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弄个幕笠戴上?”陈知善纠结得很,安怡还是和从前一样晒得黝黑的好些,这些天养白了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别人多看她一眼,他就觉得心头的肉给人挖了一块,又酸又痛又难受,偏还没有任何立场。
安怡摇头:“戴个幕笠像什么?到了山里我寻些草药涂上就好了。”
陈知善没法子,只好闷闷不乐地叫陈喜与他一左一右将安怡夹在中间,又让兰嫂在前头挡着,务必要叫人少看些去。
安怡见他这些日子憔悴瘦弱了许多,想到自己离开这么久,师父又迟迟不曾回来,他一个人支撑医馆也是不易,就没说他,如了他的意。
见安怡等人走远,站在城门口的年轻男子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守门的老卒与他相熟,嬉笑着小声道:“魏三爷,好看吧?但得小心看闪了眼,那可是黄小将军护着的人。”
原来这男子正是之前打算向安怡提亲的城南魏家的老三,魏之明。魏之明是个狠角色,在军中摸爬滚打若干年,又是黄家长子、黄昭长兄黄昆的心腹,平常难得把谁放在眼里,如黄昭这种天之骄子也并不能得他高看一眼,闻言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阴沉着脸大步进了城门。
安怡等人到了西山朱家时,朱家的儿媳已经晕厥过去许久了,母子都是生死一线,陈知善是个男子不好入产房,安怡便独自诊脉开药扎针,一力安排,等到孩子平安落地,产妇平安,大半日时光已经过去。
山里人家娶个媳妇不容易,母子平安更是大喜事,朱家人欢天喜地,宰鸡杀猪祷告天地,谢过送子娘娘和山神,一家老小跪在神龛前虔诚拜伏。安怡洗去手上的血腥味儿,和陈知善对了个眼神,二人极有默契地起身往外,招呼了兰嫂和陈喜牵马离去,并不惊动朱家人。
时近初冬,山中早已一片萧条,偶有一只胖兔子惊慌失措地从半人高的枯草里奔跳出来,再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逃窜。安怡兴致来了,拿出弹弓“啪”地一下射去,胖兔子中弹后又往前飞蹿了几下才匍匐倒地。
“姑娘好准头!”兰嫂赞了一声,灵巧地奔向前方去捡兔子。惊起一只野鸡,安怡抿唇一笑,又一射,野鸡怪叫着飞窜往前,落地挣扎。
陈知善忙喊陈喜快去捡,转头看向笑吟吟、意气风发的安怡,小心翼翼地把那在心里转了无数个来回的话说出了口:“安怡,从你去了永平开始,就有很多人说你的闲话。”
终于来了。安怡心里一沉,收了笑容,默默整理装弹弓和铜弹的鹿皮口袋:“人生了嘴,当然是要用来说话的。”
她不问都说些什么,目的就是要让陈知善接不下话去,但下了决心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陈知善脸都憋红了,声音也是颤抖的,他甚至不敢看安怡,话还是照样的冲口而出:“你做的都是善事,他们不该这样说你。你一个未曾婚配的小姑娘家,被败坏了名声,日后可怎么办?什么黄昭,什么魏老三,在我看来,连你的一根手指都及不上!”
安怡无声地叹息一声,抬起头来看着陈知善,缓缓道:“师兄不要生气,左右我也没打算嫁人,随他们怎么说吧。”
“什么?你没打算嫁人?”陈知善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随即又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小姑娘不懂事的天真想法,便道:“别说傻话了!哪有不嫁人的姑娘?”
见安怡不置可否,只是平平淡淡地那么看着他,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便突如其来地一阵心慌,瞬间乱了阵脚,忘乎所以地去拉安怡的手,语无伦次地道:“他们对你都不是真心的,都是别有用心,有人是看上你的医术和名声,有人是看上你的容貌。我不一样,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我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统统给你,我……”
安怡不等他说完,迅速抽开手,站得离他几尺远,轻声道:“师兄无需多言,你这些年来待我如同亲妹妹一样的好,我都牢牢记在心中。都是我不好,没有早些告诉师兄……”
陈知善的脑子“嗡”地一声巨响,轰得他六神无主,心烦意乱,他只顾呆呆地看着满脸拒绝之意的安怡,连她后面说些什么都听不见,心里想的都是她拒绝我了,她拒绝我了,她不喜欢我,她不乐意嫁给我,她看不上我,是呵,我说魏家老三和黄昭配不上她,连她一根手指都及不上,那只有一棵真心的我算什么呢?只怕是在别人眼里,连她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吧。
“师兄?”安怡见陈知善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难看得无法形容,少不得有些担心,上前两步,小声道:“师兄,你别这样……”
陈知善却突然朝她露出一个惨笑,颤抖着惨白的嘴唇轻声道:“是我不自量力,给师妹添烦恼了。”言罢猛地转身,狠狠一抹眼睛,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安怡追了两步又站住,把她的马缰递给赶过来的陈喜:“我的马好些,赶紧追上去!”
