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官立于道旁,朝她盈盈行礼:“贵妃娘娘有请。”
安怡看了眼送她出宫的小太监,小太监垂着头,就像他这个不存在似的。但到底是一双代表着宁寿宫的眼睛,安怡没理由拒绝莫贵妃的邀请,便跟着女官去了不远处的暖亭。
一段日子不见,莫贵妃越发显得高贵端庄,打扮倒比从前要素净了许多。安怡看着她的模样,很快就明白过来,从前有梁皇后压着,黄淑妃争着,她就该打扮得光鲜亮丽才是乖巧懂事。如今没了梁皇后和黄淑妃,她在这宫中一支独大,她便再不能一味的华贵俏丽,而是要走端庄节俭的道路,如此才能作为后宫表率。
莫贵妃当然非常想做莫皇后,更想她的长子被封为太子,这倒也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这种事是皇帝操心的事,轮不到安怡来操这个闲心。但想到被她放回去的张欣,安怡忍不住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莫贵妃极为和蔼地道:“听说你的亲事,本宫很是替你高兴,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安怡恭敬地道:“承蒙太后娘娘和圣上天恩,多谢贵妃娘娘关爱,臣女才能有今日。”
莫贵妃漂亮的手指轻轻敲了石桌两下,淡淡地道:“你是得感谢本宫。之前张氏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你的坏话,还是本宫替你辩解的。”见安怡低垂着眉眼不说话,便又提醒道:“我说的是原来的张婕妤,你恐怕不知道,她已经畏罪自尽了。”加重了语气:“论起这件事来,多亏你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了实话,才没有让她的险恶用心得逞。”
提起这件事,不就是想告诉自己,她什么都知道吗?就连自己在太后跟前说了什么,她也知道,算是警告?还是警告加示好?安怡愣怔着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不敢居功,这张婕妤的事,臣女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和臣女有关系吗?”
莫贵妃威严地直视着她不说话。
安怡装傻充愣,无辜极了。
莫贵妃轻笑了一声,和莫天安相像的眉眼舒展开来,看上去魅人极了,安怡忍不住想,当初皇帝是不是就这样被她诱惑到手的?
“难怪我家五弟喜欢你。我现在有点后悔了,也很想知道,如果说服家里人同意让你入门会怎样。”莫贵妃的语气里带着某种决然和霸气,再不复当年梁皇后还在时的恭谨小心,“但是我想,如果这桩亲事成了,谢满棠这个疯子是不是会认为莫家抢了他碗里的肉?”
这个比喻略显直白粗鲁,但是很贴切,被疯子盯上肯定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特别这个疯子牙口还很好,被人抢了肉就总想着要成倍地咬回来,又不能打死这个疯子,那就真是足够烦恼了。安怡忍不住会心一笑。
莫贵妃道:“你可能会听到某种传言,认为那件建议将你嫁给魏之明的婚事是我提议并居中操作的,但其实不是,我无意与你过不去,更无意拆散一对情投意合的人。”
安怡不会相信莫贵妃的话,但她明白莫贵妃的意思,莫贵妃是想表示莫家无意与谢满棠结怨的意思,甚至于还想告诉她,她之所以能顺利跟谢满棠结亲,还多亏了莫贵妃居中转圜。她不能替谢满棠乃至于任何人表态,安怡便继续装傻充愣,惊讶地道:“居然有这样的传言?臣女从不曾听说过呢。娘娘您一定不能轻饶了那个乱说话的人,这样的挑拨离间,真是居心叵测!”
莫贵妃似笑非笑地道:“这世上的传言多了去,若是真要事事都究真,那不知有多少人要狼狈不堪呢。”
“您说得很是,娘娘真是聪慧睿智。”又是一个拿那些流言来压迫她的人,安怡越发讨厌莫贵妃,虽然她长着一张和莫天安相似的脸孔,却没有莫天安的一半好看。这大概就是相由心生的缘故吧。
莫贵妃的心情也很不好,她看向安怡手腕上的那串沉香木手串,没有人知道,她很多年前曾经见过叩真子,那时候叩真子的手上还带着这串手串,现在这串手串却戴在安怡的手腕上。这让她产生了某种忌惮,她很想问安怡,知不知道叩真子当初给几个皇子批命都说了些什么,但她不敢问。
她在这条道路上已经快要到达终点,稍许不注意就可能前功尽弃,那个站得高高的人看似温情脉脉,实际上最是冷情。这一点,从死去的梁皇后和黄淑妃身上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这皇宫里总归就是那么几个皇子罢了,不管怎么说,目前皇帝和太后都很重视小八的,虽然惹得长子心中十分不安且很不高兴,但总比两个孩子都被漠视的好。可是,万一这种重视是居心叵测,想要掩盖某种真相,保护某个人的呢?真相到底是什么?远处传来脚步声,莫贵妃忍下心里的疯狂念头,假笑着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其实本宫是想恭喜你。”
安怡感谢了她的好意,自动退下。一直走到宫门前,看到那个站在宫道旁的挺拔身影,她才松了口气。
正文 第509章 如许
谢满棠看见安怡从宫门中走出来,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登上了他那辆黑色的大马车。与此同时,老焦也把安怡的车赶了过来。
往前行驶了约有两柱香后,谢满棠的马车转进了另一条道,安怡毫不犹豫地让老焦跟上,然后在一条幽静深长的巷子尽头下了马车,和等在那里的谢满棠一同进了一道安静的小门。
门里是另一个世界,小桥流水,花红叶绿,水里热气腾腾,五色锦鲤畅游其中。景色真是好极了,却不见有人来往,安怡笑道:“这水是从狮子山下的温泉引来的吧?”
