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进来换了两回炭盆,安怡始终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她安慰自己,好歹没让她去雪地里跪着那,这样暖洋洋的烤着,膝盖下头还有厚厚的羊毛地毯,除了有点内急之外,还真的不难受。
夕阳一寸一寸地落下来,屋里的光线渐渐淡了,江姑姑皱着眉头进来道:“太后娘娘让你住在宫里想清楚再回话。”
安怡想不明白,既然连太后已经知道了吴菁的去向,并且连她的动作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不直接去拿人,反而要将她扣下来?
她还住在原来住过的地方,伺候的宫人也还是那几个人,安怡和她们打听高尚仪的情况,却没有人知道高尚仪的具体下落,不由很是怅然。一夜无眠,天将微亮之时,连太后使人来召,安怡忙小跑着去了,连太后挥退宫人,道:“近日天气变化大,我身上酸痛不舒坦,你给我捏捏。”
安怡净了手,认真给她捏了一遍,连太后闭着眼仿佛是睡着了,安怡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子,也不敢就此退下去,便屏声静气地立在一旁守着,肚里“咕咕”乱叫,不由有些窘迫。却听连太后道:“饿么?”
昨日的午饭、晚饭,今早的早饭,什么都没吃,能不饿吗?安怡义愤填膺地想,你试试就知道饿不饿了,语气却温顺如小绵羊:“心里惶恐,不知道饿。”
连太后冷笑:“那肚子怎么叫了?”
安怡委屈地道:“肚子它知道它饿了,臣女不知道饿。”
连太后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往上翘了翘,冷淡地道:“此刻,谢满棠已经带着你师父在往宫里赶的路上了,过不得半个时辰就要入宫,你怎么说?”
安怡抓住她唇角的那丝笑意,壮着胆子道:“我不能为了想嫁他就卖了师父啊。没有师父,我早就死了。”
连太后蹙着眉头不说话,许久才道:“可是他也救了你很多次。”
安怡轻笑:“不一样的。先有师父救了我,才能遇到他。”
“这是什么歪理。”连太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怅惘,“你和你师父这方面还真像。算了,这次暂且饶过你了。你去吃早饭吧,叫你师父看到我,定然又要怪我折磨你。”
安怡不肯走,讨好地道:“我伺候您。”
连太后冷淡地道:“放心吧,谢满棠脾气古怪,我还怕委屈了我的侄孙女儿呢,比他好的青年才俊有的是。”
安怡讪讪地道:“我是真的想要伺候您来着。”
连太后咄咄逼人:“既然是真心的,那我问你,六儿的腿怎么说?”
如果连太后都不能信任,那么这宫里就再没有人可以帮六皇子了,安怡谨慎地道:“六殿下年幼,如春之草木,生息旺盛,总能好起来的。”
“他既然相信你,你就用心给他治着罢。”连太后疲累地道:“前段时间,好像京里闹了个什么事,先说是借种生子的丑事,后来又说其实是什么江西颠道人一脉的有什么奇药,能让无孕的妇人如愿以偿生子的,你可听说过?”
安怡垂着眼道:“听说过,家父之前在昌黎曾买过一房名叫吉利的妾室,就曾遇到过这样的事,那颠道人的徒儿投入到黄氏门下替黄氏做事,不知怎么就给吉利用了那药,下来的胎儿乃是畸形,还是棠国公亲自审的案子,那俩人后来判了剐刑。”
连太后厌憎地道:“黄家的人就是不行好,这种妖魔邪道就该千刀万剐才是。”心情一下子很是糟糕的样子。
江姑姑进来禀道:“贵妃娘娘给您请安来了。”
安怡趁机退下,走到外殿,恰逢莫贵妃从外头走了进来,安怡给她行礼问安,莫贵妃亲切地扶她起来,上下端详着她道:“不错,这身衣裳很合适。”又压低了声音道:“恭喜你了。”
宫中没有秘密,安怡觉得莫贵妃的亲切里暗含了另一层意思,譬如说,她刚才和连太后间接证实了江西颠道人一脉的神奇本领,张欣能借这个怀孕,张婕妤也能一次中的,不然都没法儿解释为什么之前她年轻貌美多次承宠都不行,这回一次就行了的。
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有心人,张婕妤可以是运气好,也可以是借着张欣的手如愿以偿,但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可以用据说来害她,她也可以用据说来还击。就看谁的运气好了,就如这时候的莫贵妃与她,表面一团和气,下次见面谁又知道是什么情形?安怡恭敬地目送莫贵妃入了内殿,仰着头迎着朝阳走了出去。
在宫道旁,她遇到了谢满棠和吴菁、以及被宫人用软椅抬着的叩真子。
正文 第437章 莫催居
谢满棠神色淡然地看着安怡,安怡从眼角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走到吴菁和叩真子面前低声道:“师父。”
吴菁握住她的手,含笑道:“看着不错。”压低了声音:“不要多想,回去后就安安稳稳地呆着,不关你的事。你师叔祖缺几味药,正好请他们帮忙。”
“那师父出宫后就来我家吧。”安怡目送吴菁等人走远,将要回头之际,谢满棠迅速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二人目光相接,他立刻飞快地把头转了过去,头越发仰得高了。
