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着考了三年高中,学习成绩不好,在公社*泽东思想宣传队却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年别的没学会,怎么扭身段摆造型却是非常精通的。
就是不知道这种时候她摆造型给谁看了。
古杏长得像古祥,十四岁了还不知道打扮自己,再加上五短身材,五官扁平,皮肤黑黄,跟古桃站在一起对比非常强烈。
“你们比地主老财还坏!有钱就知道自个吃香的喝辣的!一点都不可怜贫下中农!你们等着!我要揭发你们!批斗你们!”
“小杏儿!别胡说!”李老太太厉声打断古杏,“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给我过来!老老实实坐着!”
周阳看着炕上那四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有些发怔。这是跟母亲的关系最为亲近的四个女人了吧?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亲切熟悉,反而这么陌生呢?
沈国栋把周晚晚揽在怀里,慢慢地轻抚她的背。动作轻柔缓慢。一下一下,无限耐心。
好似他会这样一直安慰她,给她温暖和力量,永远都不会离开。
周晚晚僵硬地站在那里,她不是生气,只是觉得心冷。
她带着浓重的怨气重生,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被心里的黑暗反噬。
她想让自己真正相信这个世界有美好的情感。也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去向往这些东西。可是走出家门,她面对的总是失望。
这一刻,周晚晚忽然明白。她没必要被所谓的善良和亲情绑架,更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去退让隐忍。因为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不会忍心委屈她,更不会要求她去退让。
而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也不值得她去为他们做任何牺牲。
周晚晚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最后轻轻地把头靠在了沈国栋的肩上。“沈哥哥,你没发脾气。”
“嗯。”沈国栋微微带着磁性的鼻音此刻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哥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的尊重和信任,谢谢你愿意一直把我们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保护着,谢谢你的陪伴和安慰。
“傻瓜。”沈国栋温暖的大手握住周晚晚细瘦单薄的肩膀,笑容从眼底慢慢涌上来。
在认识周晚晚之前。沈国栋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笑起来会那么明亮。
是的,不是漂亮,是明亮。像是她心里有一颗小太阳。温暖从内心涌上来,先到达眼底。然后蔓延开来,让你看得心里又软又暖,想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人人都说周晚晚是个幸运的孩子,沈爷爷救了她的命,沈国栋把她捧在手心里保护。
可是只有沈国栋知道,他才是真正幸运的那个人。
跟周晚晚兄妹生活这些年,他得到了很多很多东西,也学会了很多很多东西。其中最让他骄傲的,就是他也学会了先从眼睛开始的笑容。
这样任温暖笑意从心底涌上眼睛,再蔓延开来的笑,只有得到了有很多很多的爱,体会到很多很多温暖的人才会拥有。
所以,小丫头,不要对我说谢谢,我也不对你说。
你给我的东西一个谢字根本承载不住。
李老太太慢慢缓过神,开始跟周阳讲道理,“姥姥不是老糊涂了,姥姥知道这事儿你们受委屈。可是你们都是姥姥的孩子,哪个受苦姥姥这心都猫抓一样难受啊!
这点钱,对你们来说也就是给囡囡买几件衣裳的钱,她那么多衣裳,穿两回就忘了,小孩子又是长个子的时候,几个月就小了,衣裳压箱底就再也不会拿出来。
囡囡两年不做新衣裳能咋样?你想没想过,囡囡两年的新衣裳就能换小桃儿和小杏儿一辈子不受苦啊!
你们都是姥姥的孩子,姥姥一样疼啊!可是姥姥心里总得分出个轻重缓急来呀!不是姥姥偏心眼子,是小桃儿他们这事儿确实是比囡囡的重要啊!”
周阳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耐心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老太太:“姥,您一直说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是一样疼,所以才会想让我借钱给我大姨。
可是你想没想过,我大姨他们在我心里跟囡囡根本不能比。
就像闹大灾的时候,您有一碗饭,您看我大舅他们饿了,自己一口都不吃,也会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吃。可是如果普通屯邻家的孩子来了,队长对您说这孩子也饿了,他也是孩子,他比你自己的孩子还饿,你把饭分给他半碗吧!您会分吗?
您会让自己的孩子吃不饱,把饭分给别人家的孩子吗?
您现在就是那个队长,您觉得自己做得公正,我就是您,您说我会怎么办?
况且,在我们几个心里,我大姨连普通屯邻都比不上,说她和古桃跟我们兄妹有仇都不为过!
姥,您在想着一碗水端平的时候先替我考虑一下,在我心里,谁才是最重要的?我会为了谁掏心掏肺?”
