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没人,可是停车场里人来人往。他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悄悄地攥了一下周晚晚的手。看着她低垂下来的睫毛抖了抖,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他狠狠地咬着牙,才强迫自己不要扑过去亲吻他日思夜想的明亮眼睛,米分嫩脸颊。
自从开学,小丫头像一颗终于找到适宜水土的小树,浑身上下都是蓬勃的生机,连一向苍白的脸色都慢慢有了健康的红晕,这是他们全家人都没料到的情况。
住杂乱拥挤的集体宿舍,吃乱七八糟的公共食堂,跟各种性格的同学相处,一切他们担心的情况都没发生。小丫头就这么迅速地适应了下来,一点过渡期都没有地开始了她快快乐乐的大学生活。
虽然自从上大学以后,除了公共汽车上这每周接送的两小时,他们再没有了独处的时间,但是沈国栋却觉得他同意让周晚晚来上学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他的小丫头在他的身边,快乐健康地长大,这就够了。至少,现在够了。
“你还记得催珍吗?就是那年阳子救那个铁姑娘受伤给她包扎的那个护士。”沈国栋咳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他这人行动力一向惊人,有时候手比脑子快,再看一会儿,指不定就先把小丫头抱怀里了。
周晚晚感兴趣地点头,那个脸蛋儿圆圆的小护士现在也得二十三四岁了吧?当年她好像对大哥印象挺好的,还专程来家里道歉,可惜周阳对她的人品医德很怀疑,没搭理人家。
“公社食品站的站长跟我提起,说催珍她爹托他做媒,让我问问阳子的意思。你觉得那女的怎么样?”
“你问大哥了吗?”周晚晚不让沈国栋这么说催珍,“人家有名字,你别叫那女的,多不尊重人啊,万一她成了大嫂呢。”
“这不回家就问吗?我先问问你呀,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给她搅黄了!反正阳子对她印象也不咋地。”
周晚晚马上瞪大眼睛,“大哥喜欢我就喜欢!你不许捣乱!”
沈国栋装着委屈的样子,“阳子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那你就让他喜欢你呀!”周晚晚才不上他的当。
沈国栋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气馁,想想还点头,“反正你不会不要我的,我怕什么呀!”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别骗人了!你要是能怕点什么,那才奇怪了!”
沈国栋也笑了,他这辈子,除了这个看着软乎乎嫩歪歪的小丫头,确实是没怕过什么。
很快到了上车时间,车厢几分钟之内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沈国栋看人上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冲几个一看就是老烟枪的点了点,“给我听好了,车里不许抽烟,敢抽我直接塞嘴里让你们吃了!”
全车的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他。沈国栋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又着重看了两眼几个拿着烟袋锅子的中老年妇女,看得她们赶紧把烟袋收起来才算罢休。
沈国栋每次开车前都来这样一回,周晚晚都习惯了,看他恐吓完群众坐下来,还冲他笑了一下。
原来站在沈国栋座位旁边的一个中年人看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马上往旁边挪了一下,可惜车里太挤,根本挪不走,只能艰难地转身,不敢再对着他了。
另外两个站在他们旁边的人也如法炮制,躲不开也不敢看,还是背过身去吧!
周晚晚无声地笑,沈国栋却挺高兴。他摘下手套,给周晚晚靠窗那边的左手带上,另一只手套放自己怀里暖和着。
然后利用衣服的掩护,伸到他的外套下去抓周晚晚的右手。周晚晚的手柔软微凉,细腻又纤细,每次握在手里都让他心里酸酸软软,有种不知道要怎么珍惜的小心翼翼。
沈国栋温柔却坚定地把周晚晚握紧的手一只手指一只手指地慢慢展开,然后把她整只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感受自己手上的温度慢慢传递到那只微凉的小手上,通过她的手温暖她的整个人。
这是这一路沈国栋最喜欢的时刻,他能那么直接地感受到他的小丫头需要他,他用之不竭的热量会一直一直传递给她,只要时间够长,她的温度就会跟他的一样。
等到这只小手慢慢回暖,沈国栋用眼睛示意周晚晚,另一只手。
周晚晚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迷糊,从外套里直接伸出手递给沈国栋。
沈国栋看着那只带着自己黑色皮手套的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对周晚晚眨眨眼睛,“来,咱们换个座位。”
周晚晚这才发现自己的疏忽,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沈国栋牵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乖乖跟沈国换了座位。
沈国栋把一直放在自己怀里暖和着的手套给她戴到右手上,在衣服下紧紧抓住周晚晚戴了手套依然凉凉的左手。
周晚晚这个疏忽让沈国栋一路的心情都非常好,偶尔还轻轻挠一下她的掌心逗逗她。
等到下车的时候,赵小四儿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中气十足地喊,“姐!姐!”
