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栋初战告捷,开始威风凛凛地开着他的军用挎斗摩托车在北京城里乱窜。
这边从关门的工艺品商店淘腾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囡囡会喜欢;那边跟破四旧的*卫兵打一架,抢下来一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微型牙雕,小二会喜欢;钻进琉璃厂无人看守的古玩仓库。挑最顺眼的笔墨纸砚拿几套,给囡囡画画用……
当然他也在时刻寻找着赚钱的契机,很快就被他找到一个。
副食品公司磁器口门市部被贴了一墙的大字报,批判他们卖点心、蛋糕是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求他们只卖符合工农大众口味的食品——窝窝头!
让整个北京城的副食品商店都只卖窝窝头,这当然不可能。
可是这股工农大众就爱窝窝头的运动却轰轰烈烈地在*卫兵中席卷开来,一群群的*卫兵冲进副食品商店,批判他们提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重视工农大众的需求,再不悔改就是放弃阶级立场。与工农大众为敌。
一家家副食品商店的点心、蛋糕被倾倒到大街上,疯狂的*卫兵们围着这些珍贵的食品喊着口号,然后齐齐踏上自己的脚。
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一下就慌了,现在的食物有多紧缺。根本禁不起这么糟蹋呀!
门市部的主管经理们更慌,红卫兵们不让卖点心蛋糕,可是市民手里还捏着珍贵的点心票在眼巴巴地等着兑点心呢!
红卫兵不好惹,难道愤怒的市民就好惹了?
这年头哪个根正苗红的工农大众不是大爷呀!?人人一身反骨,满身躁气,惹急了市民也会跟红卫兵一样打砸抢的!
正急得火上房。沈国栋出现了。
他还是那个神秘的身份模糊的军方人士,告诉副食品公司的领导,他们手里这批已经制作出来短期内不敢卖正积压在仓库里等着变坏的点心他收购了。
他还可以给他们提供一批既不让红卫兵挑出毛病,又能满足市民需求,让他们吃上好材料制作的点心。
当然,他一定是要低价收购副食品公司的积压点心,然后高价出售自己的新式点心的。
双方谈好了价格和细节,沈国栋带着两个战士开着一辆军用大卡车拉走了满满一大车成品点心。
然后某食品加工厂就收到一批成品点心,用它们做原材料制作新型压缩饼干。制成的饼干有十分之一给食品厂作为加工费。
这批点心很快被烘干、碾碎、放入机器高压压缩,变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压缩饼干。
两天以后,沈国栋把新型压缩饼干送到副食品公司,也赚到了两千多块钱的差价。
这批新型压缩饼干因为用料精致,味道比正常的压缩饼干好太多了。市民买回去拿水一冲,一块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油茶面,真是太划算了。
而压缩饼干一直是军人食品,*卫兵当然不会挑它的毛病。甚至很多*卫兵还特别钟爱这种饼干,跟市民排长队抢购。
一时间,新型压缩饼干成了在*卫兵中间特别受欢迎的食物,几乎人人都以自己的军绿挎包里有这样两块饼干而自豪,这可是军民一家紧跟时代脚步的象征!
沈国栋讲完他做的大大小小十几笔生意,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
周晨也早就整理完了他带回来的钱,他们目测的都有差错,沈国栋这一挎包一共装了七千六百五十六块五毛钱!
“你们仨都去上大学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周阳难得一次因为钱财而激动。
“连学都不让上了,还考啥大学。”墩子低声嘀咕。周晨不能上学了,全家最难过的是墩子。
他一直盼着周晨能考出去上大学,在县城当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或者穿得干干净净地坐办公室里看报纸,他那么聪明干净,咋能在农村受苦?
“明年二哥就能去上学了。”周晚晚不忍心看墩子和周阳情绪低落,忍不住安慰他们,“沈爷爷跟我说的,国家建设需要有文化的人,不能总不让孩子上学。”
大家脸上都露出喜悦,虽然这是一个模糊而没有任何实际依据的猜测,却让迷茫焦灼的几个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对太渴望太在乎的事,人们往往都愿意相信带来希望的那个消息,即使心里明白是自欺欺人,他们也渴望能给自己一个缥缈的美好的可能。
说完正事儿就是吃中午饭时间了,沈国栋一个月没回家了,当然得做点好吃的欢迎他回家。
“我来做!在外头吃这一个月饭,老子亏大发了!哪都没有咱们家的饭好吃!”沈国栋解开衬衫的袖扣,让周晚晚给他挽袖子,然后神秘兮兮地在周晚晚耳边保证,“全做你爱吃的,不爱吃的一样都不放!”
