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烛渊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变得温柔,在龙誉紧皱的眉心上轻轻落下一吻,立刻转身将她背到了背上,右手触碰到龙誉黏血的右腿时,心疼得紧,一刻也不多加停留地往王都的方向飞身而去。
他纵然恨,纵然恨得想杀人,可是他该恨谁该杀谁?伤他阿妹的人已自刎而死,而阿妹是因他才会被那个女人伤到,若是要恨,他该恨的人便是他自己。
龙誉本是双手紧紧搂着烛渊的脖子,左腿也从后紧紧扣在他的腿上,可慢慢地,她的腿失了力气,渐渐耷拉下,紧搂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也慢慢失了力道,一点点松开,最终在烛渊那令她安心的背上,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识,就是连烛渊唤她,何时到了巫神殿,她也不知道。
而在一脸冰霜的烛渊听得巫医为龙誉诊完脉后说的话时,他脸上的冰霜才一点点破碎,眼神变幻不定地看着床上沉睡的龙誉,竟是连巫医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晓。
久久,烛渊才僵硬地坐在床沿,将手覆到了龙誉的脸颊上,一下,一下,僵硬颤抖却又缓慢温柔地抚着龙誉苍白的脸颊。
他才知道那染透他掌心是什么,他才知道他的阿妹如此虚弱是因为什么,他才知道他的阿妹如此痛苦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的肚子藏着的小生命,离她而去了……
那是她盼了那么多年才盼到的小生命,竟然,就这么……没了……
烛渊忽然握紧右拳,再打开掌心之时猛然挥开手臂,那厚重的房门立刻被削作两段,轰然断落在地。
他该……如何告诉她这个事实……
**
龙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青山绿水,有花海稻田,有木屋炊烟,有她,有她的阿哥,还有一个小娃娃。
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娃娃,会哭会笑,会四处蹦跶会捉蝶玩耍,最让她开心的是,小娃娃会扑到她怀里叫阿娘,会搂着阿哥的腿叫阿爹,可爱极了。
日子很平和,也很幸福,有一天却天降暴雨,在那一场暴雨里,小娃娃跑到了雨水中,慢慢跑远,不管她怎么喊怎么追,都追不上他短短小小的脚步,小娃娃一直往前跑着,并未回过头,就好像他要跑出她的视线,跑出她的生命一般。
小娃娃的小身影慢慢变得遥远模糊,最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雨如瓢泼,心如泣血。
龙誉便在这一场如泣血的心雨中慢慢睁开了眼,而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最爱的阿哥。
只见她的阿哥墨色的眼眸中有些许惊喜些许担忧,但更多的是她所熟识的温柔,此刻正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道:“阿妹,睡够了?可知道醒了?”
“阿哥。”龙誉将手从薄被中拿出,握住了烛渊的手,感受他掌心冰凉的温度,沙哑着声音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烛渊坐在床沿,任龙誉握着他的手,柔笑的眼眸并没有说实话,她已经睡了三天三夜,险些让他急得就把那巫医的脖子给抹了,不过,好在他的阿妹醒来了,“阿妹定是饿坏了,我去让人给阿妹做些吃的。”
“阿哥,不要走。”然,龙誉却紧紧握着烛渊的手不让他离开,略显惊惶的眼神像是怕他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一般,软声道,“我想和阿哥说些话。”
“有什么话是待会就说不得的?”龙誉的眼神让烛渊蓦地心疼,可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对她开口,他不能让她看到他担忧的模样,他不能让她心觉不安,他不想让她伤心难过,他要出去想想他该怎么说才能不让她觉得悲伤,可她的眼神却又让他无法拒绝,便只温和地笑着,“好,我和阿妹说些话。”
龙誉将烛渊的掌心贴到了自己脸颊上,忽然淡淡笑了,“阿哥,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很美很美,有我有阿哥,还有我们的娃娃……”
烛渊的手蓦地一颤,他的阿妹,果然是知道的么……?
