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衣。”白雎看着点完熏香又到门外去看汤药是否有送来的墨衣,将背靠到了床架上,轻唤了他一声,只见墨衣身子蓦地一僵,立刻转过头,看到已然醒来的白雎时,喜色立刻攀上眉梢。
“主上,您终于醒了!?”墨衣显然很是激动,冲也似的到了白雎床前,紧张地问,“主上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属下这就去找白叔,告诉白叔主上醒了!”
“墨衣,我很好。”白雎无奈一笑,制止了墨衣想要往外冲的脚步,轻吐一口气,“我昏迷很久了?”
“回主上,三天。”墨衣看着白雎除了面色依旧苍白之外没有任何不适的异样,便稍稍宽了心,恭敬回答道。
“三天……原来我还没死。”白雎眸光暗了暗,笑得自嘲,“那些人,应该已到苗疆,有驻扎在苗疆的军兵相助,想来也已到圣山了吧。”
“阿誉……应该恨极我了吧……”
墨衣听闻白雎的话,蓦地怒了,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只为白雎觉得不甘,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如同斥责一般,“主上,中原武林这么广这么大,四年前林麟一事不服您统召的人多的是,那些人怀着非要将五毒教置之死地的心,非要去苗疆与五毒教一战,不是您一人就能管得了的不是吗!?”
“墨衣说得对,我身为中原武林的盟主,竟是不能完全服众,的确无能无用得可以。”白雎笑得愈加自嘲,“不但制止不了他们,竟还伤了自己,究其实,我又有何本事做这所谓的武林盟主。”
墨衣一愣,没想到白雎会做出这般自己瞧不起自己的总结,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方才不甘的怒意也化作讷讷,“主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觉得主上无用,只是为主上觉得不值得!
“他们定会伤了阿誉最爱的苗疆,阿誉定该伤心了……”他连他最想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到,他重活一次不惜一切夺得这盟主之位又有何用?
“主上!您做的已经够了,您为她做的已经够了!”墨衣突然双膝跪在白雎面前,深深低下头用力吼道,“这不是主上的错,主上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主上你这几年为了那个苗女活得太累了!如今又要为了她与整个武林反目成仇……所以,属下在主上这次出手阻止那些人冲往苗疆前,给主上……给主上下了药!”
所以主上这一次才没有如同以往一样制止得了那些为了中原正义而不惧死亡的“侠士”们,所以他才会这么担心主上一睡不起……
只是他没想到,竟会让主上这么……哀伤。
“属下任主上杀刮!”墨衣带着不悔的决心,向白雎重重磕下了一记响头。
他不后悔他这么做!因为若他不这么做,今日的藏剑山庄,必会受武林围攻!主上或许就不仅仅是沉睡三天这么简单而已了!
“墨衣,我知道你给我下药。”白雎并未觉惊讶,只是靠着床架微微笑着,只是这笑容看着浓浓的无奈与哀愁,“我知道你是为了藏剑山庄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墨衣抬头,惊愕地看着白雎,主上……知道!?
“我怎么会责怪你。”白雎扭头平静地看着墨衣,轻叹一口气,“可是墨衣,你可曾想过,这些气势汹汹冲到苗疆誓要将五毒教铲除的勇士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制止他们,又岂止是只为了不让阿誉伤心,他们这是……将命自己送上圣山。”
墨衣震惊,“主上,属下……”
“什么都不用说了,事情既已发生,再说又有何用?”白雎掀了身上薄被,下了床走向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昂头看苍穹中的银月,淡然道,“这不是墨衣的错,或许你做的是对的,至少在十年之间,圣山与中原武林,都会相安无事,倘若,圣山没有向中原武林报复的话。”
圣山会报复吗?
阿誉……会恨他吗?会冲到扬州来质问他吗?
就算是兵戈相向,她还会再见他吗?
