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生笑眯眯地示意周晚晚拿他手里的紫菇娘,周晚晚抓了一把,个儿太大了,她一只小手抓三四个就抓满了。
沈国栋在旁边看得直笑,就是不帮忙,直到周晚晚苦恼地看着他求救,他才接过李庆生手里的紫菇娘,都放到自己兜里替她揣着。
“国栋,等我结婚,你们家的三辆自行车都借给我,这去接新娘子多气派!”李庆学根本就不在乎沈国栋对他的冷淡,眼睛一直盯着仓房里崭新的两辆自行车。
“不借。谁家自行车买来摆着看的?你借了就不还,我们自个家人用啥?再也不借给你了。”沈国栋一点都不含糊地回绝他。
“我就结婚用一天长长脸,这不是家里穷没挣来吗,要不也求不到你们头上。”李庆学的话听着是自嘲,却让人听着有种微妙的不自在。
“我们家的自行车也是自己挣来的,你挣不来还挺有理啊?”让沈国栋心里不舒服的人,他可从来都是马上让你更不舒服的,“能挣来你就给自己长脸去,挣不来还长啥脸?挣不来还穷装,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车上,轻快地按着车铃,乐呵呵地走了,小汪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
李庆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站在院子里,“他,他这是嫌弃咱们这帮穷亲戚咋地?!”
“二哥,咱们算人家啥亲戚?咱跟人家沈首长可攀不上关系,你别瞎说了,让爷听着又得骂你。”李庆生转身进屋了。
他也羡慕仓房里那三两锃亮气派的自行车,可从来没想过要借来骑骑,那可不是他们土坷垃里刨食的老农民能用得起的东西。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回来的时候,周阳和墩子也放工了,小半边天都被火烧云映得红通通的,把家里的院子和房子都镀上了一层橙红。
周阳陪着大舅和大表哥坐在院子里的长桌边说话,墩子在厨房给周晨打下手,李庆生也过去帮忙,他负责烧火。
一看他在家就没少帮着二舅妈干活,烧得有模有样。还能偶尔空出手来帮周晨摘摘菜。
二舅带着李庆学在园子里摘菜,准备一会儿吃完饭带回家去。他们这些年每年秋天都是吃周阳家的新鲜蔬菜,一直能吃到老秋上冻,想吃什么就经熟门熟路地自己去摘。根本不用周晨照顾。
沈国栋一进院子,周阳就迎了过来,他把周晚晚抱在怀里颠了颠,笑呵呵地也不说话,眼里却是满得都要溢出来的喜悦。
他中午走的时候妹妹睡着了。一下午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是妹妹睡着了的小样子,好容易等到放工,回来小家伙还给带走了,周阳明知道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还是惦记着。
周晚晚跟李厚华和李庆云打了个招呼,就抱着她大哥的脖子使劲儿腻歪,“芽儿给我一大堆紫菇娘,待会儿我们一起吃,可甜了!姥姥要给我做夹袄,是紫色的。还要镶一圈儿黑色的芽边,我喜欢绿色的,就像紫藤花叶子的颜色,紫藤花落了我就得穿夹袄了,到时候我就坐在大哥身边吃饭,你就像还能看见紫藤花一样……”
周晚晚磨磨叨叨地跟周阳说个没完,沈国栋在旁边嫉妒得直转圈。
他离开这一个月本来就想小丫头想得不行,这刚抱到怀里半下午,根本还没亲近够呢!
而且下午两人在秋千上说完话以后,沈国栋的心结虽然打开了。在心理上却特别依赖周晚晚。那种把她抱在怀里放到眼前整个人就轻松愉快的感受太过鲜明,让他根本就抗拒不了。
不知道是心理巨变后的暂时依赖,还是下意识的心理暗示,那种亲密得不可分离的感觉沈国栋自己都无法言说。只觉得两个人再亲近都是不够的。
所以,在沈国栋人生的这个特殊时刻,他甚至有点接受不了周晚晚跟周阳的亲密程度胜过自己。
从不肯委屈自己的沈国栋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天都凉了,我们进屋再穿件衣服吧?”
“大哥抱着我,不冷!”周晚晚还是抱着周阳的脖子腻歪。
周阳现在眼里只有妹妹。她说芝麻绿豆大点事儿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哪还能去注意沈国栋,“没事儿,冷了我揣着她。”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笑得温暖极了,“像小时候那样。”
周晚晚被周阳鼓励得更来劲儿了,把脸贴在周阳的脖子上,抱着他不撒手。
周阳跟妹妹虽然亲密,可是平时都是弟弟带着她,今天好容易有机会抱过来,妹妹又粘着他,他当然乐得让她腻在身上,哪还顾得上关注一下沈国栋。
沈国栋实在没办法了,忽然灵光一闪,“明天我要去看爷爷,囡囡也一起去。”到时候你就只能跟着我了!
