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安含笑看着匆忙跟上来的兰嫂,恶意地道:“兰嫂经常跟着你出入,认得她的人太多,就不要让她跟着去了吧。”
兰嫂一时大急,生怕安怡听了莫天安的谗言,匆忙抓住安怡的袖子,小声哀求道:“姑娘。您身边怎么也得有个人跟着的。”
这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兰嫂不就是拉了她一把么,就这样吓唬老实人。莫天安这样聪慧的人,又怎会只准备一顶幕笠?安怡作势去取头上的幕笠:“其实我不太在乎,给她戴吧。”
果然莫天安很快就顺从了她的意思:“小安你可真是会拿捏我。再没有比你更知道我的人了。”也不管老焦等人是个什么脸色,笑吟吟地叫红袖再拿出一顶幕笠来:“幕笠是要花钱买来的,只有这么一顶了,所以其他人是没办法跟着进去了,再说,男人戴幕笠也很奇怪啊。”眼角瞟向明显脸更黑了几分的老焦,一脸的不怀好意,顶好就是赶紧跑去和谢满棠说说,让谢满棠气死掉。他倒是要看看,在这紧要关头,谢满棠究竟是要顾着大事呢,还是要跑来和他抢女人。
安怡只作没看到没听到,莫天安一个人表演不起来,就偃了旗鼓,乖乖领着她往前头去。通往小楼的路掩映在绿树之中,隐秘而安静,道旁有着青色长袍的英俊小厮和粉色衣裙的漂亮丫鬟伺立问候,态度恭敬得很。
走到门边,一个长得平淡无奇的青年男子迎出来,见着莫天安,也不说什么,微笑着行了一礼,和声道:“您来了。”言罢引着众人往里,其间就连眼尾也不曾往安怡等人身上扫过。
穿过装饰精致华丽的大堂,走进地砖光可鉴人的夹道,人世间的烟火气猛然袭来,女子的娇笑声,男人的呼喝声,卷杂着各式各样奇怪的声音侵袭而来。
兰嫂脚下一个踉跄,紧紧攥住安怡的手臂,低声哀求道:“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若是后悔了,随时都可以走。”莫天安含笑看向安怡,隔着黑纱他看不清安怡的神情,却能感受到被笼在黑纱里的女子此时也是紧张的,可是她仍然肩背笔直,步伐沉稳,不曾乱了半步。就这样相信他么?换了其他人只怕早就花容失色了吧?
安怡抿着唇,豪赌似地道:“我说过你是君子,现在仍然不改初衷。”
不改初衷……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这样的懂他?莫天安压下心头的悸动,惫懒一笑:“那我总是不辜负你好了。”
不辜负她,听上去怪怪的。一阵铮琮的琴声穿云裂雾般地骤然响了起来,四周陡然一静,就连男女调笑的世俗声都被压了下去,整座小楼瞬间又变得清雅起来。高手在民间,安怡仰头静听了片刻,赞叹了又赞叹。
莫天安瞥了她一眼,轻声道:“听说小安你擅笛,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荣幸?”
又提起她擅笛的事来了,安怡的心一颤,回头看向莫天安,莫天安却已经回转眼眸,率先走进了一间雅室。
安怡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
雅室内的陈设精致自不必说,红袖与绿衣二人也是轻车熟路,显见是来惯了的。墙上挂了一副吴道子的山水画,虽不是真迹,却也深得神韵。莫天安起身走到画前,笑着招呼安怡:“小安你过来看看这幅画。”
安怡取下幕笠走过去,看见乱石滩中两个眼眶大小的孔洞直通隔壁,若不仔细瞧,便只会当作是画上的石头。猛然想起之前曾听胡三赖等人议论过,某些特殊地方会在墙上隐秘处留两个眼孔,方便有特殊爱好的客人偷窥,不由微红了脸,怀疑地看着莫天安。
莫天安对着她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满脸的无辜。安怡把心一横,贴上去一瞧,不由心中一阵狂跳。
正文 第337章 弄巧成拙
隔壁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火辣场景,而是一张桌,团坐着几个锦衣华服的人,桌上一副象牙牌九,一群人正赌得入迷,其中一个着秋香色锦袍的少年郎,漂亮的眉头紧紧皱着,脸色煞白,满面的不甘。在他面前放着一只玲珑牡丹象牙盒子,纵然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但看周围人贪婪的眼神,也能猜得着价值不菲。
安怡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缩了回来,眼睛疼得厉害,就好像有人拿了针在她眼睛里用力地刺,稍不注意就会眼泪长流。一颗心更是跳得厉害,双腿仿佛在抖,又好像站得比什么时候都要稳妥。她深恨刚才为了方便而把幕笠取了,导致这时候只能强作镇定:“这是什么?”