忽然,屋外有家丁恭敬的声音传来,“庄主,前厅有客求见。”
白雎负手而立在窗前,淡声道,“说我身体不适,请来人回去吧。”
家丁迟疑,而后有些紧张道:“可是庄主,那姑娘说非要见到庄主不可,否则她就赖在庄里不走了……”
白雎心下只觉烦躁,一向和善的语气骤然变冷,“轰走。”
家丁就算再蠢也知道白雎心情不佳,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好吧,这个姑娘来的不是时候……
**
苗疆,王都。
回到王都后的烛渊变得极为沉默,若不是他嘴角已然挂着旬日里的浅笑,龙誉都将以为她的阿哥变了一个人,平日里她有时会嫌他太过唠叨,可如今她听不到他可恶的叨叨,心却是觉得不安。
又到了每月需经的那一日,月色浓黑之时,龙誉在确认烛渊已经睡下之后,先在门外朝殿内吹了一支迷香后,小半个时辰后才轻轻推开微掩的门木,悄无声息地掠进了殿内,点燃一盏豆油灯,捧着豆油灯悄声来到了烛渊床前,先将豆油灯放到床头边上的小几上,而后坐到了床沿上。
“阿哥。”龙誉抬手抚上烛渊的额,眉眼,鼻梁,薄唇,最后将掌心停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看着他垂散在枕上的白发,心不由自主地生疼,“阿哥,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你很想很想到中原去,可是,原谅我,我不能让你去,即便我也想与阿哥在走一趟中原。”
“可是阿哥,我不想看你难过,我不想看你沉默,我习惯了你唠叨的嫌弃抱怨。”龙誉一下一下摩挲着烛渊的脸颊,心疼道,“阿哥你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曾想过会得到沉睡中的烛渊的回答,龙誉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自言自语,良久,龙誉才从怀里拿出一支半巴掌大的白瓷瓶,将一颗药丸倒到掌心里,而后一手捏住药丸,一手掰开烛渊合起的牙关,只是这一次,龙誉未能成功的捏开烛渊的牙关,终只能将药丸放在自己嘴里,随之俯身贴上烛渊凉薄的唇瓣,用舌尖顶开他的牙关,将口中药丸渡到了他嘴里。
只是还不待龙誉抬起他的下巴令他将药丸顺利吞入肚腹中,烛渊已自行将药丸咽下。
龙誉惊愕,双手撑在烛渊枕头两侧还未直起身,便看到一双墨黑璀璨如星空的眸子,竟是烛渊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那一双墨黑的瞳眸里,没有惊讶没有困惑,更没有丝毫困倦与迷蒙,就像……他从未睡着过一般!
“阿……哥!?”龙誉完全怔愣住,就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愣愣地看着烛渊,错愕、慌乱与不安在她脸上一一晃过。
阿哥没有睡着!?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吹了迷香的,那是能让人陷入极度沉睡的迷香,怎么会无效?若说这次的迷香无效,那么上次呢?上上次?以前的每一次呢!?
若真是如此,那之前的每一次,阿哥其实都没有睡着!?
怎么……可能?
“阿妹。”烛渊温柔地微微扬起嘴角,伸出手揽住了龙誉的肩,将她搂到了怀里,让她睡在自己的胸膛上,听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难道阿妹忘了我的身体百毒不侵么?就连天下最毒的毒药要伤不了我分毫,阿妹吹的不过是区区迷香,纵使那是天下最厉害的迷香,又岂会让我真正沉睡?”
龙誉伏在烛渊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时间忘了所有的思考,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想法,阿哥没有睡着,阿哥没有睡着……
那她这些年在他沉睡时与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其实都是听到的,那就连那一句话……他也听到了吗……
“自三年前我醒过来之后,我就没有在阿妹的迷香中真正地沉睡过。”烛渊搂着龙誉的肩,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声音轻浅,生怕会把他怀中人儿吓着一般,“所以阿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到到,我都知道。”
“包括是阿妹手上的药是谁给的,也包括……”灯火在烛渊墨色的眼眸中跳了跳,只听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春风化水,“我的命。”
“阿哥,不要说不要说!我不要听!”龙誉忽然如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抓紧烛渊的手臂猛地摇头,声音颤抖得厉害,继而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双耳,仿佛如此就能忘却她不想承认的事实一般,“阿哥,我不想听……”
“阿妹……”烛渊将龙誉捂在耳上的手轻轻拿开,依旧温柔道,“阿妹,这是你我始终要面对的事实,不是么?”
“就算是事实我也不要听!我这些年之所以每次给阿哥喂药时都点迷香,就是不想让阿哥知道这个事实!可是……”龙誉紧紧揪着烛渊胸膛上的薄衫,痛苦心疼得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阿哥为什么要醒着,阿哥为什么要知道……”
“这种事情,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阿哥为什么要知道……我不想让阿哥知道的……”
“阿妹不想让我知道,是想自己一人独自承受么?”
