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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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
小傍枫第五次把小树打趴下后不高兴了,撇着嘴嫌弃道:“小子,你怎么这么弱啊?软趴趴的像面粉捏的一样!一点都不好玩。”
小树被打得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地全沾上了泥,路过的教徒虽然见着了,可却不敢惹小傍枫这个小祖宗,不仅不敢上前参与这小家伙之间的事,反而跑得远远,省得被这个傍枫小祖宗拉来大战无数回合,战也就算了,还不能赢只能输,不然小祖宗哭得你头疼,不跑的人就是傻子。
小树此刻一脸委屈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哭又不敢哭,生怕又被这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骂他不是男孩子,阿娘说过的,他是男孩子,要坚强地顶天立地,虽然他听不懂,可他知道他不能哭,尤其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哭。
小傍枫本是叉腰看着强忍着不哭的小树,又嫌弃地走到他身边用力替他拍掉身上的泥尘,小树本是不敢给她拍,奈何小傍枫一个眼神瞪得他不敢再动,只能缩着肩膀承受着她手上不小的力道。
小傍枫一边拍一边嫌弃道:“小子你怎么这么不扛打啊?我还以为你在誉阿娘身边会很厉害呢。”
小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咬着唇,只见小傍枫皱了皱眉,似乎在认真思索什么事情一般,然后眼睛一亮,用力地拍了拍小树的肩膀,拍得小树差点又趴到地上,只听她豪情万丈道:“那就这么着吧,你拜我为师,以后我教你功夫!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打得趴到地上了!怎么样!?”
小树依旧没有说话,依旧只是低着头咬着唇。
“你不同意?”小傍枫显然一副被拒绝的郁结模样,转了转眼珠子又道,“那以后你打不过的,我帮你,怎么样!?”
小树将下唇咬得更紧了。
“小子,你哑巴啊?不会说话?”小树的不吭声让小傍枫歪头看了看他,然后捏着自己的下巴小大人模样道,“哑巴更好,我就当你同意了,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你就是我徒弟!”
“来来来,小哑巴,快来拜师!”小傍枫顿时兴奋了,又用力拍了拍小树的肩。
这一次,小树没有再低着头,而是昂起头一脸愤愤地看着小傍枫,小脸涨红,极不服气道:“我不是小哑巴!我会说话!”
说话的小树让小傍枫愣了愣,原本就亮晶晶的大眼睛像发现了极为新奇的事情一般闪得更亮了,眨着眼惊奇地盯着小树,惊讶道:“呀!小子,原来你会说话啊!那刚才为什么你不说话?”
小树又抿唇不语了,小傍枫却不在意,继续好奇地问:“小子,我叫傍枫,阿爹说是烛渊阿伯给我取的名字,好不好听?那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树本想继续沉默,奈何小傍枫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一副你不告诉我我就打你的模样,逼得小树不得不弱弱地再次开口,“小……小树。”
他只知道这是阿娘给他取的名字。
“小树?”小傍枫眨眨眼,而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小树的手腕将他往蚩尤神殿的方向拖去,兴奋道,“呐,小树,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你就是我的徒弟了,现在我要带你去见我的独空阿叔,独空阿叔可好了,会说好多好多的故事,保证你会喜欢独空阿叔的。”
小傍枫说完,也不管小树愿意与否,就拉着他狂冲。
蚩尤神殿的中庭,独空坐在繁茂的古树下,只见他的身下是一张木制轮椅,他的双腿上摆着一沓书卷,此刻他正捧着一本纸张发黄的书卷阅读着,阳光疏落在他隐隐皱起的眉心,既安静又祥和。
岁月如刀,在独空平凡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眼角的细纹,鬓边的隐隐白发,皆显示着年轻不再,却更显一份沉静,一份淡然,愈来愈与这无情无感的蚩尤神殿相符。
“独空阿叔独空阿叔!”忽然,小傍枫兴奋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独空放下手中书卷,浅笑抬眸,看向这兴奋声音的小主人,只见这一次竟不是小傍枫一人,而是还带着一个小男娃娃。
小傍枫拉着小树兴奋地跑到独空面前,然后松开拉着小树的手,先把小小的双手放到独空的膝盖上,贴心道:“独空阿叔的腿今天疼不疼,傍枫先帮独空阿叔揉揉腿。”
“小傍枫真乖,独空阿叔的腿今天不疼,多谢小傍枫了。”独空慈笑着揉揉小傍枫的脑袋,然后才将目光落到了怯生生站在一旁的小树,一眼便觉这小男娃娃和他年幼时的模样有些像,且瞧他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眼神不禁变得愈加柔和,向小树招了招手,“好孩子,我不吃人的,不要怕,来。”
小树听着独空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这才敢抬头看他,在看到一脸慈和的独空时才觉得没这么害怕,又在小傍枫猛地瞪了他一眼后才听话地慢慢靠近独空身边。
“小傍枫,可不能这么凶。”独空看到小树委屈又害怕的模样,不禁又揉了揉小傍枫的脑袋,只听小傍枫哼了一声道,“我是他师父,他就该听我的话!”