沈国栋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提了起来,让他很遗憾地还差一寸最后还是没摸上周晚晚的衣襟。
赵小四儿非常随遇而安,看看抓着他的沈国栋,又中气十足地喊,“国栋哥!下回你带我一起去,我也要去接我姐!”
这小子喊还不算,竟然一把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很亲热地扑到他怀里,还把脑袋放到他的肩膀上。一副很亲热依赖的样子。
赵小三儿和周晚晚对这小子的大胆儿见怪不怪了,别人家孩子看见沈国栋不是哭就是跑,就赵小四儿,看见了就亲热得不得了。
“在家闹腾得不行,非来这儿等你,都等俩小时了。”赵小三儿慢腾腾地走过来,“全家也就我有体力能跟他折腾得起了。”
周晚晚捏了捏赵小四儿胖乎乎红扑扑的小脸儿笑,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四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
赵小四儿死死地抱住沈国栋的脖子不撒手,美滋滋地让他的国栋哥抱他回家。
所有人都说赵小四儿傻大胆儿,从小就不怕沈国栋。可是他作为小孩子的直觉从来都是告诉他,国栋哥一点都不危险,跟他姐在一起的时候还非常好欺负。
是的,赵小四儿的直觉真的非常准,在周晚晚身边的沈国栋,只要周晚晚好好的,他从来都是安全的,没有一点危险。
☆、第三四一章 校花
咚,咚咚,宿舍门口传来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周晚晚马上从床上跑下去开门。
刘芳很奇怪,“这个懒家伙怎么这么勤快了?”
“肯定是宋秋雅呗。”莫琪琪有点小吃醋。
“敲个门就能听出来?”
刘芳还没说完,周晚晚已经把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亭亭玉立的宋秋雅。
整个女生宿舍楼,也就只有宋秋雅会这样先一下后两下地礼貌地敲门,她礼貌,周晚晚更得以礼待之,所以每次她来,周晚晚都跑过去开门,而不是随意说一句“请进”。
五月末的北方,女生们已经陆续换上了夏装,宋秋雅今天穿了一件特别简单的白衬衫,要不是大小正好,还以为她穿了父亲或者哥哥的衣服出来,下边是一条蓝裙子,这么简单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无比的妥帖清爽,又有种温柔雅致的味道。
“你们俩商量好的吗?以后衣服都要穿一样的了?”刘芳跟周晚晚和宋秋雅开玩笑。
今天周晚晚也穿了白衬衫和蓝裙子,只是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回力鞋,宋秋雅穿的事一双白色凉鞋。
两人相视一笑,这种巧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上次中文系的书画展览,她们俩一个画的是荒烟蔓草尘封古道,一个写的是歧路苍凉天涯无奈开始,两个人虽然一个用文字一个用画笔,却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巧合。
也就从那时候起,两人慢慢变成了朋友。不是那种每天黏在一起吃饭上课的朋友,是一两周见一次,见了就马上可以谈心的朋友。
宋秋雅看得懂周晚晚很多不给别人看的画,周晚晚能明白宋秋雅偷偷写的诗。
有时候对方只一个词就能切中要害比别人说一百句都贴切,这种感受太神奇也太美好了,所以看似平淡交往的两个人,有着别人理解不了的亲密。
宋秋雅给了周晚晚几张纸,就开始翻她的素描本。有时候还在上面随便写两笔,周晚晚看她给的诗,刚看了一首就笑了,“你这也太偷懒了!”
