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脸最先被安怡看得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握着嘴低低咳嗽了一声,眼睛往左边瞟了瞟,然后微笑着往前走了一步,道:“真的么?看你也不过十一二岁,如何能做这些事?不要骗人了。”
安怡顺着娃娃脸的目光飞速瞟了一眼,看到一个瘦高男子独自站在房檐下的阴影里,微侧着身,半掩着脸,好像和前后两拨人都没什么关联,可又像是被一群人牢牢护在中间。从前她和祖父出门时,家里的护卫便是如此布置,安怡心里就有些明白了,这个人应当就是这些人的头目。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和表情,安怡还是大着胆子朝着那个方向说道:“我当然是说真的,要是不信,可以让我先给谁止止血。”话音刚落,一道目光便有如实质般的落在她身上,刺得人十分不舒服。安怡抿着唇,将两手交握着放在胸前,努力睁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娃娃脸,轻声央求道:“哥哥,我说的都是真话,让我先给您止血吧……”
大概是安怡的样子太过可怜可爱,娃娃脸的笑容有片刻停滞,两条弯弯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轻轻跳了跳,眼里更滑过一丝不忍,他询问地朝瘦高个看过去,话却是对着安怡说的:“你跟着你师父几年了?”
原来他们都知道,对于她们的身份来历,这些人都知道。什么人才会对住在自己隔壁的人这样小心啊?安怡说不清楚是应该庆幸呢还是应该更害怕,嘴却是一点没闲着,飞快地回答:“我从小就跟着师父啦,已经可以看病开药方了。”只要他们需要她,她就能有一线生机吧?
不知瘦高个给了娃娃脸什么暗示,娃娃脸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安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了笑,将手放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握着,低声轻笑:“这样的么?那就跟我进来吧,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颈后的那只手温热干燥,却带着致命的威胁,安怡清楚自己这柔细的小脖子怎么也禁不住那么一下,就很顺从安静地跟随着娃娃脸的脚步往客房正屋里去。临进屋时,她麻溜地瞟了瞟,看到瘦高个站着没动,几乎要和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了。
屋里已掌了灯,之前被扶着的人被一溜放在了床上。一共三个人,全都血肉模糊,一个被砍伤了前胸,一个被砍在脸上,另一个被刺伤了肚腹。看得出他们之前都曾经被简单包扎过,但毕竟伤太重,血早已经浸透了绷带和衣物,血淋淋地往身下的被褥上淌,满屋子浓重的血腥味儿呛得人几欲作呕。
安怡屏住呼吸,白着脸上前探查,摸到两只脉搏已经停止跳动的手,于是格外庆幸她还没学到吴菁那手起死回生的针技呢,如何能治这样重的伤?少不得露馅再被弄死。高兴归高兴,她挤出两泡泪,同情地指着那被砍了胸和被砍了脸的两个人对娃娃脸轻声道:“这两位大哥已经不行了。”
“小丫头片子,别不懂装懂,胡说什么?”一个眉间有疤的男子大步上前,猛地把安怡推了个趔趄,凶神恶煞地道:“不就是点小伤么?怎地就咒人?嫌命长了么?”
安怡早知道会是这样,稳住身形就赶紧往娃娃脸身后藏,委屈地揉着眼睛哽咽道:“我没说谎,倒是那位被刺穿了肚腹的哥哥还有救,但也要快,不然大罗金仙来了也没得救。”
那眉间有疤的男子越发暴怒,伸手要抓安怡:“我撕烂你的臭嘴,我大哥刚还和我说话和我笑呢,怎地落在你嘴里就不行了?”
安怡死死揪住娃娃脸的衣服拼命往他身后藏,为怕激起这些人的杀性并惊动吴菁等人,连哭声都不敢稍微放大些:“那是回光返照!分明人已经落气了。”
“你再说……我……”眉间有疤的男子已是气得睚眦俱裂,娃娃脸状似无意地往前跨了一步,刚好挡在他和安怡之间:“五哥,这事儿和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五哥眼里的泪突如其来地狂涌而出,去抓安怡的手也折回来用力捶打他自己的胸口,表情悲伤绝望至疯狂,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咬着牙拼命压抑着,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声音。
“五哥,五哥,别这样。”娃娃脸见状大惊,忙和一旁的人上去把他抱住,低声苦苦相劝,他却只是不依劝,只在那里疯了似地跪在地上发泄。
要想活下去,那就要让对方知道你有用。安怡站在一旁只呆了片刻,就赶紧取出随身带着的针囊朝着那肚腹被人刺中、流血不止的重伤病员走过去,也不及洗手什么的,定了定神就拈起一颗针准备给他刺穴止痛止血。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五哥吸引过去了,倒也没人去关注她做什么,因此开始几针都很顺当,安怡越扎越顺手,不期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闹的不闹了,劝的也不劝了。
安怡惊觉过来,匆忙往后瞟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挪不开。玄色纱袍,朱红里衫的年轻男子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平平静静地看着屋里众人,犹如一把明净锋利的古剑矗立在那里,不用舞动,威严寒意便已外泄,甚至不需要多余的眼神表情和动作,屋子里的闹剧就已经自动歇火。包括那闹得最凶的五哥也是满脸臊色。
原来是他,那日此人从车里扔了五两银子出来,她惊鸿一瞥,便觉着如冰雪一般夺目,今日隔近了看,虽还是让人不敢逼视,却又挠得人心痒痒的,就是想看,安怡的手一抖,银针便刺得偏了。
正文 第38章 你是蠢货
果然美色误人。安怡收回心思,利索地拔出银针再往下刺,所有银针依次入穴,血渐止住,伤者也停止了呻吟,她松了口气,回过头想要表功,却见那美男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你是潘欣的什么人?”