陈喜不及多想,立即去追陈知善。
有了这个插曲,安怡的好心情被消耗殆尽,郁闷地在山道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拔了一根草茎用力嚼了又嚼。兰嫂提着兔子和野鸡过来,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一把用手帕包着的暗红色小草:“姑娘,这璇玑草只有这么点,您是现在就捣烂取汁涂上?”
璇玑草是长在山野里的一种小草,有剧毒,牛马见到就会远远避开。却很少有人知道,将其和随处可见的铁线草一起捣烂取汁就能祛除毒性,成为极好的化妆品。肌肤触之会变成黑红,还能防晒嫩肤。
安怡掏出个小巧玲珑的白瓷擂钵捣药,沮丧地道:“我以后没有师兄了。”
兰嫂劝道:“陈公子是个软善性子,会想通的。”
安怡反问道:“十年以后?”这种事情,凡是被拒绝的都会很生气吧?即使不是生气,也会难受、难堪得不想理睬对方吧。
“……”兰嫂接不上话头,只好表示无语。
“噗……哈哈……”草丛深处传来一阵狂笑,安怡和兰嫂警觉地站起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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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1章 美人面瘫了!
半人高的枯草后站起两个猎户装扮的人来,笑得最嚣张的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另一个则面无表情。正是许久不曾见到的柳七和谢满棠。
根据经验,这二人通常不会带着好事出现,安怡立即警觉地查看四周,兰嫂则不动声色地握住怀中暗藏的尖刀护到安怡面前。
柳七笑着瞟了眼兰嫂,往前踏了一步,同安怡道:“长进了啊,不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他的身上带着煞气,虽只是笑看一眼,却也给了兰嫂不少压力。兰嫂却硬生生顶住了,不但不往后退,反而往前近逼了一步。
以柳七的眼光,当然不难看出兰嫂其实和他们差了不少档次,不管是他或者是谢满棠,只需轻轻抬手就可以很容易地制住兰嫂和安怡。于是他很得意地动了手以兰嫂看不清的速度绕到她身后去抓安怡,手刚碰到安怡的袖子,就看到安怡朝他微笑,再接着,麻痒之感从指尖处隐隐传来,很快指尖就连知觉都没了。
柳七不由大惊失色:“你给我用了什么?”
安怡早已经拉着兰嫂躲开老远,警惕地拉开弹弓对着他二人道:“咱们只是路过的,从来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她是告诉柳七和谢满棠,她不认识他们,他们不用担心她会坏他们的事。
眼看着麻痒之感犹如蚂蚁上身一样地迅速蔓延到肩膀处,柳七却不肯轻易饶她了,怒极反笑:“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倒是认识你的。不知尊师可好?竟然教导出了这样恶毒的弟子,出手就伤人,得建议她清理门户了。”
安怡根本不怕柳七,只顾盯着谢满棠,见他抱着手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眼里面上并未有敌意泄出,便气定神闲地笑道:“原来柳七哥还记得我,我只当您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咱们还有些交情了,不然怎会才见面就对我动手?看把我吓得,什么都没想就赶紧给您用了点药。”
“死丫头!真是学奸诈了!”柳七作势对安怡挥挥那只没有中毒的手,笑道:“也怪我自己,早前就吃过一次亏,现在还没吸取教训。”边说边胆怯地悄悄看向谢满棠,满脸都是这不怪我,只怪敌人太狡猾的意思。他记忆深处的安怡还是三年多前的那个小女孩,清水里下了药都尝不出来,谁会想到她这么快就深得她师父的真传,不动声色地就让他着了道?
谢满棠淡淡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看向安怡:“尊师可在?”