安怡垂下眼,笑了起来,还在生气呢,她已经不生气了。
兰嫂等人早在宫门外等着的,见安怡出来就围了上去,先把安怡扶上车,红着眼眶道:“姑娘可回来了,昨日您一去就没回来,可把人给吓坏了,老爷和太太一宿没合眼,老爷要上朝理公,太太本要跟着我们一起来等,还是棠国公一早就使人去说,您没有大碍,让咱们赶车来接就是。太太这才没来。”捧了热腾腾的粥和两样小菜上来:“棠国公说您可能在宫里吃得不太好。”
岂止是吃得不好啊,简直就是惨绝人寰,安怡两眼放光,端起粥碗埋头苦吃,吃完了两碗还要,兰嫂不给了:“先缓缓吧,回去再吃好吃的。”
马车行到半路,就被人拦住了,湖月含笑站在车前道:“见过淑惠乡君。婢子是蜀王府上的,替我们侧妃娘娘给乡君传句话。”
“什么事?”安怡忍不住阴暗地想,朱侧妃的消息都是挺灵通的,之前不肯应她所请相约见面,难道是因为知道连太后对她不满意,所以要躲着她?如今又主动找上门来,又是知道她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还真会审时度势。
湖月跟了朱侧妃许多年,朱侧妃的风光和落魄她都见过,从当年的王府到安侯府,从安侯府到蜀王府,从京城到蜀地,她见识过的人和事太多了,当然能看出安怡眼里的不悦之意。便含着笑道:“前日我们侧妃身子不爽,未能成约,昨日要好些了,就想着要在您出宫之后私底下为您庆贺,怎奈您入宫就未出宫,一拖拖到了今日。赶早婢子就在这道旁候着,总算是等着了您。”
安怡知道自己没立场发脾气,哪怕她知道那个人其实是王氏,其实是安安的亲生母亲,但王氏亏欠的是安安,不是安怡。安怡笑了起来:“多谢侧妃百忙之中还能记挂着我。”
湖月见她想通了,便笑着道:“前方有个莫催居,很是清净,菜品也是少有的精致美味,我们侧妃在那里设宴为乡君庆贺。不知乡君有空么?”
安怡道:“待我回家换一身衣裙,妆点了再来。”
湖月微笑着行礼下去:“那婢子这就去回我们侧妃。”
这就要见面了吗?只有她和朱侧妃两个人,朱侧妃会对安九的死有什么反应?是无动于衷还是悲伤难耐?安怡有些颤抖地拿起茶杯想要饮茶,结果发现茶杯里根本没有一滴茶水。兰嫂疑虑地给她斟了茶,笑道:“姑娘是太累了吧?”
安怡胡乱应了一声,看着斟满了茶水的茶杯,突然又一点都不想喝了。回了安宅,薛氏和安老太少不得拉着她嗦了一回,安怡急着要出门,便道:“我好着呢,等我回来再细说。”
薛氏有些失望:“给你炖着神仙鸡的,你不回来吃啦?”
安怡道:“晚上回来吃。”想到如果一切顺利,吴菁等人晚上也应该来家里了,就又叮嘱薛氏:“师父晚上可能会来,多准备几个好菜,要是厨子做不出来,就去杏花楼请大厨,不要舍不得钱。”急匆匆地挑了件大红色的衣裙,披了白狐裘斗篷,一口气赶到了莫催居。
莫催居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里面的景色实在是太好,茶好酒好菜好,伺候的还都是美人,进去的人就不想出来,所以才会让催他走的人莫催。这样的地方花费当然低不了,安怡一路进去,看到的都是钱,无论是陈设的字画古董,还是美丽可爱的双胞姐妹,光可鉴人的青玉石地板,蜀地运来的蜀锦地毡,全都是钱。
可真会享福,安怡忍不住忿忿,自己在那里吃苦受罪,那个人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可有过半点愧疚不安之意?
一个眉目清秀,穿着青色素锦衣裙的中年妇人走过来,笑着要引安怡入内:“是蜀王府的客人吧?请往这边来。”领着安怡沿着青石小路往里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停在一座玲珑小桥前指着前方精致的小院道:“客人请往里走,过了这道桥进去就是,奴就不跟去了,以免打扰客人的清净。”
安怡轻轻颔首,走过小桥,站在小院前时终究有些紧张,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了眼兰嫂。兰嫂不明所以,却还是应景地宽慰她道:“婢子一直跟着您的,咱们出来时也是和老太太、太太说过的,要是咱们到点儿不能回去,家里也会来寻。”
什么啊,安怡苦笑着推开了虚掩的院门。浓冽幽香的腊梅花味扑鼻而来,院落深处一株高大的古梅正当怒放,朱侧妃拥着件华贵的火狐皮裘坐在树下,微眯了眼睛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一旁的湖月领着几个容貌美丽、打扮得体的小丫头正在摆弄精致的吃食。
安怡的心陡然一跳,她想起了若干年前在安侯府中,王氏也是最爱挑着这种风和日丽、或是雪后初晴的日子坐在花树下或是烹茶奏笛,或是吟诗行酒。王氏生得貌美,体态风流,坐卧都是画,她年幼只知道好看,只知道那是她的亲娘,她可以扑过去抱着王氏喊娘,安保凤却只敢远远地站着看,从来不敢主动靠过去,却每每能在一转身后就弄了王氏身边的人,闹得要死要活的。
朱侧妃沉默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安怡,有一瞬的恍然,很快就收敛了怅惘,朝安怡招手:“快过来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自作主张点了这些菜,瞧瞧要是不喜欢,又另外点。”
正文 第438章 谁让你来的?