周阳兄妹俩一起看他,不明白他去看沈爷爷怎么会这么激动。
“呃!爷爷想囡囡了,她得一起去!”沈国栋又强调了一句,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心虚的解释而已。
“那就去吧。囡囡是不是也想沈爷爷了?”去看沈爷爷周阳当然不会拦着。
沈国栋满意了,留下这兄妹俩接着腻味,去放自行车了。
“国栋,芽儿吃了没?咋没把她带来?今天小二杀了四只老母鸡!唉!白瞎那大母鸡了,还下蛋呢!不杀也不行,让人家当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更白瞎!”李国华从园子里出来,拎了一大筐茄子、黄瓜、豆角、西红柿。
舅舅们跟周阳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鸡杀一部分,虽说不限制养鸡,可是太多了还是太扎眼了,这政策说变就变,谁知道啥时候又不让养了?到时候让人家给杀了,还落得个搞资本主义,还不如现在自个杀了吃肉呢。
“不知道吃没吃,我没注意。”沈国栋当然不会注意芽儿一个黄毛丫头吃没吃饭。
李国华也不在意,他待人不拘小节,也很少挑别人的毛病,每天乐呵呵地,人也显得特别年轻。
他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想着周阳几个孩子,不是送来就是把他们接过去吃,连墩子和沈国栋也一样对待,所以跟他们也不见外,看杀了鸡,就琢摸着要让小闺女也来吃一顿。
周阳兄妹俩从大门口磨磨蹭蹭走到院子里,坐到桌边陪大舅舅说话也不分开,周阳一边陪大舅舅和大表哥说话,一边把妹妹抱在怀里,倒了温水喂她喝。
周晚晚三岁以后就不让人喂了,可是偶尔哥哥们宠她宠得不知道怎么对她好了,就会喂她,她也高高兴兴地接受。
这种双方都身心愉悦的兄妹互动在他们家经常上演,所有人都非常习惯了。
可是李厚华看不惯,从他进门,这个小外甥女就一步路都没走过,干什么都是让人抱来抱去,现在连喝水都得人喂了,这也娇惯得太不成样子了!
“你放下她,让她自个好好坐着!这么大孩子了,连口水都不能自个喝了?!”李厚华黑着脸看着周阳兄妹俩。
☆、第二零一章 依靠
李庆云赶紧拉住父亲,阻止他犯倔性。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这个小表妹就是这个家的眼珠子,那可是碰不得的!
而且人家孩子,人家愿意惯着宠着,咱谁都管不着啊!两个表弟都是有主意的,父亲说了也没用,只能白白得罪人,这以后亲戚还走不走动了?
周阳刚刚还笑盈盈的眼睛一下就冷了下来,手上却稳稳地拿着水杯一动没动。他慢慢地喂妹妹喝完水,掏出她的小手绢给她擦擦嘴,才温声问她:“大哥带你进屋找二哥玩一会儿,待会儿再抱你,好不好?”
周晚晚摇头,“我陪着大哥。”
周阳不同周晨,周晨要是对谁真的生气失望,那这个人就会被他干净利落地划出他的世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伤不了他的心。
周阳的心态过善良柔软,对他认可的亲人,除非像周春亮和周霞那样,让他彻底死心,否则他从来做不到彻底的绝情。
所以,今天如果他要跟李厚华争执,必然会伤心难过。周晚晚紧紧地抱着大哥的脖子,她要陪着大哥,保护大哥,谁都不能让她大哥伤心。
周阳看着妹妹认真执拗的小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如同她还是那个柔弱如小奶猫一样的小婴儿。
“大舅,”周阳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稳温和,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严肃对待的郑重:
“我和小二把囡囡养这么大,从来没用任何人伸过一把手。囡囡三个月我妈就走了,我俩一口一口地把她喂大,从来没问过别人该怎么养小孩。就靠我们自己仔仔细细地照顾,一天一天地宠着、护着、宝贝着,我们囡囡就是这么长大的。
你看她现在,谁家孩子有我们囡囡聪明懂事?谁家孩子有我们囡囡干净漂亮?我们四个人觉得我们把妹妹养得特别好,谁家孩子都比不了,以后我们还得这么养着。”
周阳的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客气。没给李厚华这个舅舅留一点面子。让他脸上非常不自在。
在向阳屯这一带,老辈儿留下的习俗,娘舅在家里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指导外甥几句太正常了,就是骂几句,说得对不对外甥都要尽量忍着,这是对母亲那一边亲戚的尊重和重视。
敢打舅舅的脸。除非你不想和姥姥家这一门的亲戚走动了。
院子里的人都没想到,李厚华这两句不算特别重的话。会让平时憨厚随和的周阳反应这么大。一时大家都愣住了。
“就你这么惯着,啥好孩子最后都得惯坏了!你以为是啥好事儿呢?!”李厚华倒没有特别在乎自己的面子,只觉得跟这个外甥讲不通道理。
“这话也就我们自个家人不见外,更不怕得罪人。要不谁能跟你说?孩子是管出来的!你们整天这么惯着她,连喝口水都得喂,她以后长大咋整?你能养她一辈子?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大舅。囡囡惯不坏,她比谁家孩子都聪明懂事。你不用担心这个。”周阳说得礼貌克制,可是心里的不赞同谁都看得出来。李厚华说服不了他。
“大哥,谁家孩子不惯着?我家芽儿和叶儿小时候我咋惯着的,你都看着了,你看长大了不也啥都没耽误。”李金华赶紧过来打圆场。
这对舅甥都是倔脾气,这要对上了还有好?