李淑华放声大哭,李老太太彻底沉默了下来。
古桃从手绢里偷偷瞄了好几眼专心哄周晚晚高兴的沈国栋,却没得到一丝回应。
周阳带着周晚晚和沈国栋出来了,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这种情况,今天就是李老太太毫无芥蒂地对周晚晚,周阳和沈国栋也不放心把妹妹一个人留在李家了。周晚晚也不想留在这。
今天如果她留在李家,等待她的就是被围观,然后听李淑华、王立芹之流的各种怪话,酸话,还不如去接受大舅舅的劳动改造痛快呢。所以周晚晚决定跟哥哥们去北河套。
周阳和沈国栋刚从李家出来,就看见墩子和周晨站在不远的路边等他们。
“你俩咋没走?”周阳紧蹬几下来到他们身边问道。
周晨一下跳上墩子的自行车后座,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出发,“等你们一起过去。”
周晨和墩子也是不放心李老太太要说的事。
周阳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跟周晨两人说了一遍。
“呦!咱家小兔子也会咬人啦!”周晨一听妹妹为了帮大哥竟然急得都跟人吵架去了,又高兴又自豪,伸手去摸坐在周阳车上的小卷毛。
周晚晚伸头给她二哥摸,非常骄傲,“我帮大哥吵架了。”
“吵得好!等中午回去他们要是不服,二哥再去找他们吵一架!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招惹我们家小兔子!”
“不许叫我小兔子!”周晚晚冲周晨呲她的小白牙,上次叫卷毛儿小狗就叫了好几年,这次又来个小兔子!她不是又得当好几年兔子?
“快跑快跑!”周晨赶紧拍墩子厚实的背,“小兔子要咬人了!”
墩子像被狠踩了一脚油门的发动机,脚下生风,嗖嗖往前冲。
“囡囡,你等着,我帮你把他们给追回来!”沈国栋也蹿了出去。
“我们追不?”周围问妹妹。
“不追!”周晚晚坏笑,“让他们先去,多干点活儿!”
果然,等周阳带着周晚晚手里捏着一把野花慢悠悠赶到北河套的时候,周晨他们三个已经脱掉衬衫,穿着跨栏背心打了一行土坯了。
打土坯盖房子是这个时候北方最常见的一种建筑方式,土坯是用黄泥掺上麦秆做的。
先在黄土里掺上铡碎了的麦杆儿,用水和成泥,放在阴凉的地方醒几天,然后再活一遍,就可以打土坯了。
土坯模子是一个用木板钉的方形框框,先把模子沾上水,放在地上,把黄泥填进去,抹平,一提模子,一块湿土坯就打好了。
打好的土坯就放在原地晾晒,两三天以后就能成型,然后竖起来接着晒,晒到七八成干,就可以码成一堵带通风孔的土坯墙,放在那让它慢慢干透了。
干透的土坯就可以代替砖来盖房子了。
这个活每道工序都非常费体力,一块土坯湿着得有十多斤,打一天,大男人都腰酸背痛。所以做这个活儿的基本没有女人。
可是周晚晚却在河套边上看到了李叶儿和李芽儿的身影。他们也和这群男人一样,和泥,挑泥,脱坯,麻利干脆,不知疲倦。
☆、第二三六章 失踪
宋屯叫的北河套其实就是周晚晚兄妹三人当年抓鱼的河套,因为在宋屯的北面,就被他们叫做北河套。
这个河套是干岔河改道之前的河床,早就干涸废弃了,绵延几百里,像一条巨大的伤疤趴在大地上。
周晚晚已经有三四年没来过这里了,河床底下他们当年抓鱼的那几个小水泡还在,沙滩和大石头却找不到了,都被密密麻麻的芦苇和高高的蒿草遮挡住了。
河床边上也遍布一人多高的蒿草和灌木,一直绵延到远方,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大舅家打土坯就在河套边上深挖几个大坑,就地取土和泥,土坯就打在河套边的草地上。
大舅已经提前在河套边上收拾出一大块地方,用来晾土坯。十多个人散步在场地里,挥汗如雨地和泥、挑泥、脱坯。
“囡囡!过来!”芽儿知道周晚晚要来,一直注意着,看见她高兴得赶紧大声叫她,还一边叫一边又跳又挥手,十二岁的小姑娘,还跟小时候一样活泼。
周晚晚手里攥着一把野花也高兴地冲她挥手,“我去跟舅舅打个招呼就去找你!”
芽儿使劲儿点头。在她旁边的叶儿也冲周晚晚和周阳挥手,“阳子哥你用自行车带囡囡过去!这么埋汰,穿那么干净来干啥?好好的衣裳都给糟蹋了!”
叶儿也还跟小时候一样爽利直接。
芽儿冲周晚晚做鬼脸,周晚晚不理她,乖乖地冲小辣椒叶儿笑,“叶儿姐,你打得土坯真齐整!一会儿我过来你教我!”
叶儿就是个顺毛而驴,两句好话就给拿下了,“你别学这个!可累了!等你大几岁再说!一会儿你过来喝咱自个带的水,不喝他们的!”
