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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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阁-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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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眼中的痛苦霎时凝结。
    因为她看到,满天红雨之中,小晏正回头望着她。赤红的光芒将大地也映得血红,然而连这光芒也丝毫不能沾染在他的脸上,只有一种冥冥而来,宛如自天庭垂照下的清华笼罩着他的面容,让他本来毫无血色的脸显得如此生动,九月的月轮一般垂照世间,似已完全超脱了迷惘、忧伤、欲望和嗜血的痛苦,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悯,仿佛在为眼前诸人,还未能超脱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轮回而悲伤。
    千利紫石那一瞬,竟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千万年的时光。
    她看见了他的微笑。这一笑竟是如此宽广,将宇宙轮回芸芸众生都包括在内;这一笑又是如此熟悉,宛如那幼时的王子,和她一起漫步在幽冥岛金色的海滩上,度过了她生命中最美丽的岁月。
    那包藏这世间一切力量的西昆仑石,不停在他掌上法印中冲突,宛如恶魔的心脏,越涨越大,随时要破体而出!
    千利紫石下意识的嘶声喊道:“不——”
    小晏微阖的眸子张开,抬头仰望苍天,透过那千万重的魔氛,他依然能看到诸天神佛的微笑,满天飞扬的曼陀罗花雨,纷扬飘落。
    佛陀涅盘前,入仞利天为母亲说法,以报答生母养育之恩。然而,他却无法再见到他那还在幽冥岛上苦苦等候他回家的母亲了。
    他最终没能杀掉相思,解开月阕的血咒。母亲也许会非常悲伤,然而,他相信,她一直的心愿是实现了——为众生舍身,这才是转轮圣王应有的心怀。
    因此,他也笑了。
    双掌日月法印向下一合。
    卓王孙和杨逸之眼中一惊——他们已经明白了,小晏是要用自身,去承受这即将爆裂的西昆仑石,以及其中那足以毁灭三界的力量!
    而相思还昏倒在他身旁不远处。
    两人同时掣剑,但全身却一阵酸楚,似乎方才所有的力量都已宣泄,如今连一步也迈不开去!
    赤红欲滴的西昆仑石,绽放出一道极强的光芒,宛如一颗从天穹中摘下的恒星,突然片片碎裂。一个巨大的涟漪宛如被搅碎的天河,在空中绽开,瞬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处层层扩散。这个涟漪最初只在一点,而后迅速上侵于天,下透于地。
    向上,天空中赤红的血网瞬时被击得粉碎,化为满天火雨,飞扬坠落;向下,大地隆隆震动,平整的雪原顿时皱起,宛如水波一般跌宕散开,积雪乱滚,越涌越高,最后卷起数丈高的雪浪,又向涟漪核心反压而下!
    散雪飞扬,一切都笼罩在汹涌的银光之内,再也看不清楚。万物、众人都宛如被那道无形的涟漪透体而过,虽然看上去,全身的肌肤、筋脉都未受到丝毫的损害,但构成物体的每一颗微粒的核心处,却似乎都被震开了某条不可知的裂痕!
    天地都在这决裂般的振荡中瑟瑟颤抖,唯有这本应振聋发聩的天地绝响,却宛如被某种无声的屏障过滤去了。一切,无声无息的发生、演化、毁灭、重生。一任咫尺处赤练舞空,雪浪卷涌,人们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冲击。仿佛这诸天的灭世浩劫,也被一张来自天庭的屏障隔绝。
    一切都被守护。
    正是这道凝结着诸佛慈悲的屏障,让人们能透过这陆离的光影,看这世界的灭绝与重生。
    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宛如不在。或许,人们是在面对一个亘古已然的记忆。
    轮回的记忆。
    世界方才真的灭绝过了、又重生过了么?
    人们眼中都带着深深的疑问!