龙誉只是将烛渊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贴得紧紧的,看着烛渊墨色的眼眸,笑得哀伤,“可是,有一天,他却越跑越远,越跑越远,我追不上他,他就这么……就这么跑出了我的生命……”
龙誉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得厉害,指甲也嵌进了烛渊的手背,眼眶红得厉害,却是没有掉下一滴泪。
“阿哥,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对不对?”龙誉睁着眼眶红肿的双眼,紧紧盯着烛渊的眼睛,纵使心底再如何不敢承认不愿相信,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口。
烛渊的手再一次抖了抖,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龙誉光洁的脸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不使她愈加悲伤,“阿妹,大概是他嫌弃你的肚子太小,换个大些的肚子去了。”
龙誉的眼眶更红了一分,抖着声音哀伤地笑了,“阿哥,你真不会安慰人。”
这果然是事实吗……
她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而已,在那温热的鲜血流到她腿根上的那一刻,她就有感觉,她有娃娃了,她有了她千盼万盼盼了六年的娃娃,可是,那娃娃还没在她肚子里呆多久就离开了她,她害怕这个事实,她多想一直沉睡不醒来,这样就不用面对这样残忍的事实,可是再可怕的事实她都必须醒来必须面对,因为她还有她的阿哥在等她,她怎么能独自沉睡……
“那我换个说法。”烛渊依旧笑得温柔,抚着龙誉脸颊的动作也愈发温柔,“那是他没有福分当我阿妹的娃娃,我们不要他也罢。”
“阿哥……”龙誉忽然撑起身搂住了烛渊的脖子,将脸埋到了他颈窝里,肩膀微微颤抖道,“阿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让阿拾打到她的小腹的,她不知道她的肚子里有了娃娃,若是知道,就算她身受重伤也会护住腹中娃娃的,若是她在那日晨起干呕之时有意识到是这个原因,若是她在那时不是嫌自己矫情而是去瞧巫医的话,或许她就不会选择那日去看小树了,那么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娃娃就还会在她肚子里……
可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错了,就是错了。
“阿妹,乖,想哭就哭吧,不要忍着。”龙誉颤抖的身体和声音让烛渊心疼至极,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爱怜地安慰着龙誉受伤的心。
龙誉却咬着唇在烛渊颈窝里用力摇头,她不会哭,他不喜欢她的眼泪,她也答应过他不会再哭的,那她就坚决不哭,即便她伤心得的确想要大哭一场。
“这不是阿妹的错,娃娃没了就没有了,又不是阿妹说不想他就不走了的,不是么嗯?”烛渊轻轻顺着龙誉的秀发,用他能想出的最能安慰龙誉的话,声声柔情道,“要是阿妹这么不舍得他放不下他,大不了阿妹以后生了娃娃还是给他当老大。”
龙誉一怔,而后在烛渊颈窝里笑出了声,得寸进尺道:“那我至少要生两个,有儿有女才好!”
“阿妹这是在嫌弃我不够卖力么?”听到龙誉的轻笑声,烛渊揪疼的心才稍稍松了些。
龙誉却用力摇了摇头,才刚刚升起的笑意又瞬间变得哀伤,“我怕我的肚子再也装不了娃娃……”
这个离她而去的娃娃,她盼了六年才盼得到,让她不得不怀疑是她的肚子有问题,就算不是她的肚子有问题,她还有多少年可以等可以盼?或许,她连一个六年都没有……
“阿妹……”烛渊堪堪松了些的心又再一次揪紧,却必须浅笑得不能再给龙誉增添悲伤,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道,“傻阿妹,倘若你和娃娃的缘分真的来了,你就是不想要他也会跑到阿妹的肚子里,而且谁说阿妹的肚子装不了娃娃,明日我带阿妹去让曳苍瞧瞧,阿妹总该安心的。”
“那阿哥还会和我一样期待下一个娃娃的到来吗?”龙誉离开烛渊的颈窝,昂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等待一个能让她安心的答案。
“会的,我会和阿妹一起期待下一个,还有下下一个,如何?”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他就和她一起期待着。
“阿哥自己说的就不能反悔!”龙誉再一次将脸埋进烛渊的颈窝,用力吸吸鼻子伤心又感动道。
“嗯,不反悔。”只要她不再伤心,说什么做什么都好,“那我从今往后会多多加把力的,阿妹放心。”
龙誉嫌他说得直白,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然后松开,可怜兮兮道:“阿哥,我饿了。”
她不是矫情之人,亦不是拿得起放不下之人,她的阿哥说得对,她不适合做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既然她与那个孩子没有缘分,即便她再怎么觉得伤心他也不会再回来,不如试着看开,如此也让自己少伤心一些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应对,怎可一直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伤中。
“我去让人给阿妹准备吃的。”烛渊无奈一笑,轻轻扶了扶龙誉的肩便松手站起了身,阴沉的心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这才是他的阿妹,不矫情不执于回不去的过往不放,纵使再如何伤心,也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让自己站起来面对将来未知的一切。
“阿哥。”就在烛渊要走出房门时,龙誉又突然叫住了他。
“嗯?”烛渊微微往回侧头。
“阿哥,小树呢?”龙誉抓着手边的薄被问道。
烛渊沉默,似乎并未打算回答龙誉这个问题,重新抬起脚步欲走。
龙誉没有再次叫住烛渊,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阿哥,小树的命是那与我们无缘的娃娃的命换来的……”
若是当时她没有拉开小树,那么死的就是小树而不是她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儿,可即便是这样,她却不悔,至少她救了小树。
当初是她救了他们母子,然后看着小树一点点长大,小树对她来说,已如同自己孩儿,就算死的不是她腹中孩儿而是小树,她也会伤心如此。
“阿妹放心,我不伤他也不杀他,我会让他好好活着,我会让阿妹见到他的。”烛渊跨出门槛时再一次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龙誉温柔一笑,而后才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
暗夜的巫神殿外的松海黑沉得可怖,松涛在夜风中阵阵涌动,像是呜呜的悲号之声,又像欲要冲到人间作孽的妖魔呼号之声。
烛渊喂龙誉喝完药,轻声哄她入眠之后,便走入了巫神殿的禁地——叠密如迷宫般的松海深处。
“叮铃……叮铃……”烛渊衣角处的银铃在夜风中轻摇,发出清浅的叮铃声,却又很快被阵阵松涛湮没。
只见他右手执一火把,赤着只缠了绑腿的脚踩踏着一地枯枝慢慢往黑暗的深处走,火光在夜风中猛烈摇动,似灭未灭,将烛渊阴冷的脸膛映照得如同暗夜的鬼魅般。
在松海的最深处,若是在松涛阵阵中竖耳细听,似乎能听到男子粗重的喘息声,烛渊便举着火把慢慢走近这松海深处,在这似乎有喘息声的区域内停下了脚步。
风声,松涛之声,银铃声,轻微得几不可闻的喘息声,所有的声音终凝聚成烛渊嘴边轻轻的笑声,“呵呵,王子殿下,可还觉得舒服么?”
