道:“那就是我们田家的孙子!旁人随便说句闲话,你就信了?平日看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就糊涂了?”
田均咬着牙道:“我正是因为不糊涂,所以才不肯在眼里揉了沙子!”
田志光冷笑:“没见过你这样傻的,非得上赶着去戴绿帽子,你说有奸夫,奸夫在哪里?就凭人家几句流言,就凭大夫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捉贼捉赃,拿奸拿双,张家追问起来,你要怎么说?我再问你,你今日是不是去见了安怡?若是见了,你还想怎么说清楚?就不怕御史参你品行败坏么?你还怎么做这个右佥都御史?”
姜是老的辣,到底不是自己不能生,田志光三言两语就把厉害关系掰清楚了。田均惊出一身冷汗,他惹不起张家,休不掉张欣,哪怕就是这孩子被他给弄没了,笑话还是传出去了,还势必要和张家结下死仇,就连他脚踩两只船的事情都要扯出来。可是难道就只能这样忍气吞声地戴着绿帽替人养孩子么?
知子莫若父,田老爷见他清醒过来,便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就使人去查清楚,看她这些日子都是去见的谁,再把人给拿住了,若是查实没有这回事,那是最好不过。你这会儿赶紧去哄哄她陪个礼,这孩子不管生下来也好,不生下来也好,总之是不能在我们家出事的,更不能在你手里出事。”不然张家绝对饶不了他们父子。
田均屈辱地闭了闭眼,阴沉了脸起身往外。还未出门,仆妇已经尖叫着急匆匆地冲了过来:“不好了,大奶奶不好啦!”
田均一瞧,那仆妇满手的鲜血,他虽未见过这种阵仗,却也知道让他无比耻辱的这一胎终于是保不住了。
张欣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从未觉得人生竟有如此的痛苦,就好像有人拿着刀,在她的肚子里搅啊搅,她大哭大喊,死死抱着她的肚子,拼命哀求救救她,可是丫头婆子们都只是满脸恐惧地看着她。
有大群的人涌进来,又有人给她扎针灌药,然后她听见有人小声道:“保不住了。”接着桂嬷嬷大哭起来。
终于是保不住了吗?历经千辛万苦,想尽办法,终于还是黄粱一梦?她不服,凭什么!她才刚做了几天四品恭人,才刚扬眉吐气没几天,为什么就连老天爷也嫉妒她的好日子呢?张欣死死抠住锦被,硬生生将指甲都抠断了。都怪安怡,都是安怡的错。她跟安怡势不两立!
浑浑噩噩里,她做了个梦。
梦见一个瘦得皮包骨头、衣衫褴褛的女子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着,她的身后是捆绑成一人高的柴垛。坡很陡,雪很厚,女子只能一寸一寸地往上挪,好不容易挪到半坡上,突然一个踉跄跌倒下来,顺着雪地一直往下滚。柴垛被带动,翻倒打散劈头盖脸地砸在女子身上,很快就将女子掩埋在下头。
许久,柴垛才轻轻动了动,女子满头满脸的血污,挣扎着从柴垛下缓缓爬了出来,爬不多远,女子挣扎着抱住肚子蜷缩成一团,身下流出的血红得刺眼。女子却不哭,反而仰头大笑起来,那张脸,霍然正是死去的安九。
“啊!”张欣吓得大喊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惊慌地往被子里缩。
“奶奶,奶奶,老奴在这里,您这是做噩梦了?”桂嬷嬷掌着灯凑近前来,担忧地去摸张欣的额头,然后害怕地吩咐丫头:“快让人去禀告夫人,连夜去请大夫,奶奶发热了,烫得厉害。”
张欣紧紧攥住桂嬷嬷的手,颤抖着嘴唇道:“我……”想说这个可怕的噩梦,却又开不了口。
桂嬷嬷自以为知道她的心事,便抹着眼泪低声道:“可怜的奶奶,小少爷没了。您别担心,日子且长着呢,日后还会再有的。”
张欣用力睁着眼盯着跳动的灯火,不敢去看角落里的黑暗和影子,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道:“家里知道了吗?怎么不见有人来看我?”
桂嬷嬷说起这个就来气:“只有老爷过问,大爷说是去请大夫,就没再露过脸,夫人回来就是让人把咱们房里的人拘了去,现下就只剩下老奴与鸣翠两个人了。老奴让人去尚书府送信,才到二门处就给拦住了,放不下奶奶这里,不然老奴也能再多想想办法……”
这是防着尚书府来找麻烦。田家怕张家,张欣又是鄙夷又是愤恨,接着又觉得很疑惑。为什么田均会是这样的态度?他不是疯子,也期盼这一胎很多年了,再怎么不顾,也不会不顾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田夫人,儿子做错事,当娘的不是该来哄着她,让她别和娘家说么?怎地田夫人也是一反常态,不露面,不出声?