潘欣?安怡想了几遍也没想出她认识这么一个人,当下很坚决地摇头:“不认识。”
美男唇边露出几分嘲讽凉薄的笑意,一双利眼看得安怡莫名多了几分心虚,不敢与他对视。正待要将目光挪开,倔劲儿忽又上来,暗道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怕他看?便将小胸脯挺了挺,平静自若地平视着那人,任由他去看。
娃娃脸低咳了一声,瞪着安怡善意骂道:“不知礼的小丫头,果然是乡间野地里出来的,贵人问你话,竟敢如此无礼!”
是了,对方是贵人,不管他的行径再怎么可疑鬼祟,也是“从京城里来的贵人”。那些人,即便是日常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在他们这种草民面前也还是高高在上的所在,随便伸手就可以捏死他们。安怡收回目光,默默行了一礼,道:“那位肚腹被刺伤的大哥,我已是给他止了血和痛。但他肠子都流出来啦,即便是给他收回去再缝了针,也还是急需用药的,不然只怕有些不好。”
美男轻描淡写地道:“那你就先给他把肠子收回去,再缝了针,汤药一事我自会处理。”
安怡迟疑地看着伤者肚腹上花花绿绿的那一堆,表面上还很镇定,实际上两腿已经开始打颤,她入门能有多久?再是所谓的天才,也不过是能下一些简单的针和看一些简单的病,至于外伤,平时吴菁看得并不多,她学习的机会当然也不多,全是得益于一本藏在书房角落里、已经落满了灰的手写小册子。且不说这个,就单论动手,她真有些下不得手。
又是娃娃脸说了话:“看她这样子只怕也没经过这样大的事,不如……”
美男抚抚袍袖,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架起两条长腿,冷淡地道:“她不行,就叫她师父来弄!”
!安怡顿时满头大汗,她这么辛苦地受煎熬那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着别被人一锅端了么,这下倒好,还是逃不脱这个命运?她一咬牙,抢上前去立在美男面前朗声道:“谁说我不行?我当然行,只是我要烈酒净手,还要许多的药,你们有吗?”
娃娃脸低声道:“小姑娘,你年纪小,不要乱夸海口。”又转身同美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美男鄙夷地冷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只会干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不然就是心狠手辣的活死人?”
娃娃脸十分羞窘,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您又何必惊动这么多人……她撞上已是迫不得已……”
美男不容置疑:“我自有分寸,去把人叫起来。”
“别,我会,我都能做!”安怡大急,抢上前去扯住娃娃脸的袖子,低声哀求:“哥哥,求您不要叫我师父。”
娃娃脸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掰开,给了她一个笑脸:“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哪个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即便不是坏人,肯定也是做了不想给人知道的事情,那也得灭口啊。安怡觉着娃娃脸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心虚,索性转头去求冷脸美人:“这位公子,我真的能治伤……”
“就凭你下错了针又拔出来重新刺?就凭你白嘴白脸,几次忍住才没吐?你是蠢货不假,我却没蠢到能让你随便拿我手下之人练手脚。所以你师父全是你学艺不精拖累的。”美男的声音十分清越,仿若清泉美玉相击之声,闻之悦耳悦心,表情却十分欠揍,整一个目中无人。
安怡这才知道之前她的所有动作都落在了别人眼里,心知糊弄不得,便破罐子破摔,收了哀求之态,朗声道:“我下错了针又如何?最终我是做到了止血止痛。我白嘴白脸也不奇怪,谁日常能见到这么重的伤?我不是也没吐出来?给我针线时间,我照样能做!”她看了眼美男,见他并没有因为她一连串的反问而生气,胆子便又大了几分:“我是运气不好,刚好撞上这么件事儿,我师父他们却不该被拖累。”
美男终于肯撩起眼皮正视她了:“你师父和师兄平日待你极好?”