“赌博。世家功勋子弟们在败家。”莫天安静静地打量着安怡的眉眼,明明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惊诧和痛苦,可是一转眼,她就又变得和平时一样的坚硬和沉稳。就差那么一小步,他就可以探察到她内心深处的隐秘,也许就可以凭此靠近她,走到谢满棠也没达到的深度。
那只玲珑象牙盒子直在安怡面前晃动,那曾经是她最心爱的东西,里头装的是一只暖玉雕成的玲珑花球,也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这只玲珑花球对她来说曾经意义非同凡响,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重要的意义。因为那个人还活着,那个人因为不明原因而抛弃了她,这么多年过去从未回头,那只玉玲珑更像是一个笑话。
安怡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坏起来,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又算是什么好戏?”语气就像是在质问。
看来是弄巧成拙了。莫天安小心地试探道:“我以为你应该认识安侯府的七公子。”
她当然是认识的,安九同父异母的兄弟,田氏所出的第二个儿子,自小就爱惹是生非并飞扬跋扈的安悯。终于在尝尽父母亲人的溺爱之后,捧着从死去的异母姐姐那里侵占得来的珍贵遗物走上了赌桌,成了浩浩荡荡的败家纨绔中的一员。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本是田氏应得的下场,可是安怡高兴不起来。谢满棠对她的行径有所怀疑也就罢了,莫天安又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这些事,并且如此上心的。在她还只是集中精力对付张欣和田均,无暇顾及安侯府之际,他就已经把安悯主动送到了她面前,以供她打开安侯府的大门。是好意,却让人害怕不安。
他到底知道多少,到底想要干什么?安怡头痛欲裂,直视着莫天安的眼睛缓缓道:“原本是应该认识的,怎奈男女有别,他这样在京中长大的贵公子,是不会看得起我这种穷乡僻壤来的不务正业的女子的。所以几次家宴,从未见过。”
莫天安毫不退让和安怡对视着,笑容却温和得很:“那你今日就见着了,他就是那个着秋香色锦袍,面前放着一只玲珑牡丹象牙盒子的少年郎。你别看他年纪小,却已经是这里的常客,经他手流出来的珍贵物件可不少。你说奇怪不奇怪,人家都说安侯府家底空了,他手里却有不少好东西,拿出来这么多,一家子人都好像不知道似的。”
“那么莫五公子特意领我来看,是想要做好人,让我去提醒宗长一家管教子弟?”安怡的语气里不自禁的多了几分敌意。有些事情过去了,她以为她忘记了,却没想到在猝不及防之下突如其来地被提起来,再让她想起了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那一年,祖父给了她一对拇指大小的金狮子,狮子是中空的,红宝石的眼睛,口里叼着能活动的碧玺宝珠,爪下的绣球更是玲珑美丽,轻巧而精致。她爱极了,安悯兄弟俩看到后,哭着追着要。她不肯给,田氏也没问她要,而是让安悯兄弟俩跪在院子里,当着家中所有仆从的面,拿了戒尺一下一下地打安怀的手掌心,每打一下就要问一声还要不要姐姐的东西,只打读书又好又聪明的安怀,却不打哭闹得最凶的小儿子安悯。
打着打着,母子三人哭成一团,就好像都被她这个先头正室留下的嫡女给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一对玩物罢了,做姐姐的舍不得分给不懂事的幼弟玩,还闹得这样的厉害,实在是过分又跋扈,怎么都该好生教训教训才对。于是生父安保凤从书房里走出来,夺过田氏手里的戒尺,狠狠打了她一顿,当着她的面,把那对金狮子夺过去分给了两个异母弟弟。
然后田氏哭着替她求情,安悯当着她的面把那对金狮子用石头砸坏了。安怡记得当时她的心好像被人活生生地撕裂了一样,委屈却没地方哭诉,就连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是“九小姐太不懂事了”。她永远都记得安保凤鄙夷冰冷的眼神和那句:“你不配得到这样的好东西。你不配做他们的姐姐。”
原来不是她不配,而是因为她有一个那样的母亲。
是不是在她死后,安、田两家分赃之后,她的那些亲人们也都在明里暗里地庆幸着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终于回到他们手里了?所以哪怕知道她的“死”有蹊跷,他们也还是宁愿她背负着污名“死”了?久藏在记忆深处的不愉快潮水般的涌上来,安怡的语气越来越不善:“莫五公子是觉得我像个爱多管闲事的好人,还是觉得我应该做个好人?”