周晨自从看了两本营养学书籍以后,就开始跟周晚晚的胃口较劲,小孩子挑食会营养不良的!会长不高,会生病!不爱吃也要偶尔吃一点!
问题是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实在是多,他这个偶尔吃一点的分配方式放到很多种食物上,就变成了几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点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
周晨当然不忍心看妹妹不高兴,所以她不爱吃的东西都是变着花样地做,尽量做得让她能爱吃一点。
周晚晚见周晨是认真的,也就不做无谓的反抗了,每天周晨让她吃一点的东西她不爱吃也会一声不吭地吃一点。
可沈国栋看不下去了,不爱吃就不吃,干嘛吃饭的时候惹小丫头皱眉头呢!
那秀气的小眉头皱一下,沈国栋的心就随着翻腾一回,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所以沈国栋只要在家,就把家里做饭的活包了。他当掌勺的,就有权决定菜单,周晚晚不爱吃的东西他碰都不碰!
周晨当然看出来他在搞什么鬼,所以家里的厨房成了两个人暗暗较劲的地方。
他们这么一争,让周阳和墩子完全没了增长厨艺的机会。所以墩子直到现在连面条都煮不好,周阳也一直都停留在煮疙瘩汤勉强能喝的水平。
沈国栋从北京回来,一路拥挤中转,几乎用了四五天的时间,今天凌晨到的绥林县,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家,已经很久都没休息了,可是沈国栋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见到家人的喜悦和兴奋让他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我学了好几个新菜,给你们露两手!”
可惜沈国栋这几个新菜要推迟一会儿再面世了,老队长和几个无赖家属来找他们赔钱来了。
☆、第一九六章 怜悯
老队长带着人把几个被狠狠收拾的无赖送到公社卫生所,受伤的几个人一路躺在车上疼得哭爹喊娘,家属跟在车后狼哭鬼嚎,场面混乱惨烈。
他们经过的屯子出来好多人围观,甚至还有好事儿的一路跟到公社卫生所,就为了打听到第一手的八卦,回来好四处宣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短短一个上午,周阳兄弟几个在杨树沟公社就出名了。
红色革命爆发这这混乱的半年,他们不是第一家被无赖盯上的,更不是第一家被趁乱打劫的,却是第一家这样干脆利落地制服了他们而自己毫发无伤的。
有多少朴实胆小的乡邻被吓到了不肯再跟他们接触,又有多少在暗处盯着他们伺机下手的人被震慑住不敢再起龌龊的心思,他们都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没人敢再打抢他们家东西的注意了。
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周晚晚把空间里的药物收拾好,很容易满足地快乐着。
她暗暗做了手脚,让这几个无赖的伤死命地疼,不疼怎么哀嚎一路?这就是对所有人实实在在的震慑。
但周晚晚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让他们疼痛加倍,却把伤给他们治了。疼痛,恢复期延长,却不会留下残疾和后遗症。
周晚晚必须为哥哥们考虑周到,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不能因为几个无赖而背上一辈子的污点。
出手狠辣和把人揍成残废这是两个概念,前一个让人不敢招惹,后一个会被贴上残忍暴虐没有人性的标签。
人们都是会同情弱者的,同样是做了坏事,被狠揍一顿。吃了苦头,那是活该;如果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生活潦倒妻儿受苦,那就是揍他的人不够善良甚至残忍邪恶了。
哥哥们以后还要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周晚晚不能让他们被当做异类来看待。
而且,还有一个周晚晚不愿意承认的原因,那就是她是有一些同情这些人的。
她冷静地鄙视自己这份同情,也冷静地在不伤害自己亲人的前提下小小地照顾他们一些。
这些无赖懒汉。除了少数那么一两个是自甘堕落无药可救。大多数都有这样那样的可怜之处,如果换一个大环境,也许他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个时代。没有谁是真正的无辜,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可也有很多让人无奈心酸的地方,让周晚晚觉得莫名心软。把高高抬起的手默默放下。
除了开放性骨折的刘锁子,其它几个人的伤虽然诡异地疼痛难忍。公社卫生所的催大夫却还是能治的。
崔大夫利落地给这几个人的腿打好夹板,开一点四环素,再用土办法熬点跌打损伤的膏药贴上,院都不用住。就让家属拉回去躺在炕上养着去吧!
