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锁子媳妇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往前凑了。
“要命还是要腿?!”沈国栋根本不为所动,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一眼这个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女人,又问了刘锁子一遍。
“求求你放了他吧!我们一家老小就指望他干活呢!这要是断了腿我们一家就得饿死呀!大丫、二丫、大宝、二宝!快过来!过来磕头!”刘锁子媳妇又哭又求,把家里四个孩子也叫过来,娘几个一起给沈国栋跪了下来。
女人和孩子的眼泪和苦求马上就让大家心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也没咋地他们家。都打折好几个人的腿了,这还不行?非得赶尽杀绝一个都不放过?
连赵五叔和赵大壮几个眼里都有了不忍的神色。
周阳和墩子几个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有说话。现在所有的选择权都在沈国栋手里,他说放人,他们同意,他不说放人,他们就会一直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这是一个保卫他们共同家园的战场,他们必须共同进退,一致对外。
沈国栋是在为他们所有人在战斗,他们必须做他最坚固的后盾。
“最后问你一遍。要命还是要腿?!”沈国栋又狠狠碾了一下刘锁子的脑袋,刘锁子的五官已经全都发紫变形,四肢在地上徒劳无功地扑腾着。
刘锁子媳妇的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脸上眼泪鼻涕和灰尘混在一起。拉着几个孩子使劲儿给沈国栋磕头。
场面凄惨混乱,围观的人们不敢大声劝沈国栋,互相之间嘀嘀咕咕地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看周家几个孩子的眼神满满都是排斥和责备。
周晨抱着周晚晚转了个身,“别看了,二哥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刘锁子来砸咱们家的时候他媳妇带着孩子就在旁边看着,还笑呢,我都看见了。”周晚晚没直接回答周晨的问题。
“我也看见了!”赵小三儿忽然就明白过来,刚才他还觉得刘锁子媳妇和孩子可怜,现在他明白了,如果阳子哥他们不那么厉害,让他们把家里给抢了,现在被欺负的就是囡囡了。
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抓起来揍一顿,那时候囡囡就比刘锁子家的孩子可怜多了。
刘锁子他们是做了坏事,被揍那是报应!阳子哥他们揍他,是罪有应得。
周晨认真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后就笑了,揉了揉她的小卷毛,抱着她接着在旁边看。
沈国栋那边已经被一群女人和孩子哭得没了耐心,“不选是吧?那我就替你们选了!”
刘锁子媳妇不敢再不管不顾地哭了。这个沈国栋全屯子人都知道,那是真的心狠手辣敢要人命的!他要是一生气,直接踩死刘锁子他们都拿人家没招儿!
人家可是沈首长的孙子!那沈首长可是县长见了都得下小车问好的大干部!
“我们要命!要命!”刘锁子媳妇嚎啕大哭。
沈国栋抬脚就冲刘锁子的大腿踹过去。
“赶紧给我住手!”老队长老远就冲这边喊。
赵大壮去家里找他,没找着又去地里,他一路走来,已经又有好几拨人来找他了,这边的情况老队长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刘锁子媳妇终于盼来了救星,顾不得一脸的鼻涕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去迎接老队长,“队长!要出人命了!快救命啊!”
所有人都看着老队长,终于有一个能治得了这几个小子的了!这也太不像话了!下手也太狠了!
其他人的家属也都跑到老队长身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哭诉,好像他们才是受害人,而不是去人家打砸抢的那个。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都给我闭嘴!全都跟我去队里!把事儿说清楚了再看谁对谁错!”
老队长手一挥,让所有围着他哭诉的女人和孩子都闭嘴,又看向一直站着没动的沈国栋三人,“你们仨也跟我来,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咋能下那么重的手!”
沈国栋三个从老队长过来,就一直没动,也没放开刘锁子。
现在老队长对他们说话了,周阳和墩子还是没动,也没说话。他俩在等着沈国栋表态。
人在沈国栋手里,虽然要打折这些无赖腿的是他,可是这是他们一家人共同要面对的事,他们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面对老队长和全屯子人的指责。
沈国栋没有回头看周阳两个,却能感觉到他们的支持。他冲人群外的周晨使了个颜色,周晨马上领会,伸手蒙住了周晚晚的眼睛。
沈国栋冲老队长灿烂地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队长,你来晚了。”
沈国栋说完,手上一个翻转,刘锁子的腿被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脚,咔嚓一声,刘锁子的腿应声而断。
这一脚,沈国栋踹得又急又狠,是几个被踹断腿的人里最严重的。其它人都是骨头断了,别的都没事,也就是个封闭性骨折。
可刘锁子的骨头不止断了,断裂的骨头还扎透了肌肉,直接支了出来,那红红白白的断骨和模糊的血肉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一紧。
沈国栋是故意的!所有人都明白,他这狠狠的一踹,是在向众人示威,更是宣战!