第二十七章 西王母
    雪浪终于渐渐归于消沉,微微散雪,宛如诸天花雨,默默飞扬。
    没有璎珞、伞盖、珠蔓、灯明、幢幡、伎乐、歌舞。只有浩浩苍穹,茫茫雪原。
    天空清澈得仿如透明,大地宛如一块清明琉璃——只有重生后的世界,才可以如此纯净。极轻的梵唱透过一带星河,袅袅而起。
    千利紫石深深长跪在如镜的雪原上,那道隔绝她和少主人的屏障业已消散,她终于能静静的抱着他的身体,再也不必放开。她默默凝视着他的脸,无喜无悲,宛如陷入了一种执着的梦境,她的鲜血不住从伤口中喷涌,但她毫无知觉。因为她的世界里从未曾有过自己。
    只有少主人。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身根本不曾存在过,而是一缕风,一束光,一只蝼蚁,可以永远侍奉在他身旁。
    此刻,他的面容宛如新生的月华本身,纯净得让人不忍谛视。无论是血魔的狰狞,还是佛法的神光,都渐渐从他的脸上褪去。他淡淡微笑的唇际,终于染上一抹令人心碎的红色,——那是人类的血色。
    这让诸神叹息的美少年,似乎只是这浮华世间、最富饶奢侈国度的王子,在他二十岁的生日的夜晚,不经意的,沉醉在皇宫花园的星光之下。
    天地悠远,远处的梵唱渐渐变得清晰可闻。
    数片大得出奇的雪花,从遥远的天空飘落。而这些雪花,竟然是八瓣的。满天雪舞,但当它们飘落在他身上之时,却又是如此之轻,仿佛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天雨曼殊沙,天雨曼陀罗,这满天飞扬的八瓣之花,只在一种时刻出现。
    佛灭之时。
    千利紫石似乎猛然从梦境中惊醒,脸色聚然惨白,她突然抽出匕首,疯狂刺向天空中坠落的花雨:“滚开,滚开!什么诸天香花、什么神佛涅盘,都是骗人的!少主人还没有死,你们统统滚开!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她手腕上伤口迸裂,鲜血宛如落雨一般洒下,将飘落的八瓣雪花染上点点嫣红。
    “滚开!”雪花纷扬,她染血的手臂在夜风中挥舞,惊惶的四处驱赶着雪花,又想抱起小晏的身体,躲到别处去,却全身无力,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雪地上。
    浸染的雪花,透过她的手臂,瓣瓣覆盖上他的身体,却一瓣也未曾化开,也不忍掩盖他绝世的容姿。这触目惊醒的红,触目惊醒的白,宛如诸天坠落的美丽花雨,侍奉在他的周围。
    数十位藏地大德,突然口讼经文,齐齐跪下,投地膜拜。
    千利紫石疯狂的用刀尖指着众人,厉声道:“住口,住口!”
    梵唱、经声,在寂寂雪峰上不住回响。千利紫石的声音突然从凌厉转为绝望,久藏的泪水夺眶而出,嘶声哭道:“少主人只是累了,你们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吵醒他……”
    梵吟如水,明月却欲坠未坠,挂在众人头顶,大得惊人。
    千利紫石伏地悲恸,十指在雪地上抓出深深的血痕。她突然止住哭声,仰望着寂寂虚空,脸上的血迹被泪水冲开,诡异无比。她脸上的笑容,哀绝而狰狞:“少主人累了,休息了,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她环顾众人,点头道:“好,我叫他醒来!”
    她一把将衣襟撕开,胸前的肌肤已完全被鲜血染红,却依旧美丽秀挺,她手腕翻转,两指夹住刀身,回手刺入自己的胸膛。长空血乱。众人大惊之下,她已将匕首拔出,再次扎入!
    大蓬的鲜血四处飞溅,将陨落的八瓣雪花尽皆染的赤红。刀刃每次仅入体一半,也并未正对心脏,然而她的胸口已找不到一处完整的肌肤,血花淋漓绽放,似乎她的心脏也要脱离这破碎肉体的束缚,挣脱而出。
    她苍白的脸上却满是嫣红的笑意,一手小心翼翼的扶起小晏的身体,一手却探入伤口深处,似要将自己不断喷涌的血捧出,点点滴落到他的唇上。
    她的声音嘶哑中却带上了莫名的柔情:“少主人,该醒来了。”
    她喃喃的反复着这句话,动作温柔而机械。只是那探入胸口的手,却一次比一次更深,似乎恨不得掏出更多的鲜血,将沉睡的主人唤醒。
    然而小晏却始终没有回答她的呼唤,身上清冷而熟悉的异香,从雪原上袅袅而起,直达天幕,越来越淡。
    千利紫石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幻,纤细的手弯曲如钩,已被完全赤红,在空中瑟瑟颤抖。血液顺流而下,将两人身下的大地浸湿出硕大一块。
    千利紫石的声音从温柔变为焦急,从焦急变为绝望,她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垂地的黑发在风中蓬然摇散,月华冰冷的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那头及地的乌丝竟寸寸斑白!
    她脸上闪过一片疯狂而凄厉的笑意,双手齐齐插入胸口,似乎要将自己的整个心脏捧出!
    血肉筋脉发出分离前的痛苦呻吟,她白发飞扬,仰望夜空,眼中满是哀绝之色,双手却伸入体内,一点点剜掘自己的心脏,那张浴血的容颜也因这剧烈的痛苦而扭曲,看上去如鸠盘魔母,凄凉已极,诡异已极!
    众人为这这画面所摄,悄然无声。一时四周寂寂,只有她凄厉的哭喊洞彻重宵。
    雪,又变得大了起来,纷扬起满天的落华。
    白光微动,丹真不知何时出现在千利紫石身后,一扬手,将她整个人击得飞了出去。
    千利紫石伏在雪地上,她虚弱到极点的生命竟然燃烧出异样的光华,她猛地支撑起身子,断断续续的笑道:“你,你……”丹真的脸色宛如雪峰一样冰冷,缓缓道:“转轮圣王已经涅盘,你不要再沾污他的法身。”
    千利紫石目光宛如利刃,恶毒的剜在丹真脸上:“都是你,都是你们!为什么,你们不去死,偏偏是他!”