可是刘锁子的伤他就不敢治了。刘锁子伤得太严重了,骨头茬子就那么扎出来,断裂的地方白色的碎骨和红红黄黄的骨髓夹杂着血迹碎肉。让他这个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看了胃里都一阵不舒服。
“赶紧拉县医院去吧!咱们这治不了!”公社卫生所确实治不了,医术不行。药品短缺,这么重的伤,在这治疗最后一定就是感染发炎,躺在那等死。
拉县医院去,就得有现钱。生产队除了那点马上就要被吃完了的储备粮,一毛钱也拿不出来,刘锁子家就更不用说了,粮食都没剩几碗,哪有钱去县医院?
公社公安员杨高志被刘锁子媳妇哭嚎着拉到卫生所,盼着他能给他们做主,惩治沈国栋几个,再帮他们把医药费要出来。
杨高志仔细问明白情况,根本就不用考虑,该支持谁他太清楚了。
别说沈国栋是受害者自卫的那一方,就是他是找茬打人那一方,他都得尽量不让他吃亏呀!
所以,杨高志留下一句“看在刘锁子伤这么重的份儿上,人家老周家又没告他,我就不追究了,下回要是还敢跑人家抢劫,那就是屡教不改,肯定拉去蹲监狱!”
刘锁子媳妇和一群等着讨回公道的妇女孩子都傻眼了。那他们这打是白挨了?腿也白断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老队长叹着气,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把这事儿扛起来。他把刘锁子留在公社卫生所,身后跟着一群哭嚎不停的妇女孩子回屯子来筹钱。
周家几个孩子手里有钱,这是全大队社员都知道的。
当然,大家并不知道他们卖山货赚钱,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他们家的鸡、猪和沈国栋身上。
那么多只鸡,据刘老奶说,一天能捡一篮子鸡蛋!那一个月得卖多少钱呐!至少得有十多块!
他们还养了好几头大肥猪,去年交任务猪,他们家替响铃家交了一头,上称一量,二百九十多斤!再加上自个家那头三百斤的,一把就从公社食品站领回来二百多块钱!
这几个孩子一年得攒多少钱呐!要不人家怎么三年就住上那么好的大砖房了呢!
再说,人家还有沈首长的孙子接济呢!沈首长那是多大的官!从他老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
周家有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所以急需用钱的这种紧急时刻,老队长肯定第一个来找他们。再说了,人是他们打伤的,给人治伤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公社的公安没说让他们拿钱,他们也必须得拿钱出来。
沈国栋可不这么想,“我没一脚把他脖子踹断就算好的了!还给他治伤?治好了让他再来祸害我们家?我傻啊?!”
老队长气得直瞪眼睛,直接放弃跟他沟通,去找周阳。
周阳看看被老队长留在大门外,站在当街冲他们家大哭的一群女人和孩子,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队长,拿不拿钱我得跟弟弟妹妹商量一下,一定赶紧给你答复。让他们先回去吧,这么跑我们家门口哭算咋回事儿?我们还得过日子呢。”
老队长对周阳比对沈国栋理直气壮多了,“商量啥?!人不是你们打的?打了人就得给治伤!你们还能看着他死?他死了你们能得好儿?能心安理得过日子?你这孩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心狠了?!”
“队长!我们不心狠还能过消停日子吗?别人说风凉话也就算了,您老人家是明白人,还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周晨按住冲队长瞪眼睛马上要蹿起来的墩子。平静地说道。
“他们在我们家大门口这么一哭。让大伙看着算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不拿钱他们就不走了?这是商量事儿的态度吗?”
必须让这些人离开,否则他们以为以后只要跑到他们家大门口哭一通,就能拿点好处。那他们家就真不用过日子了。
“不走也行,就这么哭去吧!反正我们吃饭睡觉该过日子过日子,就是不知道那个刘锁子等几天能咽气儿。”沈国栋慢条斯理地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送到大家手里。示意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他们怕什么呀!又不是他们家人躺在那等死。
“对了,我们家狗脾气不好。跑出去给谁两口可别再来找我们要医药费啊!自己跑来找收拾我们可不管!”沈国栋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
老队长看着几个在桌边坐下的孩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一着急,就答应带着刘锁子媳妇来周家给要医药费,其它几家一听。也都跟来了,就怕有好处给拉下。
他当时也想着人多点,也算给刘锁子家的壮壮阵势。这几个孩子咋说最大的也才十八,又是他们打伤了人。这么一闹腾,说不定就能痛快点拿出钱来。
没想到,适得其反。
一个人所站的位置决定了他的态度,老队长现在不是一个公正明理的老人,而是一个队长。
这个生产队如同一驾马车,他是那个赶车的人,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对哪匹马公不公平,而是要让所有的马往一个方向使劲儿,不能扔下一匹马。
即使那匹马懒惰拖了后腿,即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