“原来小傍枫还收徒弟了,真是厉害。”独空笑得温柔,然后伸手拿过放在一旁小几上的藤编盒子,递给小树,温和道,“来,好孩子,这是圣山最好吃的甜饼,吃一个试试?”
小树看着藤编盒子里金黄好看的饼子,咽了口唾沫,却不敢伸手去拿,独空便笑着拿起一个递给他,小树看看饼子,又看看独空和小傍枫,最后又看回饼子,然后才敢伸手去接。
独空看着怯生生的小树,愈发地觉得他像幼时的自己,不禁笑得愈加柔和,在小树将甜饼吃得满嘴时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笑问道:“小家伙,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傍枫趴在独空的腿上啃甜饼,眨巴眨巴着眼睛看小树,要是她这个坏徒弟敢不回答独空阿叔的问题,她就要好好教训他。
小树咂咂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独空温柔的眉眼,觉得这一只抚摸着他脑袋的大手好温暖,就像他的阿娘在摸着他的脑袋一声声叫着他小树一般,让他想也不想就开口了,“阿娘叫我小树。”
独空的手微微一抖,有些怔愣地看着小树,然后伸手替他拿掉嘴角的饼子沫沫,旋即又笑得温柔道:“小树吗,曾经我的阿娘也叫我阿树,看来我和小树挺有缘分。”
“独空阿叔,什么叫缘分?”小傍枫好奇地眨眨眼,“独空阿叔不是叫独空吗?为什么又叫阿树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独空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一般,语气也变得有些忧伤,“至于什么叫缘分,小傍枫还小,还不能理解的。”
小树似乎看得懂独空眼里的悠远忧伤一般,抬起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小手指,像他的阿娘暗自流泪时他拉住阿娘的手一样。
小手指上传来的微微温度让独空回过了神,又微微扬起了嘴角,抬起手分别揉着两个小家伙的脑袋,温柔道:“小傍枫,今天的故事让你的小徒弟来挑好不好?”
小傍枫大方地点了点头,独空便又笑着问小树,“小树,你想听什么呢?”
小树不安地拧了拧手,惴惴不安地看着一脸温柔的独空,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树什么故事都会说吗?”
对于小树所说的“大树”这一称呼,独空先是怔了怔,而后才笑着点点头。
“那我要听一个叫‘阿娘’的故事。”得到独空的肯定,小树一直黯然的大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小树为什么要听这样的故事?”独空笑问。
“因为……”小树忽然变得伤心,“因为誉阿娘说,小树的阿娘流了很多很多血,睡着了,再也不能睁开眼看小树了,小树还看到阿娘睡到土里去了,阿娘不会再摸小树的头了,小树想阿娘。”
小树说着说着,竟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可怜孩子。”独空轻轻叹了一口气,柔笑着握住了小树的小手,温和道,“那大树就给小树讲一个阿娘的故事。”
蚩尤神殿外,繁茂的树影间,龙誉与林蝉蝉的身影若隐若现。
“阿誉,你真的不打算告诉独空这个事实吗?”林蝉蝉看着肃沉的蚩尤神殿,幽幽道。
龙誉拨弄着面前的树枝,淡淡道:“与其说了让独空痛苦,不如不说还让他心里有个期待有个念想,何必这么残忍非让他知晓事实,只要小树好好地长大成人,不就很好了吗?”
心里若是没了期待没了念想,她不知道独空还会不会撑得下去。
良久,只听林蝉蝉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将目光从蚩尤神殿上收回,看向龙誉,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誉,你还恨我大伯吗?”