不怕死的就来吧!以为把老队长叫来就能治得了他?!做梦!天王老子来了老子要打断你的腿也是照样打断!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震撼住了。他们也真正明白了,这几个孩子,平时看着温和有礼,骨子里是真正的狠辣决绝。
当年对待周家那群亲戚是这样,现在对待二赖子几个无赖也是这样,真惹着他们,他们不会留一点余地,更不会顾及一丝情面,马上就会让你头破血流后悔不已。
刘锁子在地上翻滚嚎叫,沈国栋嘴角带着冷冷的笑,抱着胳膊看着老队长和围观的所有人
周晨也抱着周晚晚走过去,小汪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着他们。五个孩子站在自己家大门口,与面前一众村民对峙着,身旁是被他们打残废了的一群无赖,身后是他们繁花似锦温暖宁馨的家园。
☆、第一九三章 反骨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直到刘锁子媳妇带着几个孩子扑过去哭嚎,其它受伤的无赖家属也都去哭自己的家人,大家才如同魔咒解开一般,恢复了正常。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也有几个觉得自己特别有正义感的,去跟老队长建议,这事儿必须严肃处理!这还了得!这几个孩子下手也太狠了!
“怎么处理?要处理也是先处理这几个不务正业跑到人家家里捣乱的!不去革阶级敌人的命,跑这来折腾啥?!这几个孩子咋回事儿你们谁不知道?!装什么糊涂!?他们早好几年就跟老周家断绝关系了!以后谁都别给我拿这个说事儿!
这几个孩子早就让我去给看过了!那家里连根资本主义的毛毛都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啥呢!我告诉你们,这革命可不是打土豪分田地!想钻空子打砸抢往自个家里划拉东西的,趁早给我歇了那些脏心思!”
老队长黑着脸冲众人骂了一通,大部分人都躲闪着眼神不说话了,少数几个不服气的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说,只能暂时闭嘴。
“让老丁头套车!先把受伤的都送到公社卫生所去!治好了伤再说!”
老队长赶紧安排人带着受伤的去看病了,像忘了周阳几个一样,不再搭理他们了。
周阳几个转身回家,对哀嚎的几个无赖没有一丝愧疚,再来一次,他们还是一样毫不留情。
他们没有退路,退一步,就是失去家园。
所以这场冲突看似是以他们的心狠手辣结束,实际上,他们只是几个被逼到悬崖边上拼命一战的几个孩子而已。
周家大门口很快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和几点模糊的血迹。
满墙的蔷薇花依然盛放如锦缎,偶尔飘落的花瓣很快将血迹覆盖,又是一个繁花似锦阳光明媚的明朗秋日。
有清风吹过,花瓣随风飘舞。伴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让刚刚那场血腥争斗忽然就有了意义。
沈国栋带回来两个大提包,一个是给周阳兄弟几个的礼物,一个是单独给周晚晚的。
吃穿玩具。画笔颜料小玩意儿,摆了满满一桌子,“你先拿这些玩儿着,还有一些等下回小张叔叔开车过来再拿给你!还有布料,都留给马阿姨了。做好了衣裳再拿回来!”
沈国栋下了火车只急匆匆地回家放下东西,十分钟都没待上就自己骑自行车过来了。连二龙山沈爷爷那都没来得及去,更等不及去找小张叔叔回来送他。
离家越近,沈国栋越能体会归心似箭的感觉。那种迫不及待的焦灼和渴望简直要把他的心熬干了,好像一个极度干渴的人,只有回到这个小院子,才能让他的心慢慢丰盈,滋润,有血有肉。
分派完了礼物,沈国栋又拿出一个军用挎包。得意地啪啪拍着,“这回出去赚的!”
说着,他打开那个挎包,把里面的纸币哗啦一下倒出来,十元面额的纸币散了一堆,还有几张桌子上放不下,掉到下面去了。
大家都呆住了,这么一大堆钱,至少得有四五千块钱。
小汪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叼着自己正啃着的果脯跑过去闻了闻。又不感兴趣地跑回周晚晚身边抱着果脯啃了。经历了刚才那场刺激,它到现在都还不放心,哪都不肯去,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周晚晚。
“好多钱!”周晚晚睁大眼睛惊叹。
她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红嘟嘟的小嘴巴也张得圆圆的惊讶样子让沈国栋心里畅快极了,那感觉比刚拿到这些钱的时候还有成就感。
周晚晚惊讶的当然不是一下看到这么多钱,而是沈国栋这个家伙竟然能在这个年代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里赚这么多钱。
虽然没见过,但是完全可以想象,现在的北京城。已经被来自全国各地的*卫兵闹腾得多么混乱不堪,想在那样的环境下顾全自己吃饱穿暖都不容易,沈国栋却能空手套白狼短短一个月就赚这么多钱,还给家人带回那么多礼物。
京八件,各式果脯肉干,成衣,布料,竟然还有已经列入四旧行列的笔墨纸砚和工艺品!
