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栋他们帮了很大的忙,审讯的事基本都是他们在想办法。”
小张叔叔说得隐晦,沈爷爷却太了解家里那几个小子的能耐了,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舒心的笑意,“这几个小子比我当年强!”
“是,没有他们,靠我们的老办法一年也审不完这么大的案子。”小张叔叔忽然笑了起来,“他们几个……太坏了。不过很多招儿确实可以借鉴,非常有效率。”
沈爷爷哈哈大笑,“对付坏人就得比坏人更坏!这几个孩子不拘一格,好!好!”
“搞了这么大的动静,一定要防范有人趁乱不轨,鼓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事,一经发现,必须严惩。”沈爷爷的心情好了,又开始操心工作。
“造反派司令部里一些头目的家属聚众闹事,已经被关押起来立案调查了。”这些人平时依仗着家人在造反派司令部,在陵安城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气焰非常嚣张。
“查,所有有牵连的家属都要彻查到底!占过一分不法利益的都要记录在案!严惩不贷!”沈爷爷一拍桌子,真是太嚣张了!这种时候了还敢聚众威胁办案人员!他们以为陵安那一亩三分地没有王法了吗!
周晚晚在家休息了十多天,学校期末考试前夕返校回去参加考试。
沈国栋没再提自己调过去工作的事,既然周晚晚不同意,那就先放一放。他从来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无论出发点是什么。
周晚晚回到学校那天,最先见到的不是她的老师同学,而是学校被彻底换过的保安队成员。
周晚晚惊讶地看着这支完全军事化作风的保安队,觉得沈国栋可能去挖人民军队的墙角了。
沈国栋一听这个问题就笑了,“不用我去挖墙角,人民解放军也得退伍,跟回家种地比,农村退伍人员更愿意来保安队。过两年他们就能有正式编制,也算是个铁饭碗了。”
周晚晚点头。原来沈国栋还是做了件好事呢。
然后沈国栋又带着周晚晚去见了校学生处新换的主任和两名科员,接着又拉着她去新的校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坐了两分钟。
周晚晚走出那间办公室,抬头确认了一下门口的标牌,疑惑地看沈国栋。
他们学校这位一直被邱大峰压制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校长变成新的革委会主任了。那谁来当校长?
“新校长过两天来,你肯定喜欢他。”沈国栋神秘地冲周晚晚眨眼睛。
安排好学校的事,沈国栋又给了周晚晚几个电话号码,交代她任何时间都可以打,家里的电话也安好了。以后她再也不会找不到他了。
这个年代私人安装电话几乎没有,沈国栋这样大费周章,周晚晚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只是乖乖把家里的电话号码背熟,保证以后有事肯定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每天都会拿芝麻绿豆的小事烦你!”
沈国栋果然非常高兴,顾忌着是在校园里,他只揉了揉周晚晚的头,眼里的光又亮又暖,像两轮小太阳一样烤着周晚晚。
周晚晚返校以后只有几天就要期末了,所以她马上跟她的同学们一样开始了紧张的期末复习。
叶红茹来找她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才敢相信眼前这个飘逸清雅的女子是那个冰冷寡淡的叶红茹。
“我来跟你告别。”叶红茹和周晚晚在静安湖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她们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就是告别,两个人却都为这句话会心一笑。
叶红茹终于可以脱离刘卫东,离开陵安师专这个伤心地了,这个告别就是重新开始,周晚晚着实为她高兴。
“我在陵安师专待了八年,全学校我竟然只能来跟你告别。”这么感慨良深的话,叶红茹说起来也是淡淡的。
“谢谢你那次给我和秋雅示警。”周晚晚不知道要如何接她的话,叶红茹能用这种口气说出这句话,就已经不用她再多说什么了。
叶红茹冲周晚晚淡淡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看向面前的静安湖。
“我曾经觉得长得漂亮是老天对女孩子最残酷的惩罚。”叶红茹冲周晚晚笑了一下,“这话跟别人说肯定会被骂矫情,也只能跟你说。你和宋秋雅长得都比我漂亮。”
周晚晚看着叶红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遇上了一个人,那时候我已经沦落到最肮脏的烂泥里,自己都要放弃自己了。”叶红茹的脸上慢慢带上笑意,让周晚晚恍惚能看到当年那个师专校花,文艺骨干的影子。
“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让我这些年无论多难都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过上人过的日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红茹回头冲周晚晚灿烂地笑了一下,“他在我最不好看的时候遇上我,真是个命苦的家伙,是吧?”
“他是个特别有眼光的人。”周晚晚也笑了。
叶红茹站起身,在周晚晚面前转了一圈,“我明天就穿这条裙子去找他!好看吗?”