火光抖动所能映照的最边沿处,四根根荆棘拧成的如小儿手臂一般粗的粗编搅扭之处,捆绑着一名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的男子的四肢,竟生生将男子垂挂在离地一尺的半空之中。
只见男子四肢被荆条捆绑着如大字一般分别往四个方向拉扯着,随着烛渊的慢慢靠近,在抖动的火光之中,能清楚地看到男子褴褛的白色衣衫下似被毒蛇虫蚁啃咬过的细小伤痕,手腕与脚腕处被荆条磨伤并刺入骨肉的血肉模糊,以及小腿肚上如蛇般蜿蜒的干涸血迹,无一不在显示着这个男子遭受过非人般的折磨,若非他仍然起伏的胸膛和鼻底粗重的喘息声,必让人以为这不过是死尸一具。
烛渊走到男子面前,右手微微往下一甩,手中的火把便稳稳当当地扎立在土地之中。
男子在听到烛渊的声音时,十指微微动了动,而后艰难地慢慢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烛渊,并未惊讶惊讶畏惧,反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先是吐出一口鲜血,才虚弱地冷笑道:“舒服,得很……”
而那散乱头发后的脸孔,竟是南诏的二王子,诚节!
“是么?”烛渊也是浅浅扬着嘴角,“那我是不是该让二王子殿下尝尝更舒服的?”
烛渊的话音刚落,只见他微微勾起右手五指,诚节的头立刻像被什么勾住了一般被迫上扬,脖子拉长得近乎要崩断,与此同时,那捆绑着他四肢的荆条像是有人在另一头拉拽着一般,将他整个人极力地往外撕扯,使得他的脸因这折磨的疼痛而扭曲在一起。
“一直想亲眼看看五马分尸这个古时就有的极刑是个什么模样,看来今夜我能看到了。”烛渊浅笑着弯动着食指,诚节被拉长的脖子上立刻显出条条血痕,“虽然现在没有五匹马,但是我相信我五指的力道定然不比五匹马的力道差,怎么样,二王子殿下,要试试么?”
诚节被折磨得痛苦,却仍在不屈不挠地冷笑,“想来,定是那……那个女人,醒了,大祭司,才,才有如此兴致,同,我玩耍,呵,呵呵……”
“是呢,二王子殿下说得没有错,我的阿妹确实醒了,否则我还真没有此等闲情逸致来陪二王子殿下玩耍。”听闻诚节的话,烛渊不怒反笑,与此同时垂下了右手,诚节那被绷紧得感觉整个人要被撕裂了的四肢又立刻彰显出无力,只听烛渊浅笑,“二王子这是在激我杀你么,那么我便偏不遂二王子殿下的意。”
诚节灰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芒,瞬间冷冷笑出声,“呵,呵呵……”
“我就是要二王子殿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烛渊用拇指摩挲着其余手指上的银指环,浅笑吟吟,“谁叫二王子殿下长了够胆,竟敢一而再地想要伤我的阿妹呢?”
烛渊像说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一般,浅笑而言,忽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啧啧,我想我明白了,二王子殿下的够胆是因为痛失爱人才疯长出来的,不知我说得对不对,二王子殿下?”
诚节如看妖魔鬼魅一般看着烛渊,心中最痛的伤被准确无误地刺中,又是一口鲜血咳出喉咙。
“哟,看来我说对了,看来二王子殿下果然是痛失爱人才长的够胆,而且殿下的爱人还恶心的是个男人。”烛渊像看笑话一般看着诚节,抬起食指勾住诚节因无力而垂下的脑袋,让他被迫抬头看着自己,勾唇浅笑,“而且还是个自不量力爱上了我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