不对劲,肯定和安怡脱不掉干系,细细算起来,她昨日从起床就没安生过,遇到的波折一回比一回大。张欣忍着痛楚,叫桂嬷嬷过来:“我这里不要紧,你赶紧想办法打听是怎么回事?”
忽听丫头在外道:“夫人来了。”
田夫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淡淡地道:“你醒了?怎么又烧起来了?哪里不舒服?”
张欣不想理田夫人,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
田夫人也不去管她是个什么态度,直截了当地道:“昨日傍晚,有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找上门来,我问他是谁家的,他说不出来,一会儿说要见桂嬷嬷,一会儿说是有事要拜见大奶奶。当时人仰马翻的,我也管不得那许多,觉得他形迹可疑,就让人把他关起来了。结果他倒招了,说是奉了朱大爷之命来寻你的,这朱大爷是谁?为什么要寻你?”
正文 第316章 不能白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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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爷?那不正是牛四改头换面以后用的别称么?牛四使人上门来传信,必然是去昌黎打听的人有消息了。这可真是什么事儿都凑到一处了,听田夫人这意思,倒像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样子。
桂嬷嬷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张欣冷冷地道:“婆婆说得好生笑人,既然说是贼人,我又如何认得?他说认得我,我就该认得他是谁?他既然招了,那自然就会说找我做什么,我又没见着人,更不曾听见他的话,如何会知道他找我做什么?乱来一个阿猫阿狗说认识我,我就要负责么?这是谁家的规矩?”
桂嬷嬷便不敢再多话,低着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田夫人气得发抖。外头传得那样的难听,又有莫名其妙的男人寻上门来,她问一问怎么了?张欣竟敢这样的顶撞她!可见这贱人是活该,可见贱人就是贱人。当年的安九,除却母家不得力拖累了田均仕途无望、不能生子之外,还真没有做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儿,哪怕不高兴,也从不曾这样当面无礼地对过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田夫人正要发作,就见田均走了进来:“夜深了,母亲您忙了一整天,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田夫人恨不得将张欣撕烂,却晓得再留下来也不过是受辱找气受,硬生生地忍着气由罗嬷嬷扶着走了。田均冷冷地看了眼桂嬷嬷:“滚出去。”
张欣同是冷冷地道:“不许走。”
桂嬷嬷就又理直气壮地站在床边不动弹。
田均嘲讽地勾起唇角,道:“也好,你主仆二人狼狈为奸,正好叫你二人死在一处,死个明白。你也不用使人去打听了,我娘脸皮薄,说不出来,我来告诉你。人家都说我生不出来,你在外头养了小白脸儿,这一番,便是借种生子。”
“呸!瞎了你的狗眼,你怎会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张欣恨透了他,只恨自己有眼无珠,怎会急巴巴地把这人从安九那里抢了来,活该留给安九去享受才对。
田均冷笑起来:“是谁不要脸还不一定呢,奸夫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想抵赖?你不是想找人回娘家送信吗?行啊,要使哪个去?我立刻就让人送他去。好叫岳父岳母大舅兄看一看,张家养的好女儿。”
之前不肯说,是因为还要尊严,不肯承认自己其实不算男人;现在这样爽快地说出来,是因为闯下了祸,知道张家一定饶不了自己,所以必须先把张欣拿捏住,更何况,那个自己送上门来的闲汉王九说得那样的明白。
什么张欣每次都是戴着面纱去和他们朱大爷见面,两个人总是鬼鬼祟祟地关在房里不许其他人靠近,能近身伺候的只有桂嬷嬷一人。家里的仆从也间接地证明了张欣的确在那些时间点出过门,的确也只有桂嬷嬷才能跟着她进去。那还说什么呢,他不会生,总不能再把气也吞了,总要叫张家知道错,补偿补偿他才是。
灯光下,田均的眼里闪现着当初和自己一起算计安九时的精光,张欣“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瞬间明白了整个事情经过。好大一张网,好精巧的算计,她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却没想到对方早把她和田均的想法和应对方式,以及二人间最大的心结病症都拿捏准了。