“家师有事远游未归,归期不定。”这么关心吴菁的去处,不会是有病或是有伤又要求医了吧?安怡肆无忌惮地将谢满棠和柳七二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柳七完好无缺,谢满棠嘛,那张本来就美得天怒人怨,冷得冻得死人的美颜隔了三年多越发好看了些,记得当初她曾和闺中好友偷言,这是经过岁月洗练沉淀才能绽放出的光彩。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安怡皱起眉头再看,只差靠近了瞪大眼睛盯着看,谢满棠十分不自在地撇开眼,很不高兴地想提醒安怡此举太过失礼。突听柳七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顿时炸毛,恶狠狠地瞪向柳七,柳七偏不怕他,将好的那只手按住鼻尖做了怪脸。
安怡和兰嫂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谢满棠的眼神越发凌厉,面部表情却全部停止,比冷若冰霜还要冷若冰霜。柳七不怕死地继续做鬼脸,谢满棠索性别开眼不看他,紧紧抿着嘴看向远处。
他虽未发作,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毫不掩饰地告诉别人,他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然后后果非常非常严重。柳七终于停止做鬼脸,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碰他,谢满棠无比轻蔑寒凉地扫了他一眼,柳七顿时被冻成了冰渣渣,蔫巴巴地垂了头,看着自己中毒的那只手自言自语地道:“我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不如叫我就此被毒死了吧。”
谢满棠照旧面无表情,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安怡明白了,原来谢美人这是面瘫了,他不能笑,也不能做多余的表情,更不能多说话,否则就会暴露出什么眼睛一大一小,不能闭合啊,嘴斜眼歪啊之类的恐怖表情,那么美人的如花美颜自然也就被破坏了。看谢美人如此肯装并装得如此成功,他如何肯破坏掉自己的美好形象?所以只能尽量保持冷若冰霜和沉默寡言了。
这么说,他们找吴菁应当就是为了治这个病了,话说她还从来没有亲手治过这样的病例呢。从前跟着吴菁遇到过十多例,人家觉得事关颜面非同小可,不乐意给她这个学徒治,非得请吴菁亲自动手,她只好旁观。机会终于来了,安怡死死盯着谢美人的脸,暗想若是能把这样一张美颜给治好了那真是太有成就感了。但他们打扮成这个模样,不会又是在逃命吧?安怡想起突然出现和消失的黄昭,觉得自己多半没有猜错。是主动出言相帮呢还是躲远点的好?
柳七正欣赏谢满棠被安怡盯得既恼火又尴尬,还不好发作的窘相,就收到谢满棠的暗示。便一笑,道:“安大神医,你看出来了?”
安怡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对上谢满棠冷森森的眼神,便又改了口,恶意道:“是看出了那么一点点。”
谢满棠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十分霸气地又看了眼柳七。既然被人看出来,他也懒得装正常了,干脆不动声色,就以目光杀人。
柳七收到,立即招手叫安怡过去小声商量:“你别担心,我们不会给你惹事儿。只要你敢治,明日我们就敢光明正大去医馆求医,谁也找不上你的麻烦,还得吹捧着你些儿。”
安怡十分热情地道:“不用多说了,既然遇上,我就一定会尽力。”谢满棠既然已经看透了她,以他的手段,她就别想逃得掉。既如此,不如装装大方,后面也好说话。
(第三更到,明天继续三更,求支持啊)
正文 第72章 吹牛的学徒工
谢满棠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安怡见他这样相信她,不由惊了为了迅速恢复美貌,甚至于乐意给她试针。这得多爱自己这副皮囊啊,看他也不像这样的人啊,果然人不可貌相,真是能装。
柳七见他二人只靠眉来眼去就定下了章程,便朝安怡讨好地笑:“安大夫,安神医,先把这毒给我解了呗。”
安怡也不为难他,随手从药囊里取出一团草飞速地在擂钵里弄了几下,团成一团惨绿的药丸递过去:“吃了就好,要嚼服效果才好。”
柳七不信,怀疑地看着她。
安怡随手就要扔掉:“不要就算了。”
柳七犹豫不定地看向谢满棠,试图得到点暗示,谢美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抱手立在那里深沉地看向远处渐渐低垂下来的暮云。
“想来咱们也是老熟人了,你不会害我。”柳七叹了口气,接了药丸扔进嘴里,十分嫌弃地捏着鼻子咀嚼:“怎么一大股子草腥味儿?”
安怡笑道:“才制出来的新鲜药丸,当然有草腥味。”她给柳七用的是没有经过炮制的璇玑草汁,解毒的自然也就是铁线草。只不过璇玑草汁是抹在皮肤表层的,也只需用铁线草汁抹上就能解毒,但她讨厌柳七仗势欺人,见面就敢对她动手,怎么也得给他个教训,省得他下次见着她还敢乱来。
吃下去的当然没有直接抹上去的效果来得快,柳七等了片刻不见起效果,便追着安怡又要药丸,还很聪明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提纯的……”
安怡笑道:“是有提纯的,但不在我身上,明日你来我给你。”不等柳七再纠缠,抬眼看看天际,道:“天快黑了,我不能久留,且光线不好也不方便施针。”
谢满棠立刻收了眺望的眼神,十分严肃地扫了眼正在闹的柳七,柳七赶紧收风,替他把诊状一一道来:“大约有半个多月了,连着熬了几个通宵,喝了不少浓茶,精神就不太好。发病那日是突然觉着右下眼皮似有异物,然后咽喉不畅,耳根酸软肿胀有包块,再接着就觉得右眼不能闭合,右边脸颊僵硬,右眉和右嘴角不听指挥,右眼干涩,视力减退,且口干。寻大夫看了,吃了几剂药,又施了两次针,没有效果,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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