他本以为想要靠近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知晓她的秘密并和她共有秘密,但安怡的排斥度远超了他的想象。莫天安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愕然片刻,沉默着递了一杯热茶过去。安怡不想接,他便那样一直举着,桃花眼里也敛去了一贯含着的笑意,全是诚恳和无辜。
正如谢满棠所言,莫天安这个人装起可怜无辜的时候,眼神比谁都可怜。安怡垂下眼,终是接过了那杯热茶。热茶透过掌心,温暖了血脉,也让她激荡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可是秘密被骤然看破,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应对不当就会引起新的麻烦。
正文 第338章 心里的刺
安怡不认为自己这时候有足够的能力把莫天安这样聪明的人应付妥当,便放下茶杯拿起幕笠戴上,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对不住,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才戴上幕笠,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了出来。其中有这段日子以来担心家庭父母、担心谢满棠安危的重压,也有被勾起从前不愉快的委屈,还有被人突然看穿秘密的担心和紧张没想到她对田均和张欣、以及安侯府的特别关注就这样落在了莫天安的眼里。
她从未在莫天安面前提起过这些事,莫天安却能关注到并率先替她找到了对付田氏的缺口。细心如此,其实不过是想要讨好她罢了,她明白的,可是这样的突然袭击,何尝不是想要单刀直入,杀进谢满棠也从未触及的秘密里去,再借机和她慢慢走近?
可她不需要。谢满棠是和她接触最早的人,也是她最先恳求帮助的人,他知道的关于她的事,一定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多,但他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只用他一贯的张狂和霸道和她一次又一次地碰击相撞,然后打动了她。
其实莫天安未必就是恶意,未必就会对她造成威胁,可是他采用的方法不是她所喜欢的。她的过去和不堪不想要其他无关的人知道,每碰一次都是血淋淋的疼痛。谢满棠比莫天安更懂她。
莫天安眼看着安怡大步离去,知道要坏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兰嫂莫名其妙地追了出去。
红袖见他脸色难看,小声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莫天安苦笑着,心里拔凉拔凉的:“我做错了事。”
红袖当然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但她向来性情温柔体贴,便好意劝道:“您是好意,安大夫总会明白过来的。”
“她一直都明白,可她还是不喜欢。”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这个人,所以才看什么都不喜欢?莫天安见两个侍女都是一脸的懵懂,显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便微微叹了口气,示意红袖:“赶快出去送她上车吧。别叫不知事的人冲撞了她。”
红袖赶紧出去找到之前引路的人,叮嘱过后,那人匆忙赶了出去。须臾回来找莫天安禀告:“公子,小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位客人平安送上马车了。”
莫天安燥热地将身上披着的青狐裘衣脱了下来,随意扔在了地上,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左看看,右看看,再将目光落在面前低头伏小的青年身上,长长叹了口气:“去吧,好生关照关照安七公子。”事情总不能做一半扔一半,还没到那一刻,他怎能认输?
面目平淡的青年会意一笑:“公子爷放心。小人按着您的吩咐,这些日子已经从安七公子手里收了不少好东西了。都存着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本是打探得了安怡关于要替安九报仇的那个消息,便想要替她开道,即便不能如谢满棠那样堂而皇之地将田均给当街扔进马粪里,他也能用他自己的方式静悄悄地做些事给安怡看看。缅怀故人,还有什么能比把故人失散的宝贝给收集起来更好的方式呢?既然安怡想要查安九的死因,他便帮着她打开安侯府的缺口。
本以为她会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受了他的好意,欠下的情分多了就会变成内疚,内疚了就不容易拒绝,时日久了她总会知道他的好处。谁能想到她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为什么呢?莫天安扶着额头,用力回想着谢满棠做了些什么,然后发现谢满棠居然从不曾过多地管过安怡这方面的事,除非安怡有所求,否则就不会管。难道说谢满棠就真的一无所知,毫无所觉么?
肯定不是的,谢满棠应该是比他更明白,一个人的心里有一根扎得很深的刺,这根刺拔出来或是碰到都会很疼。所以除非那个人自愿拔出来或是自愿让人帮忙拔出来,其他人才能帮忙,否则任何一个主动去帮忙,甚至于不打招呼就去帮忙拔刺的人都会弄疼和冒犯那个人。他无意中弄疼了安怡,所以她走了。
莫天安苦笑起来,果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么?他只想到要在谢满棠没注意到的地方接近安怡,却没有真正痛过,所以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
面目平淡的青年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低声提醒:“公子爷?”
莫天安站起身来,懒洋洋地道:“好吧,走,咱们看看安七公子手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半箱子的古玩字画,钧瓷花器茶器,除去今日的玲珑牡丹象牙盒子,还有一管晶莹剔透的碧玉笛。笛子上的璎珞已经褪色了,却还是别样的美丽。莫天安的手触到冰凉的碧玉笛,突然想起了盘龙寺中安怡手持竹笛吹奏“梅花引”的样子,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手里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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