“这叫创新。”宋秋雅过来把下巴放到周晚晚肩上跟她一起看。看到某一处两人一起相视一笑。基本不说话的两个人,看着却特别和谐融洽。
“咱们系的两朵花放到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啊!”刘芳趴在桌子对面看眼前的大小两个美女。
宋秋雅十九岁,正是鲜花般绽放般的年纪,气质娴雅五官漂亮。温柔美好,自从那次迎新联欢会,就成了全校公认的校花。
周晚晚才十五岁,身量和五官还没完全张开,脸上一片稚嫩,却漂亮精致得像个水晶娃娃,不用等她再长大一些,就是现在就已经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晚晚和宋秋雅都没拿刘芳的调侃当一回事儿,宋秋雅是见得多了泰然处之,周晚晚前世见得也不少。而且跟宋秋雅的温柔雅致相比,她自认对这个世界总是有些疏离淡漠,从没觉得今生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美丽可言。
送走了宋秋雅,周晚晚想去画室把宋秋雅给她配的诗马上写上去,向秀清出门办事没回来,莫琪琪和刘芳犯懒不想去,周晚晚只好自己去了。
“你去一个小时就回来,别太晚了。”莫琪琪看看外面已经亮起的路灯叮嘱周晚晚。
周晚晚走在这个她无比熟悉的校园里,正是丁香花开的季节,校园里到处是带着微苦的甜香。几栋老楼上的常青藤的叶子又长成了墨绿色的一片,温暖的晚风一吹,波浪一样沙沙做响。
傍晚六七点钟,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去上自习的,出来散步的,都在这一片温暖的花香中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心也跟着悠闲了起来。
快到画室的一段路正好路过一片丁香林,越走花香越浓,周晚晚放慢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跟着精神清爽了起来。
走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一个人蹲在路边一从丁香树后面,整个人缩成一团,非常不舒服的样子。
这边离路灯很远,又有丁香树挡着,周晚晚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周晚晚看了看没什么人经过的偏僻小路,还是没有上前,站在路边问道。
那人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周晚晚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经过,那人却摇晃了起来,好像随时都要摔倒一样,“我去找人来帮你。”
周晚晚跟那人说了一句就走,这么偏僻又黑暗的地方,她不想让自己涉险,可是如果那人真的需要帮助,她又不能看着不管,还是多找几个人来比较好。
“别,没人会帮我。”那人发出很低的声音,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气声勉强说出来的。
这么微弱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周晚晚听出了非常沉重的孤寂和无奈。
而且那是个女人。
“你不用担心,我去找人,很快就来,你再坚持一下。”周晚晚安抚她几句,赶紧往画室跑。
“不用了,没人会帮叶红茹,不用了。”那人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完就一下栽倒在地上。
周晚晚被叶红茹三个字定在了那里。确实,整个学校,甚至整个陵安城,都没人会帮叶红茹,她比肮脏的老鼠还讨人厌,大家见她有事除了落井下石不会做别的。
她是陵安造反派总司令的女人,是这个大造反派头子安插在陵安师专的“钉子”,人们赶不走她,也不敢赶她,却可以无视她,欺负她,诋毁谩骂她。
周晚晚又看了一眼四周,这个时间,这条路除了去画室的同学和老师不会有人走,周围除了草丛里的蛐蛐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这个温暖的仲夏夜,这里好像成了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周晚晚走过去,在叶红茹的嘴里滴了两滴灵泉水,本打算转身离开,无论她有什么病,喝了这些灵泉水应该也能很快就醒,也足够有力气走出校园去找家人或者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刘卫东求助了。
可是如果在她清醒之前要是还有人经过呢?要是让人发现这人是叶红茹,她得到的肯定不是帮助。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有走,她努力把叶红茹搬到她旁边的那颗丁香树后,尽量把她遮挡起来,让来往的人看不见她。
做完这些,周晚晚已经累得满身是汗,想走又有点不放心,最后还是忍不住拿了个搪瓷缸子装了热水放在她身边,又放了几块糖。
刚刚她已经简单地给叶红茹做过身体检查了,营养不良身体虚弱造成的低血压和严重低血糖,以她的这个水平,随时都有晕倒的可能,真是不知道她平时都是怎么过来的。
周晚晚心不在焉地在画室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原路回来了,那从丁香背后已经没有了叶红茹,她给她喝水的搪瓷缸子好好地放在那,水已经被喝了,糖也拿走了。
周晚晚拿起搪瓷茶缸,站在那待了一小会儿,叹息一声回宿舍。
叶红茹是好是坏她不知道,也不想妄加判断。她只知道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她好像生活在一片寒冷冰雪之中,好像无论周围如何热闹喧嚣,她都孤寂独行。
她说“没人会帮叶红茹”,确实是,没人想帮,也没人敢帮。
据说她也曾经是陵安师专的校花,才女,曾经被师长夸奖同学羡慕的天之骄子,后来,刘卫东成了造反派的总司,她在陵安师专就再也没抬起头来走过路。
关于叶红茹的传言在学校里有很多很多,说她贪慕虚荣自甘堕落,说她抛弃未婚夫被父母撵出家门,说她是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公共厕所,谁都能睡……
周晚晚脑海里却是这个被众人唾弃的女人永远整洁朴素的衣着和凛冽的眸光,就冲她那个眼神,她也不后悔帮了这样一个人。
☆、第三四二章 告发
周六中午一下课,莫琪琪不管不顾地拉上周晚晚就走。
“我要赶中午的车回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周晚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