周晚晚重重点头,看着叶红茹忽然有掉泪的冲动。
“这些年我什么都没了,家人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朋友,同学,同事,什么都没有。没想到要走的时候还能有一个人听我说这些。”
叶红茹笑着看周晚晚,“这些年,只有两个人把我当人看过,一个是他,一个是你。谢谢你那次在我发低血压的时候帮我,知道我是叶红茹,还会帮我。”
“我走了。”叶红茹轻松地跟周晚晚摆手,“替我谢谢你哥,你四个哥哥,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帮的我和他,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谢谢你们了。”
周晚晚跟沈国栋问起这件事,他却不肯细说,“叶红茹和那个男的都是一根筋,隔得这么远,五六年音信全无,还能一直惦记着对方,帮帮他们也不费劲,就是顺手的事。”
“那我们宿管老师的儿子呢?”周晚晚抱住沈国栋的胳膊晃,晃得他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竟然有些头晕。
“他够转正的条件,就是得罪了他们厂领导,我也就是给他换了个地方,转了正工资当然得提了,其实我真没帮他什么。”
“沈哥哥,谢谢你。”谢谢你无声无息地为我做的这一切,谢谢你关心帮助这些我在乎的人。
“现在先别谢,留着等会儿再说吧!”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去学校的静安湖,指着湖边一个头发银白身材清瘦的老人对她眨眼睛。
“你们学校新来的校长。”
周晚晚震惊得好半天说不出来话,“老校长?林慕白林校长?”
沈国栋笑,“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叫林捍东,据说一开始改名叫林佑,被批判他是想搞右倾投降主义,想远离工农大众。他赶紧又改名叫林卫彪,没想到刚改完林…彪…就叛国了。最后改了个林捍东。”
周晚晚忽然就觉得远处那个坐在长椅上沉思的老学者亲切可爱了起来,被逗得不行。
“搞学术的无论多大年纪都有一份童心,这老头能活到现在就靠心大。”
沈国栋不会告诉周晚晚,那次她语带遗憾地提起林慕白,他就开始找他,找到他时,他已经在下放的林场病入膏肓了。
沈国栋把他秘密接出来治病,告诉他自己是受他的学生委托来照顾他,这老头竟然还不相信,冲沈国栋嚷嚷,“我的学生都知道我喜欢吃臭干子,你怎么没给我带臭干子?”
沈国栋好半天才弄明白,臭干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玩意儿东北哪有?!
最后隔了快一个月,沈国栋才托去湖北出差的人给老头带了一罐子臭干子。
那老头一边吃一边还刺激他,“我逗你呢,你就真搞来了!那你能给我弄点儿芽菜来不?”
沈国栋从此更加不待见知识分子。
☆、第三六一章 初情
1976年6月。
周晚晚站在西屋里间指挥周阳给她布置房间,一边指挥一边挑毛病。
周阳和石云八月份结婚,东边两间屋子做新房,她的房间从东里间搬到了西里间。
“大哥,我又不是周小二,你不用把花盆摆得跟阅兵似的,我要错落美。还有那几个竹筒风铃,吊得太整齐啦!要高低不一样才好看!哎呀!你去整理书架,让周小二来吧!”
周阳笑着看周晚晚,“小二摆得不是得比我更整齐?到时候你还不敢挑毛病,还是我来吧!你想怎么弄告诉我,我肯定给你摆得一丝不差。”
周晚晚把周阳推到还没整理的书架边,不肯让他再碰自己的宝贝风铃和花,“周小二虽然嘴巴毒又有洁癖还有强迫症,可是用来布置房间还是很好用的,谁让咱妈生他的时候偏心眼儿,就给了他咱俩都没有的审美呢!”
周阳同情地看着周晚晚,冲门口抬了抬下巴。
周晨端着一盆水站在那,面无表情,“我都听见了。”
周晚晚几乎要哭了,“二哥,我在夸你。”
“嘴巴毒有洁癖还有强迫症,谢谢夸奖。”周晨把水往椅子上一放,抱着手指挥周晚晚,“去打扫卫生。我有洁癖你不知道吗?待会儿强迫症发作嘴巴肯定特别毒!”
周晚晚乖乖去干活,偷空向周阳求助,大哥你倒是管管他呀!
周阳这时候可不敢惹周晨,装着没看见妹妹可怜兮兮的样子,努力把书架上的书摆成阅兵式,隐晦地讨好脾气不好的强迫症患者。
周晨对他们俩都不待见。指着手里的窗帘挑毛病,“沈国栋这是什么眼光?夏天挂米分红色的窗帘?他也不怕热?!这是要挂上跟院子里的花斗艳呢?俗气死了!不是让他买鹅黄的窗纱吗?是你让他改的还是他自作主张?”
周晚晚赶紧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晨把窗帘扔下又去挑剔周晚晚,“绿色的竹筒花盆你不种红花种的这是什么?叶子都没竹筒绿,它这是营养不良生病了还是你的眼光退步成这样了?”