谢满棠自然而然地牵上她的手,一扫之前的淡然,弯着唇角很有耐心地道:“当然是,没有觉得进来就暖和了许多么?”
其实她一进来就感受到了,安怡故意摇头:“还真没有。”
谢满棠朝她看过去,安怡便仰着头朝他讨好的笑,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几下,谢满棠不由失笑,宠溺地低声道:“你个傻子。”
安怡心里甜滋滋的:“你才是傻子,不然你怎会看上一个傻子?”
谢满棠并不否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安怡不饶他:“你什么意思?”
谢满棠威武霸气地瞥了她一眼:“自己才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还不是傻子?”
安怡拉起他的手,放在嘴里很用力却又很轻地咬了一口,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抬眼瞧去,只见谢满棠目光炽热地盯着她看,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你看什么?”
谢满棠直言不讳:“当然是看你。”
“咳!咳!”安怡干咳一声,“我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都好看。”谢满棠将拇指按在她的唇瓣上,微微用力地碾过,沉声道:“我饿了。”
她都懂得的,饿了不就是想吃么?安怡大为害羞:“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是想请我吃饭的么?既然饿了咱们就进去吃饭,干嘛总在这里站着?”
谢满棠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目光越发炽热,看得安怡越发恼羞成怒,微红了脸有些紧张地道:“这里虽然清净,始终不是家里,会有人看到的。”
谢满棠轻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是在家里,没有人看到,就可以?”
他越逼越近,安怡觉得自己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赶紧伸手推开他的脸,正气凛然地道:“我饿了!要吃饭!”说完就飞快地往前走。真是的,明明已经定了亲,很快就要成亲了,为什么她对着他倒比从前更要紧张几分了?难道是因为一直听说某样东西非常美味,期待过大,导致想要下嘴的时候反而很是担心现实不如想象那么完美,所以失望么?
谢满棠含着笑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见她要往另一条路上去才提醒她:“不是那条路,乖乖跟在我身后,别去扰了别人。”然后走上去,继续拉着安怡的手往前走,发现她的掌心里微有冷汗,便不动声色地道:“方才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事?我估摸着你该在太后娘娘进午膳之前出来就出来的。太后娘娘没有怪罪你吧?”
安怡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就不再那么紧张了:“没有,估计从这之后,我还是得隔一段就入宫给太后娘娘诊脉推拿针灸,她身上不太好。我的确是在她进午膳之前出的宫,但在半道上被莫贵妃拦住了……”
谢满棠听她说完,不置可否地道:“这便是贪心和不踏实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她那个位置上,能做到安然淡然的没几个吧?”安怡有些兴奋地道:“六殿下气度很好,一段日子不见,又似是长大了许多。”
谢满棠瞥了她一眼,见她两眼熠熠生辉,便亲昵地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别试探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安怡可爱地朝他吐吐舌头:“被她勾得也有些好奇了。我自己乱想的,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谢满棠笑笑:“你师父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他们半路上遇到了贼,你师叔祖留下的遗物不见了。贼人本来还想要撬你师叔祖的棺木,幸亏发现及时,没让他们得逞,不然打扰了亡灵真是罪过。”
这是冲着什么去的,不言而喻。安怡皱起眉头:“我以为莫贵妃没有那么蠢。”
谢满棠似笑非笑地道:“谁能说得清呢?人一旦犯了贪心,胆子就超乎想象的大。圣上自有决断,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他的笑容太过得意,莫侯府派出去办事的人也显得太过蠢笨,安怡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便偏着头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谢满棠坦然自若地回看着她,无辜地摊摊手。二人心领神会的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面前的菜肴从配器到摆放,色泽和气味,味道到温度,都无一不完美。侍儿送上琉璃酒器和窖藏老酒,要为二人斟酒,谢满棠示意她退下去,看着安怡道:“我觉得你越来越懒了。”
安怡正在摆弄面前漂亮的琉璃盏,闻言奇怪地道:“何出此言?”