如今的独空,让她觉得就像是她最敬爱的大伯,一直用心底的期待和念想支撑着性命,她不知道大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期待与念想是否破碎了。
曾经她太年轻,不知思量问题,这么些年过来了,她才算真正明白,阿誉与她,身体里流着同一个祖上的骨血,阿誉她是……大伯的亲生骨肉。
“蝉小妹,过去的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提。”龙誉抬头看顶头的日光斑驳,浅浅一笑,“恨与不恨,也早已不重要,或许我该感谢他和佑纳,让我来到这个世上。”
否则,她将永远也遇不到她的阿哥。
林蝉蝉不再说话,只是释然地笑了笑,是啊,过去的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提,何必再因过往而扰了如今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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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在圣山找回了笑脸,让龙誉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龙誉在圣山住了十日便打算回到王都去,因为她不想在圣山多做停留,奈何她又不忍急着带着刚刚找回笑脸的小树回到王都去,便暂时将小树托给了林蝉蝉夫妇,小傍枫自然乐得开心。
也在林蝉蝉对着龙誉的八年来未曾鼓起过的肚子一脸地想不明白时,拼死拼活地要她给曳苍瞧瞧,别是身子有什么生不了就好,龙誉本是要拒绝,奈何拗不过曳苍夫妇俩,曳苍是担心烛渊无后,林蝉蝉是担心龙誉不能生,于是就这么强制着给龙誉把了脉象。
话说这不瞧还好,这一瞧惊得曳苍想操刀去砍人,也吓得林蝉蝉连连愧疚地说他们不是有意的,龙誉则微微笑着拍拍林蝉蝉的手背,说已经过去了,没什么的。
林蝉蝉与曳苍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得来不易的娃娃就这么没了,奈何龙誉不愿多说,他们也不便多问,好在曳苍确定龙誉的身子没有问题,生娃娃更是绝对没有问题,那就要看和娃娃的缘分了,于是曳苍弄了满满几大包袱的补药给龙誉,林蝉蝉又是强压着龙誉在圣山多留一晚,晚上睡觉时踹曳苍去带三个娃娃,自己则给龙誉传授了一晚上经验,告诉龙誉怎么怎么容易怀上娃娃,怎样怎样是绝对不能做的,听到最后,两人笑做了一团,完全不管曳苍自己一人面对三个吵嚷嚷的娃娃有多一个头两个大。
次日,龙誉离开了圣山。
烛渊离开苗疆的三个月后,关于南诏的捷报之信接二连三的来到龙誉手上,直是瞧得龙誉热血沸腾。
首先是阁逻凤按照龙誉提出的进兵方案与大唐派来的御史严正海所率唐兵配合中攻下了石和城,皮逻阁在苗疆兵力的襄助下攻下了石桥城,并乘胜夺取了太和城,与阁罗凤所率之兵汇合后迅速击败了邓睒诏,占领了大釐城,紧接着在大釐城以北筑龙口城,很快控制了洱海河蛮各部地区。
河蛮地区原先是受已归附吐蕃的“三浪”,即浪穹诏、施浪诏、邓睒诏所管辖,于是三浪便联合起来对付南诏,因此皮逻阁亲率南诏兵与三浪抗争,将三浪打败,三浪残部退守剑川,次年,大唐又派内给事王承训率唐兵与皮逻阁同破剑川,将三浪彻底击败,率先统一了三浪地区。同时皮逻阁还采纳了烛渊的意见出兵越析诏,将越析诏消灭,统一了宾川地区。
在南诏王皮逻阁出兵统一洱海以北四诏的时候,再一次采纳烛渊的妙计,对于与南诏毗邻的蒙帯虿扇×朔蔷峦骋坏姆椒ǎ浴巴贫鲙‘利”的方法,吸收了蒙帯牟恐冢淞焱良娌ⅲ骋涣嗣蓭‘诏。
于公元738年,南诏完成了对洱海地区的统一。
烛渊是在离开苗疆后的第十个月再回到苗疆的,在助南诏灭了越析诏后就领着唯剩的不到三万人马的队伍回了苗疆,那一日正值初夏,莲荷茂盛,花儿招展,龙誉一身盛装地站在王都外迎接她的爱人,她的军兵。
没有时间与烛渊过多的亲昵,龙誉必须先将精力投注到奖励军功一事中,一忙就是连续几天几夜的军议厅灯火未曾熄过,也足足用了两个旬日才将军功一个个落实到有功之士身上,以及对死伤军兵的家人的抚慰与犒赏,这么些事完完全全整妥下来时,已是整整两月过去。
也在两月后的某一天,得知皮逻阁被大唐册封为“云南王”,皮逻阁的诸子皆被唐朝封为刺史,南诏国正式屹立在洱海地区,屹立在这个世界上。
“阿哥!”龙誉得到皮逻阁正式称王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是跑去告诉烛渊,与他分享她这么些年的谋划终于成功的喜悦心情。
龙誉跑进巫神殿时,烛渊正在他的书房里翻找着什么,龙誉跳上前就从后搂住他的腰,笑眯眯道:“阿哥阿哥,我有好事要告诉你!”
“阿妹的好事左不过就是南诏的好事大功告成了。”烛渊任龙誉黏在他的背后,没有回头,依旧翻找着他的东西,笑道。
“哼,没意思,心里想什么阿哥都知道。”龙誉轻哼一声,隔着烛渊的衣衫咬了他的背一口,才哼声道,“不过就算阿哥知道了,我还是要说,南诏终于立国了,大唐封了皮逻阁为云南王,我想以南诏的野心,绝对不会甘心继续臣服在大唐的脚下,它会慢慢变得强大,那么我就等着阁罗凤给我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南诏会一统会立国不早就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么,哪里还需要猜需要想,瞧阿妹这高兴的模样,不用想就知道是南诏的好事了。”烛渊浅笑,“阁罗凤中了阿妹的蛊虫,想不兑现诺言都难,阿妹只消慢慢等就好。”
龙誉笑着转了转眼珠,想想也对,这早就是料想得到的事情,已经需不着这么开心了,于是便松开烛渊的腰凑到他跟前去看他究竟在捣腾些什么,在看到他摆到面前桌案上的物事时瞬间惊讶了,连忙伸手拿过其中一物事,晃着手中的东西惊讶地看着烛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