田均贼心不死,想占安怡的便宜,她嫉恨着安怡,一心想要置之于死地,然后就有了“捉奸”一场戏,让她先被谢满周恐吓,再和田均彼此间生了怨怼。可怕的流言,先从田夫人那里击破,再将田均顺理成章地绕进去,一家子都信了田均不能生,她却怀了身孕,耻辱加怀疑,造成了她的流产。最后再来致命一击,弄个闲汉上门来往她身上泼污水,坐实了她不干不净,有大错。
层层推进,精心算计。辛苦得来的孩子没了,田均不心疼她,不心疼孩子,首先想着的就是他的前途,就是担心张家不饶他,就像是当初他要搬掉安九这块堵路石一样,他永远都只记得他自己。因此,她将永远不能原谅田均;而田均,也将永远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永远不会再如从前那样相信她。
除非今后他能让其他女人顺利有孕,才可间接证明她的清白。可是,张欣很清楚,想要见证这个恐怕很难了。她见过的所有大夫,包括安怡在内都说她身体健康无恙,若非是她将颠道人一脉传人的狠药给田均服下,她大概也不会有这一胎。
鬼由心生,尤其是事关男人的生育能力的时候,芝麻大的事情总是会被无限放大,这盆脏水她被泼定了。
好狠毒的手段,好恶毒的人。张欣紧紧攥住锦被,盯着田均一字一顿地道:“你就这么想戴绿帽子?我与你一起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田均冷笑着反讽道:“我就是与你一起太久了,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你能婚前就和我有了首尾,就能和别人也一样有首尾。你的胆子大着呢,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
“你这个……”张欣怎么也没想到会得了这么一句话,急怒攻心,气血上涌,加上本就发着高热,身子又受了重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桂嬷嬷吓得惨叫一声,赶紧去掐张欣的人中。若是张欣有个好歹,张尚书和张夫人定然会扒了她全家的皮。
“好生伺候着,别叫大奶奶死了,不然你这老淫奴可是罪上加罪。”田均懒得多看张欣一眼,一拂袖子就走了。走到门外才觉得双腿发颤,夫妻做不成了,张欣的性子哄是哄不住的,不趁此机会拿捏住,日后全家都要没有好日子过。
田夫人紧张地站在门外,见他出来就拉着他往一旁去,小声道:“你是不想和她过日子了?你就不怕她要和离?若是那般,张家如何会放过我们?”
田均咬着牙道:“和离?她做梦!纸是包不住火的,张家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母亲着人把那闲汉看好了,到时候才能应付过去。”放了张欣,岂不是给张家机会来收拾自己?那当然不成,总不能白白戴一回绿帽子。
正文 第317章 由着他吧
金鱼巷安宅,安怡所居的房屋里此时灯火通明一片,兰嫂等几个近身伺候安怡的人谁都没睡,全部坐在一旁或是帮着切药,或是碾药。安怡端然坐在案前嗅着满屋的药香,细心配制将要给郑王妃治眼睛用的药。
三更鼓响,年龄最小的欣欣忍不住打起了呵欠。兰嫂便劝安怡:“姑娘,时辰差不多了,您明日还要入宫呢,歇了吧。”
安怡正在兴头上,便道:“你们都去睡,我还要把这一味药弄好。”
兰嫂便安排欣欣等人去睡,自己安静地陪在一旁,安怡做完才安心睡下。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首先是去陪着安老太等人用早饭,再检查一遍安愉的功课,接着才要准备出门。
崔如卿送她出门,与她一路走一路说:“田大奶奶真是不幸,被谢二爷气成那个样子也没大碍,回到家里反倒被田大人给气病了。听说还动了手,一连请了几次大夫,还是没能保住,听说病得都糊涂了,田家半夜里使人去尚书府里求药求医,天还没亮张尚书夫人就带着人赶到田家去了。说不定,还会请姑娘去帮着看也不一定。”
“请谁也不会请我。”安怡说不出心中的滋味,终于也有这么一天,能让张欣和田均尝一尝她所吃过的那些苦头。这对夫妻,其身不正,所行不端,正是自找苦吃。张欣失子失名还被怀疑失贞,田均身为男人却被人揭穿其实他不算真正的男人,好像他们都很痛苦了,但只是开始,真的只是开始。不要和她说什么宽容忍让,胸怀大度,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然这世上就再没有好人的活路了。
“田家已经使人去拿牛四了,牛四倒精,跑得飞快。但不怕他跑,就怕他藏在屋子里不挪窝,等他被田家迫得到处逃窜,咱们正好有机会把他给拿下来。”
崔如卿很陶醉于他所玩弄的这一系列计谋和所取得的成绩:“有王九的那一席话,田均就是不想相信这奸情也要信个五六分。没了这千辛万苦得来的一胎,即便就是张欣把她私底下寻牛四办事的实情说出来,这夫妻二人也再别想回到从前,定然要生分的。张家和田家也定要产生罅隙,到时候才好把九小姐的冤屈昭雪出来。”
安怡安静地听完,和崔如卿别过,自登车入了宫。黄氏使人送万民书告安保良一事还未发动,宫中仍然风平浪静,但安怡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假象罢了。
昨日她把从田均那里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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