谢满棠抬抬下巴,示意她给自己斟酒:“我记得从前,只要我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立刻就会把事情做好了。无论是斟茶或是斟酒,抑或是布菜,你总是很懂得看我的眼色。现在得手了,却不肯再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了。”
得手,这话说得好像她是在偷盗抢夺似的,安怡不由失笑,提壶给他斟酒:“那时候我对你有所求,所以才会绞尽脑汁地讨好你。现在么……”安怡给他斟满了酒,把酒壶塞进他手里,巧笑嫣然:“烦劳你给我斟杯酒。”
谢满棠很凶地瞪了她一眼:“理由?”
安怡一本正经地道:“要我高兴了,咱们俩都才能高兴。要找个人给你斟酒伺候你很容易啊,丫头婆子小厮都能做得很好。问题是,你要不要?”
谢满棠撑不住笑了,提壶给她斟满了酒,端起酒杯和她轻轻一碰:“你别骄傲,总有你求饶的时候。”
安怡微红了脸,嘴硬地道:“谁求饶还不知道呢。”
谢满棠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安怡恼羞成怒,却又甜蜜如许。
正文 第510章 小茹
最后一场春雪过后,梨花、桃花、樱花、杏花次第开放。在京城里走着,总能看到粉墙黛瓦之后突然探出一枝两枝繁丽如云锦一般的花枝来,遇到阳光灿烂的日子,还能听见高墙之后少女的嬉笑声。
京城的日子照旧是繁华旖旎的,去年秋天里的那一场叛乱已经被善忘的京城百姓忘在了云烟里。经过小半年的挣扎,黄氏叛军节节败退,已经退守飞龙关闭门不出。听说是黄老将军病重,几个儿子有些不和,但谁又肯去关心这些事呢,只要他们不打到京城来,这种大事就和小百姓没有关系。
永春街上的御赐参议府里繁花如锦,所有的树木都已经吐露了新绿。安怡在出嫁前夕办了个茶会,请了族里几个交好的姐妹和薛家的表妹们,以及邱太太等人和最新来往起来的几个女孩子。
她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因此看待席间众人便很有几分淡然,有些人是因为她常在太后跟前走动才和她交好的,有些人是因为感谢她给家里人治好了病才跟她来往起来的,也有些人是慢慢来往着,真心喜欢她这个人的。这些掩藏在笑脸下的心思,她并不去追究,她只问快活或是不快活。
她这一生何其难得才能有了第二次机会,总要及时行乐才是。爱我的,我便视你如枝头的那一朵花;不爱我的,我便视你为天边的浮云,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茶行二巡,前面来了新客人,永昌侯世子的长女连云不请自到。连云早有曾被传出将被赐婚于谢满棠的流言,但事后不管是谢满棠也好,连太后也好,都很及时地澄清了这个谣言。她也曾在入宫探望连太后之时,几次和安怡相遇,然后两者渐渐熟识起来,算不上是莫逆之交,但也彼此还看得顺眼。
不过要论到似今日这种小型的茶会,安怡不请她是情理之中,她自己听说问了来也是情理之中。不请,是因为觉得彼此的关系还没到那个地步,来了,是因为想更进一步。因此安怡挺高兴的,亲自迎了出去,连云也挺高兴的,还有点为难,拉了她到一旁抱歉地小声道:“不请自来是因为我老早就想和你在私底下坐着喝喝茶,说说话,也还因为家里长辈欠了人情,逼着我带了个人来。你好歹要看在我的份上,给她几分笑脸。”
世家大族中,总有年龄到了、该出来露面交际的女孩子,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领着加入到圈子里,不得不求助于亲戚朋友家中交游比较广阔、名声比较好的姐妹们。当初安怡还是安九的时候,因为家里人不耐烦带她出去,也曾想方设法跟着其他人混去人家宴席茶会里玩。安怡见连云苦恼的样子,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多个人就多一分热闹。你带来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薄待她。”
连云见她爽快,由不得高兴地道:“就知道你是个爽快人。”这才叫车里的姑娘下来:“小茹,快来见过你怡姐姐。”
梳着双丫髻的漂亮小姑娘穿着精致美丽的春衫,有些拘谨地从马车上走下来,揪着裙带怯生生地看向安怡,不等安怡出声便屈膝行礼,小声喊道:“怡姐姐。”
安怡眼里的笑意倏忽不见,只因这小姑娘正是蜀王府朱侧妃的女儿。只是不知为什么,短短半年的时光,便让那个口无遮挡、飞扬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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