他甚至还弄回来一整套特别精致齐全的雕刻用具给周晨,“琉璃厂那边儿好东西多着呢!小二要是跟我去了,准待那儿不愿意回来了!”
周晚晚把自己又要没见识地张大的嘴努力闭上,琉璃厂那是破四旧的重灾区,现在这时候,谁还敢去?更别提从那边淘腾东西了。
可是这对沈国栋来说真不是问题。他都能堂而皇之地把笔墨纸砚、玉料刻刀带上火车安全运回来,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他的胆子大得能包天了……
“撑死胆儿大的!”沈国栋一指桌子上的那堆钱,“外面的钱可真好挣!”
沈国栋走的时候,虽然说一路吃住免费,可是周阳不放心,还是硬塞给他二百块钱。
可这二百块钱跟眼前的四五千块一比,真的可以算是空手套白狼了。
他把周晚晚抱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这些都留着给囡囡上大学用!”
周晚晚揉着被亲疼了的脸蛋和脑门儿笑,“沈哥哥好厉害!”
“那是!”沈国栋下巴一扬,“现在沈哥哥排第几?”
“赚钱排第一!”周晚晚实事求是,一点都不吝啬地肯定他。
管他是什么,能排个第一沈国栋就满足了!他高兴得把周晚晚抛上抛下好几回,才在大家的催促下消停下来,开始讲他这次进京赚钱的过程。
对别人来说是轰轰烈烈进京闹革命,在他嘴里,那就是一个凑热闹去免费旅游,外加钻空子狠赚一大笔钱的过程。
实际上,沈国栋这次进京之行并没有他对大家说的那样简单轻松。
作为绥林县第一批品学兼优被光荣地选为*卫兵的一百名高中生中的一员——品德如何没人敢评价沈国栋,他的好出身就能代表一切了,学习上他在周家几兄妹的带动下,已经能全部及格了——沈国栋戴着红袖标,拿着红宝书,唱着《造反歌》。挤上拥挤杂乱的火车,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进京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是革命你就站出来,
要是不革命(你)就滚他妈的蛋!
滚!滚!滚!滚他妈的蛋!
打!打!打!打他个稀巴烂!
把他拉下马!叫他靠边站!”
当这群热血盲目的孩子聚集成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规模,没有了任何约束。被鼓励着,畏惧着,他们骨子里最残忍暴虐的破坏力被全部激发出来,造成的后果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的想象范围。
“革命造反永不停,彻底砸烂旧世界”。沈国栋在这场混乱中如鱼得水。他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只凭自己的天性行事,就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迅速成为革命的中坚分子。
一路他的行事语言被模仿,他的暴虐狠辣被崇拜,他的无情无感被当做典型宣传,他就像天生为这场浪潮而生的。
“造反有理!杀!杀!杀!”,沈国栋内心的野兽被完全唤醒,一路横冲直撞痛快淋漓几欲疯狂。
到达北京,沈国栋血液里的冷酷残暴又一次被激发出来,他被这场狂潮席卷着。被血液里叫嚣着的疯狂反骨鼓动着,参加了无数场完全以破坏和发泄为目的批斗会。
抄家、打砸、破坏、严刑逼供,折磨人为乐。
1966年8月,在这个被历史铭记的“红八月”中,沈国栋迷失在了北京炎热混乱的红色浪潮之中。他痛快淋漓地任本性支配着自己,做了很多很多他一辈子都不肯对亲人们提起一个字的事。
砸烂这个世界,横扫一切束缚!沈国栋如同被激起嗜血狂性的上古凶兽,张开闪着血光的双眸,亮出锋利巨大的獠牙,准备撕碎他能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毁灭这个世界,也放弃自己内心最后一丝光明。
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打砸的人群闯进颐和园,忽然想起。他走之前小丫头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知道他要来北京,全家人都为他的远行做准备。吃穿用行,事无巨细地都为他考虑到了。
只有那个小丫头,抖着一脑袋小卷毛,伸着白嫩嫩的小手指头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到了北京帮我去看看大学,我要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