    丹真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你说的对,我也会死。”言罢从她身旁走过,再也不看她一眼。那白色的斗篷沙沙作响,洒下一蓬淡青色的雪花,渐渐模糊了千利紫石的眼睛。
    丹真缓缓来到昏迷在雪地上的相思身前。
    相思方才就置身涟漪的核心,却似乎并没有承受太大的爆裂之力,身上看不到一丝伤痕,只有一抹夭红的血迹,静静绽放在她眉心之间。她侧卧在雪地,胸前微微起伏,仿佛已进入了另一场梦魇。
    丹真注视着她,突然一扬手,一道青光猝然而起,从相思眉心处直透而过。这一下变化太为突然,卓杨二人欲要驰援,已然不及。
    相思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眉心处隐然有一团血影破体而出,向丹真手上飞去。
    丹真将来物握在掌心,眼中透出一丝深深的笑意,突一用力。五道夭红色的液体,从她指间渗出,她阖目抬头,将掌心缓缓印在额头之上。
    卓、杨二人望着丹真,脸色渐渐沉重——三只青鸟的血,终于还是被她完全汇聚!
    天空中,已渐渐沉寂的梵唱再次鸣响!
    宁静而空明的苍穹再次变为浓浓的青色。整个世界,宛如笼罩在一片幽寂的青光之中,摇曳不休。
    相思全身都因痛苦而颤抖,但神智却似乎渐渐清晰,她茫然回头,望着周围,突然目光停伫在千利紫石和小晏身上。她的泪水怔怔而下,轻声道:“殿下——”
    丹真也不看她,踏着一地鲜血,一步步向卓杨二人走来。她光洁的额头印上了五缕夭桃般的痕迹,衬着她白衣如雪,庄严宝相中,更透出夺目的风华。
    正在伏地讼经的藏密大师们似乎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齐齐抬起头来,虔诚而畏惧的仰望着踏雪而来的白衣空行母。
    她在卓杨二人面前驻足。
    “我从你们眼中看到了仇恨。为好友复仇,憎恶我的所为,都是很好的理由,然而——”她淡淡一笑,对卓王孙道:“你的心底,只有杀戮本身。”
    卓王孙冷笑不答。
    丹真轻叹道:“我本来也想杀了你。然而我方才鲜血加额的瞬间,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仰望星空,道:“天地运行,众生轮回。其实并没有一开始就注定的命运。而你我这样的人,一次次企图重新选择,一次希望凭一己之力将命运逆转,正是这些选择,最终成了我们的命运。”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忧伤:“因缘,最后错乱到这个样子,众生面临的魔劫,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种下的错。或许,任何人都不该插手因缘本身。”
    卓王孙冷冷道:“你插手与否,都是一样。”
    丹真默然片刻,轻叹了一声:“你说的对。”
    “既然你我都已经明白,那么——”她轻轻抬起衣袖:“接恒河大手印罢。”
    恒河大手印!
    传说佛陀在灭渡前留在凡间唯一克制魔王湿婆的法宝。听说这几个字,诸藏地大德们都禁不住全身颤抖。
    纷扬的落雪停止了飞舞。那一瞬间,万物的核心似乎都被抽空。
    只见她白色的衣袖似乎被微风扬起,她的手在月色中轻轻划开了一道弧圆。这一划毫不着力,仿佛只是轻轻拂去鲜花上沾染的晨露。然而正是这不经意的一拂,这雪山、这寒冰、这落雪、这星、这月、这人,似乎都如同宇宙本身的渣滓,被她轻轻拂去一般!
    相思的脸色陡变。这恒河大手印的起手势,原来她曾经见过!
    就在乐胜伦宫中,卓王孙曾经带着她,以湿婆之弓的力量,借此招冲破乐胜伦九重伏魔锁!
    然而,同样是这一个起手势,却在丹真手上展现出完全不同的姿态。
    如同明月与烈日的对比,丹真的此招,更为优美、柔和——或许也更接近此招本身。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隆隆裂响,岗仁波吉峰顶沉寂千年的积雪,突然宛如受了诸天神魔的召唤,一起呼啸、一起跃动!
    重重积雪宛如不周山坍塌时倾泻的炎天,以吞噬八荒、覆盖万物的威严,奔涌而下。
    这足以震天捍地的雪崩,终于还是引动了。
    大地拆裂,数十藏密大德几乎站立不住,眼中也透出浓浓的惶恐——为这终于无法避免的末世天劫而惶恐!
    天河乱泻!
    丹真站在崩雪中心,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手指又是轻轻一拂。
    这个手势,和刚才的完全一样,只是方向却截然相反!
    大地的颤抖停止,无边阴霾瞬息一扫而空,大地又是一片纯净的琉璃境界。,一块岩石,一片落雪,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毫发无损,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丹真的手就静静虚悬在夜风之中,仿佛那被她发动的诸天灭劫,又被她轻易凝止在掌心。她就是一切的守护者、调和者,一切秩序的定义者、维护者,一切力量的发动者与归往者。
    她就是这凡世上唯一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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