“有梳子黄瓜和杏仁酪就够了。”安怡在朱侧妃的对面坐下来,既然让她点,那她就不客气了。
燕鲍鱼翅都没什么稀罕的,就是这大冬天里非要吃黄瓜……湖月挑起眉头,探究地看向安怡。见安怡一副“就是想吃个普通家常小菜”的坦然模样,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微微色变,担忧地看着朱侧妃。
朱侧妃理都不理湖月,眉眼纹丝不动,仍然维持着刚才的端雅大方样:“让人去和杏婆婆说。”又回头对着安怡道:“杏婆婆是此间大厨,她做的素菜和甜品乃是一绝。”
安怡巧笑嫣然:“那是要好好尝尝。”仰头看着满树怒放的腊梅,笑道:“若不是侧妃相邀,我都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朱侧妃淡笑着给她斟了一杯香茶:“我自己窖的花茶,你尝一尝。”
安怡尝了一口,道:“是茉莉花茶,可有梅花茶?这样才应景。”
这回就连兰嫂都忍不住看向安怡,别人请吃饭,挑三拣四的不为其说,还连主人奉上亲手制作的香茶也要挑剔,这是真失礼了。安怡却恍若未觉,继续笑看着朱侧妃,静等朱侧妃回话。
朱侧妃的笑容终于有片刻停滞,随后又若无其事地道:“很多年不做那茶了。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让人给你换旁的,你平常喜欢什么?”
安怡带了几分挑衅地道:“云雾钻林茶。”肆意地笑了起来:“我最喜欢用那个茶配了钧窑雨过天青的茶盏,实在是赏心悦目,怎么都不会厌烦。”
说得就好像她挺有钱似的,就算是有钱,也轻易买不来极品的云雾钻林茶。别看现在是个乡君,谁不知道安保良从前穷得只有一条裤腰带啊。这回就连湖月都严重看不惯安怡了。
朱侧妃沉默地看着安怡,似曾相识的眉眼,似曾相识的神态气韵,就连生气了耍小性子也一样,还有这一身衣裳打扮,也是自己当年最爱给女儿作的装扮,吃食爱好也一样,可是安安已经死了。既然安怡有备而来,她又怎能不应战?朱侧妃如同春花绽放一样地笑了起来:“给淑惠乡君上钻林茶,告诉青夫人,一定要最好的云雾钻林茶,一定要配上好的雨过天青钧窑茶器。”
莫催居果然财力不同寻常,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茶和茶具就已经送到了安怡面前。朱侧妃热情地招呼安怡:“尝一尝,可还喜欢?”
安怡尝过,笑得眉眼弯弯:“茶不错,就是泡茶的人手艺差了点,只将这茶的韵味冲泡出了八分。”
“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尝尝乡君亲手泡的茶。”热菜上来,朱侧妃招呼安怡吃菜,冷眼看着安怡只动了一筷子就不再吃的梳子黄瓜,淡淡道:“做得不合口味么?”
安怡拿着银勺将杏仁酪戳得粉碎:“其实不是我爱吃,而是一位故人爱吃。今日不过是恰逢有这个机会,所以特意点了来祭奠她罢了。”
湖月忍无可忍,“倏”地把脸拉了下来,上前一步冷冷地道:“还请乡君慎言,我们侧妃好心好意设宴款待您为您庆贺,您却这样的无礼,就不怕传出去给人笑话吗?”
不就是说她没有教养嘛,没有娘的人少教导也是有的,安怡无所谓地道:“比我无礼的人多了去,比我更不怕给人笑话的人更多了去,我怕什么?”
这话所指再明白不过,就是讥讽朱侧妃来着,湖月顿时大怒,端起茶杯就想往安怡脸上泼。兰嫂及时拦住了,安怡嬉笑着看向朱侧妃:“侧妃,您的人想要拿茶汤泼我,你不教训教训她么?”
朱侧妃的眼皮跳了跳,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你想要怎么样?我以为你接二连三地找我,是想与我交好。”
你一个抛家弃女给人做妾的,想与你交好的人都是疯了吧。安怡不避不让地看进朱侧妃的眼睛里去:“我接二连三地找你,是想为一个人鸣不平。侧妃想不想听呢?”
“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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