安怡满脸真切之情:“当然啊,师父和师兄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们,我早就死啦,平日又对我多有照顾,我帮不了他们也就算了,怎能再拖累他们?”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美男却半点都不感动,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头照旧吩咐娃娃脸:“快去!”
娃娃脸向安怡表示无奈,快速退出去喊人。安怡无力阻止,也不敢大声喊叫,只能深深诅咒这冷脸不会笑、心和衣服一样黑的男人将来遇上和她一样的事儿最得意时突然自云端跌落,再死不瞑目最好了。正骂得痛快时,美男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朝她扫了过来,讥讽道:“不自量力。”
安怡道:“什么不自量力?”
“你再敢骂我一句,我便敲掉你一颗牙齿。”美男瞪了眼奉茶上来的手下,斥道:“伤了这么多人,你们认为我能吃得下?”
不是杀他们灭口么?安怡眨眨眼:“只是敲牙齿么?”
“不然你以为呢?”美男再次用看小虫子的轻蔑目光扫了她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
只要不用死就好,安怡朝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八颗珍珠般白净整齐的牙齿,觉着这人的心其实也没他的衣服那么黑,不怪能为着马车压了个包袱就随手扔五两银子息事宁人。
美男却似是觉着她这笑容太过刺眼一样的,撇开眼讥讽手下:“都傻了吧?还要我逐个招呼你们治伤?”
于是一群男人在安怡面前默默排起了队,又有人去询问安怡都需要些什么。安怡安排完毕,却又听美男在一旁淡淡地道:“错一针就砍一个手指。”
安怡手一抖,随即又稳了下来。
正文 第39章 美人姓谢
片刻后,吴菁和陈知善被人领了进来,安怡正想提醒二人,就见美男冷冷地朝她看了过来。安怡明白,这是警告她不许多话不许多事,不然麻烦难逃。
安怡也不知道娃娃脸去叫吴菁时是怎么说的,万一对方找的借口合情合理,那她多嘴反倒是招祸。再看吴菁冷静沉着而不失警惕,猜着吴菁大致有数,索性闭口不言。
美男一双美目在吴菁脸上打了个转,唇边露出一丝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笑意,那笑意狡诈如狐狸。安怡还要再细看时,美男居然起身客客气气地对着吴菁抱拳行了一礼,道:“这边城百姓民风彪悍,三言两句不合意便拔刀相向,匆忙间也寻不得跌打外伤大夫,倒是给吴大夫添麻烦了。”
这么多的人,深更半夜伤成这模样,真的只是寻常生气斗殴?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骗不过,吴菁却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叹道:“我才从京城来的那几年也不习惯,住的久了才觉着其实民风倒也朴实。”
“吴大夫也是京城人氏?难怪听你口音熟悉。”美男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喜,示意手下端水上前伺候吴菁净手,又引吴菁至那二死一伤的三人面前,彬彬有礼地道:“还请吴大夫尽力施以援手,他们家中也有妻儿老小……”
人和人的差别不要那么大!安怡在一旁看得没脾气,对着她就是横眉冷对,鄙夷加不屑,对上吴菁就这般客气。感叹间,吴菁直接宣判那已死二人的确再不可复生,又大方赞了安怡给那腹伤患者的止痛止血针行得不错,招呼安怡过来帮忙。
“师父……”趁着周围人没注意,安怡想要提醒并表达自己的内疚之情,才开得口,吴菁就严厉地横了她一眼,安怡只好沉默地观摩吴菁如何轻巧利落地把伤者流出腹腔外的肠子收回去。
只要胆子够大,对人体构造足够熟悉,原来也不太难,日后多找机会勤加练习就对了。安怡心里有了谱,就动了另一个心思,拿着针线在一旁跃跃欲试:“师父,让我来?”说来也怪,她之前看着这花花绿绿的一堆着实觉得有些不适,但不适褪去后便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自心底升起,手痒心痒,促使着她上前去缝合伤口。
吴菁看到她眼里流露出的亮光,会心一笑便把位置让给了她,自己只在一旁指点。安怡手起针落,又狠又准,待到打完活结留好线头,她才觉着手臂又痛又酸,抬头一瞧,只见旁边站了好几个汉子,人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看着她,便有些心虚地起身借着洗手躲在角落里,只怕给人看出来她手脚生疏,从而不饶她师徒几人。
幸亏众人也不过是表达了一番诸如“人不可貌相,年纪小小,却如此下得去手”之类的话也就散了,安怡轻出了口气,转过去和陈知善继续给其他伤者清洗缝合伤口。经她计算,这群人总共是十六个,除了那刻薄不会笑的美男之外,几乎人人都挂了彩,不过伤重伤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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