“是的。”龙誉毫不犹豫地咬唇点头。
烛渊微微闭起眼,蓦地将龙誉搂得更紧,“好,我不说了,既然阿妹不想听,以后我都不会说。”
“阿妹既然觉得难受,就继续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烛渊亦是心疼地用下巴蹭了蹭龙誉的头顶,温柔似水,“我不过是不想阿妹自己这么难受,是阿妹心中的悲伤让我再也假装不了沉睡。”
“我怎能让我的阿妹独自伤悲。”烛渊将掌心贴到龙誉光洁的脸颊上,轻抚着,安慰着,“阿妹,没事的,不要紧的,我并未觉得难过,所以,阿妹也不要再为我觉得伤怀,我会陪着阿妹的。”
龙誉紧咬下唇,哽咽无声,用力点头。
只要他在她身边,不管什么事,她都能承受的,能承受的……
**
烛渊拥着龙誉入眠,她温暖的体温便是他最好的迷香,令他一夜好眠。
只是当烛渊次日醒来之时,身边却没了龙誉的身影,竟令他一瞬间坐起身,眸光低沉。
她从不会在他醒来之前离开他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也不会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平日里就算她先于他醒来,也定会挠醒他,告诉他她离开了。
从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般。
“阿妹?”烛渊摸着身旁早已没有任何温度的薄被,对着空荡荡的后殿轻唤了一声,他竟然睡得那般熟,竟是连她离开他的胸怀都没有任何察觉。
心下,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想要静下心来以眠蛊感受她的去向,竟心乱如麻地什么也感受不到。
阿哥,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我不想你为布诺的死这么难过。
忽然,烛渊如乱麻般的心闪过龙誉昨晚蹭在他颈窝里小声得不能再小声说的话,他则是轻吻她眉心说阿妹又开始多愁善感了,她不再言语,他便搂着她静静睡去。
难道——
烛渊极少有地将眉心紧紧蹙起,掀背下了床,赤脚便往外走,只见他的脚步有些紊乱,与他平日里的云淡风轻全然不一样!
他第一次知道,他平静的心也能如此慌乱。
傻阿妹,我并不需要你特意为我去做些什么……
**
龙誉解下盘起的长发,梳成一股斜倚肩头的长辫,换上做姑娘时穿的宅衣短裙,将烛渊送给她的两个小陶人中的他揣在怀里,驾着她的黑马,飞一般地往幽潭草泽的方向冲去。
龙誉去了中原,去了临渊城,决绝地将那聚集在临渊城的所有还欲杀往圣山的武林人士一一抹除,那一日,临渊城如染血,哭声喊声连片,人人恐惧,唯有一个背部早已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腥风血雨中一声声喃喃着“报应啊报应”。
当龙誉夺过一把利剑将面前最后一个敌人的脖子抹开时,她亦“噗”的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拄着手中长剑单膝跪倒在地。
当她决意踏入中原的那一刻,她为的不仅仅是她阿哥心中的仇恨,亦涵盖了她对中原人的仇恨,中原人欺凌苗疆太多太多,过往的已不可计数,如今中原人毁掉的不仅仅是布诺的性命,阿哥心中那本就令她心疼的人世之情,毁掉的还有独空的双腿,以及她对中原的最后一点点隐忍。
不是她不恨,不是她不想替圣山那惨死的兄弟报仇,是如今的她不再是从前肆无忌惮的她,她是苗王,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系着苗疆的安危,她就算再如何对中原人恨之入骨,如今能做的,也唯有忍。
若说布诺的死已让她有些控制不住心中那被仇恨控制着的杀心的话,那独空已废的双腿就是将她心底的仇恨之火点燃,独空没有功夫,几乎可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面对这样没有任何威胁性的人,中原人的武器是如何砍得下手!?
所以,她忍无可忍了,她的阿哥不能杀,那她就连带着阿哥的仇恨一并杀了这些非将圣山置之死地不可的中原狗!她要为阿哥悲伤的心报仇,为布诺报仇,为独空报仇,为圣山报仇!
此刻她不是苗王,她只是龙誉,苗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天不怕地不怕敢于为了苗疆而独闯中原的龙誉!
“噗——”龙誉拄着剑摇摇晃晃站起身,却又是再喷出一口鲜血,没想到这群渣滓之中也有能伤她的人,不过终究还是可惜了那好身手,还是得做她的手下亡魂。
她从不滥杀,可是这一次,她做不到,因为苗疆无辜之人何其多,她也从未见过哪个中原人会手下留情,当然,只除了她的小哥哥。
呵呵,她这么残杀中原武林人,那早已与她形同陌路的小哥哥,应该会恨她吧。
“阿誉。”
就在龙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震惊抬头,即刻是一袭白衣胜雪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
不是她的小哥哥,还能有谁?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似乎没有丝毫改变,依然的俊逸,依然的眉目温柔,只是眉目之间多了一分沧桑。
白雎就在龙誉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在横陈着尸体的血水中站定,不再往前靠近她,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这就是如今他和她之间真正的距离,再也靠不近,他亦不再强求拉近这一段距离,他亦没想过他们还能这么面对面相见。
只是,他今次与她的相见,不是为了自己那自私得可笑的念想,而是为了整个中原武林,因为,她向中原武林复仇来了,为五毒教复仇来了。
“苗王陛下,圣蝎使,还是五毒教主?”白雎静静看着龙誉,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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