“你说的那是啥话!?”李厚华忽然就跟李金华急了,瞪着眼睛开始对他吼,“你搁这儿和啥稀泥?这事儿是能含糊过去的吗?!你要是真有个长辈的样子,就别给我说这糊涂话!”
李厚华指着周晚晚,声音里满满都是焦急,“你看看这孩子!越长越像秀华,你能看着这么好个孩子给惯坏了不管?!你家叶儿和芽儿那跟她一样吗?再惯着他们,不是啥活儿都没少干!?
囡囡这么给惯着长大了,以后咋整?以前说她聪明,长大了考大学,不在咱这庄稼地里刨食,啥也不会干也没啥!现在人家学都不让上了,还上啥大学?都得种地挣工分去!她啥都干不了,以后靠啥养活自个?!”
李厚华眼圈儿有点发红地看着周阳兄妹俩,脸上慢慢涌上愧疚,“大舅这个长辈当得不够格,你们小时候没照顾到你们,你们怨大舅也是应该的。
大舅腆不起那个脸来跟你们拿长辈的架子,可是今天这话你们不愿意听,大舅也得说。以前大舅没管你们,以后你们愿不愿意,为了你们长大以后好,大舅得罪人也得管!我不怕得罪你们!
囡囡不小了,不能这么惯着了,咱农村孩子,从小就得干活,要不以后拿啥养活自个儿?不会干活儿,以后婆家都不好找,长得再好看到了婆家也得受欺负。”
“大舅,我们家的房子有囡囡一间,我们四个哥哥,养她一辈子我们也乐意,囡囡这辈子好好享福就行,不用干活。”
不同于刚刚的绵里藏针,现在周阳是真的诚恳平和地跟李厚华说话,无论大舅说的话好不好听,他是真的在为妹妹好,这一点周阳必须得承认。
“你才多大点儿,这以后一辈子的事谁能保证?你们都得结婚娶媳妇,就是你行,你能保证你媳妇也行?
别说那两个不是亲哥,就是亲的,那么多长大了打破脑袋的兄妹呢!你以为他们小时候没有感情好的时候?
谁有都不如自个有,谁行都不如自个行。你以后总得有自个的家,不可能跟她一辈子,到时候你想护着她都护不了,只能靠她自个。”
李厚华语重心长地说完这番话,拍着周阳的肩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周阳却忽然笑了,好像这个现实而沉重的问题对他来说完全不用担心。
这个平时稳重担当,为了弟弟妹妹逼迫着自己迅速成熟如成年男人的十八岁男孩,在这一刻忽然露出因为太过纯粹认真而让人觉得有些天真的神色:
“大舅,我不结婚,你放心吧,我一辈子都能对弟弟妹妹这么好。”
周阳安慰地轻抚着妹妹柔软稚嫩如小树上新发嫩芽般的脊背,眼里的温柔关爱如海洋般丰沛浩瀚,没有边际。
“我弟弟妹妹从小过得太苦了,我早就想过了,我要是结婚了,就得考虑媳妇的想法,不能自己做主了,还得顾着自己的小家,不能像现在一样全心全意地护着他们了。
我不结婚。
我能一辈子对他们好。
你放心吧,囡囡这辈子啥都不用操心,我的就是她的,我能让她一依靠辈子。”
☆、第二零二章 认真
周阳说得是那么认真而郑重,谁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他考虑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个想法,都目瞪口呆。
李厚华简直想给这小子一脚!平时看着挺灵醒个孩子,咋长了一个木头疙瘩脑袋呢!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是他这么随随便便就决定的了的?!
周晚晚把脸藏在周阳的肩头,用他的衬衫悄悄擦去自己的眼泪。
大哥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享过几天福,一直都在为他们操心劳累,却一心惦记着他们从小没了母亲,过得辛苦。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无依无靠,还得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他自己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他却从来不记在心上……
感动过后,周晚晚并不担心周阳的这个想法,周阳现在才十八岁,按现在二十三、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