周晚晚摇头不敢说话。
周阳赶紧承认错误,“那个是我种上的。长出来才发现不咋好看。待会儿我就拔了重新种。”
周晨看看乱七八糟的屋子,又看看只会捣乱的哥哥和妹妹,认命地挥手。“你俩都出去!”
周阳马上拉起周晚晚跑了,能力就是地位,今天家里老大的位置他心甘情愿地让给周晨了。
“中午咱俩做饭?”周阳觉得有必要讨好一下家里的新任领导。
周晚晚摇头,“咱俩的手艺周小二肯定更嫌弃。”
周阳叹气。弟弟太能干了也不全是好事啊,他想哄哄都无从下手。“那中午饭让他做点什么?”
周晨把周晚晚的新居布置好,一出门,就看见周阳和周晚晚两张灿烂的笑脸,还有桌子上的一堆摘好洗净等着他做的菜。
周晚晚蹦蹦跳跳地过来拉住周晨的手。期待地看着他“二哥,中午咱们吃饺子吧!”
周晚晚中午如愿吃上了饺子,然后心满意足地去自己新布置好的房间午睡。
周阳跟进来看了一圈。跟周晚晚眨眼睛,“妈是挺偏心眼儿的。怎么就让小二这么聪明,什么东西经他手里一过,看着就是顺眼。”
周晚晚把陪着她躺在炕上的小汪按住,一边揉它的脑袋一边笑,“能者多劳,笨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周阳过来也揉揉小汪,有点抱歉地看着妹妹,“让你换房间是不是有点不习惯?”
周晚晚看了一圈自己的新房间,有点苦恼地皱眉,“不换房间我也不敢支使周小二这么大费周章地给我重新布置呀!这边别的都好,就是有一点非常不习惯。”
“哪里不满意?大哥肯定给你改过来。”周阳赶紧问。
周晚晚还是皱眉,“这个大哥肯定没办法。”然后看着周阳坏笑,“原来的屋门冲西开,现在冲东,怎么改?”
周阳也被妹妹逗笑了,“那你就将就一下吧!”
“大哥,我喜欢石云姐姐。”周晚晚把头枕在周阳的腿上,依恋地蹭了蹭,“你肯定不知道你们结婚我有多高兴。”
周阳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像小时候一样哄她睡觉,“嗯,大哥知道你喜欢她。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大哥结婚,是家里多了一个疼你的人,别的什么都没变。知道吗?”
“大哥,你不用担心我。这种糊涂我犯一次就够丢人了,绝对不会像那次你相亲时一样胡思乱想。”
周晚晚笑笑地看周阳,“你还是去哄哄周小二吧!我也就是换个房间,他可是一直跟你睡一起的,忽然把他扔出来,他肯定失落又伤心,说不定躲哪儿哭呢!你看今天他脾气有多差。”
“周囡囡,我又听见了。”周晨拎着一篮子新摘的草莓出现在窗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晚晚。
周晚晚把脸埋在周阳怀里哀嚎,“大哥你是跟周小二串通好来诱供的吗?!”
周阳哈哈大笑,“周囡囡你现在不是应该赶紧拉拢我跟你统一战线吗?再乱说话你连同盟军都没了!”
周晚晚很严肃地看周阳,“我好想沈哥哥!全家就他对我最好!”
周晚晚午觉睡醒的时候就实现愿望了,沈国栋趴在窗台上对她笑,“听说你今天特别想我?”
周晚晚瞟了他一眼不说话,拿枕巾把自己的脸盖上,我现在不想了。
沈国栋一纵身跳了进来,把睡得四脚朝天的小汪扒拉到旁边,一把把周晚晚抱到了自己怀里。
周晚晚慌张地看敞开的窗户和门,沈国栋疯了吗?他们可是在家里,周阳和周晨都在呢!
“阳子去生产队了,小二让霍老头叫去县里了。”沈国栋在周晚晚睡得米分米分嫩嫩的脸上亲了一口,“现在家里就咱们俩!”
周晚晚指了指睡醒了也不动,躺在炕上瞪着眼睛看他们的小汪,还有它呢!
小汪冲周晚晚摇了摇大尾巴,把大爪子伸过来放到沈国栋腿上,表示我不说话,我就是看着。
“滚蛋!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沈国栋往门外一指,“去拿你的球!”
小汪风一样就跑了出去,完全没有了刚才懒洋洋的样子。
电灯泡小汪被沈国栋一个大力抛球支走了。周晚晚再次落入魔爪。
窗台上的花影慢慢移动,午后的暖风带着阵阵花香温柔地吹动窗纱,一只蝴蝶慢悠悠地在窗口徘徊,听到屋里又娇又软的轻呼低…吟…,红着脸躲到了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