场地边上放着两大桶清水,一个胡撸瓢,是准备给干活的人喝的。谁渴了就过去就着胡撸瓢喝两口,大家不分彼此,谁也不嫌弃谁。
叶儿十五岁了,已经有了一些小姑娘的心思。自己带了水,也不让两个妹妹去跟那群大男人一起喝。
李厚华五十多岁了,身体却非常健壮,干起活来一点都不输年轻小伙子。看周晚晚兄妹过来,他一边挑起满满两大桶黄泥。一边嘱咐周阳,“看好了囡囡,又是泥又是水的,别蹭她一身”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活儿大男人干着都累,周晚晚一个小女孩儿也就是来看看热闹,李厚华还没严厉到让这么小的孩子干这种活的地步。
李金华就热情多了,他乐颠颠地自己跑过来看小外甥女,逗她说了一会儿话,让周晚晚哄得眉开眼笑地走了。
周阳把周晚晚送到叶儿和芽儿干活的地方,哄芽儿逃避劳动专职给他们家看孩子:
“芽儿。阳子哥来了,你就不用干活了,去跟囡囡玩儿吧!你的活儿阳子哥给你干!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一大片花,开得可好了!你俩去摘花玩儿!”
“我还看见野草莓了!都有红的了!”周晚晚也帮腔。芽儿才十二岁,干多了重体力活儿对身体不好。而且这么多人,真不缺她干的那点。
芽儿马上就被说服了,眼睛直放光,肉嘟嘟的小脸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可是看看身边的叶儿,又不太敢马上答应。“我干一会儿再跟囡囡玩儿,玩儿一会儿就回来干活。”
叶儿没反对,那就是答应了。芽儿高兴地冲周晚晚眨眼睛。
周阳嘱咐了周晚晚几句就去干活了,沈国栋跑过来给周晚晚送水。手脚麻利地在旁边给她搭了个简易凉棚,把他们四个人的衬衫拿过来做顶棚,又要去摘周晚晚说的野草莓,被周晚晚给撵回去干活了。
她刚才趁着摘野花的机会在那边放了点东西,是要给芽儿惊喜的,怎么能让别人发现呢。
周晚晚也不去凉棚里待着。就在叶儿和芽儿身边打转,见缝插针地趁他们干活的空档往他们嘴里塞好吃的,小饼干,糖果,肉干,花生,她随身的小挎包像个百宝箱,手伸进去掏一掏就有好吃的。
芽儿吃得小肉脸鼓鼓的,像个贪吃的小松鼠。叶儿也不撵周晚晚了,也不说怕崩她身上泥点子了,一边吃一边跟她说话。
对这个娇娇软软懂事嘴甜又漂亮的小表妹,叶儿还是很照顾的,干不好活儿就慢慢教呗,反正她还小嘛!
把打土坯的详细流程教了一遍,叶儿小老师的瘾过足了,才开始跟周晚晚闲话家常。
“这一片马上要修河道了,要不我大伯也不能这么着急把土坯打出来。听说柳林公社那边的民工都开工了,咱这边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到时候这北河套就再也不能打土坯了。”
“那盖房子咋整?”叶儿含含糊糊地问,又用眼睛示意周晚晚再给她一块小饼干。
“谁知道呢!再找个地方挖土呗!就是没有这边宽敞,怕折腾不开,要不大伯也不能这么着急,找了那么多帮工,大哥他们都十多天没去队里上工了。这要是平时,大伯肯定不答应。”
叶儿比一般女孩子还要细一些的小胳膊轻松地拎起一桶黄泥挪了个地方接着干活。
“这么忙,大姑带着古桃和古杏来了还不帮娘干活,净瞎捣乱!”芽儿难得抱怨什么事,这小姑娘性格像她娘邱翠兰,和善大气,很少有能让她生气的事。
“特别是那个古桃!一天就知道臭美!跟娘哭穷,说她上学饭都吃不上,用的手绢可是新的!她兜里还有一盒香脂,洗完手就偷着抹,以为谁傻子不知道呢!”叶儿重重地往土胚模子里摔了一铁锹黄泥,实在是气得不轻。
“那娘为啥还把咱家这回卖鸡蛋的钱给她了?”芽儿一听就不乐意了。她和姐姐都舍不得买一块新手绢,要不是囡囡平时总给他们,他们用破了都舍不得扔。凭什么拿钱给那个古桃呀?!
“娘心软呗。”叶儿撇撇嘴不说话了。她从小就心疼母亲操劳辛苦,从来不肯说母亲一句错处。
周阳他们这些年也帮衬了李家不少,吃、穿、日用品、紧缺的布料、粮油这些东西没少送不算,就养鸡一项上,就能让他们每家每年增加几十块钱的收入。
当然,这些好处是一点都不让李淑华一家沾的。自从几年前撕破脸,周阳他们就完全不搭理他们。好东西更是一点都没他们的份儿,这也是李淑华最愤恨的地方。
不同于毫无保留地照顾响铃姐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