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闸门究竟是何原因?若水元帅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就像他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一样,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无缘无故关不上的闸门。三层楼高的闸门,内有传动装置千千万,若水寻根究底,一头扎进去研究了。他在齿轮之间行走,一个个弯腰检查,到底是哪个齿轮坏了。哪怕是天族之体,干久了也是头晕眼花,一次抬头,恍惚看见眼前有个熟悉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那女人背对着他 ,天河的风吹得她羽衣飒飒作响。
若水心一紧,失声却哑着嗓子叫出两个字:“艾莲!”只是一个背影,他却十分肯定。踉踉跄跄急跑到那人眼前,那眉眼嘴鼻,正是朝思暮想的人。若水挠着头直笑,嘴里叨叨:“怎么在这里遇见你了呢,你瞧,你瞧,我这乱七八糟的。”手脚不知往哪里放的好。
霍水仙是来杀他的,杀了天河元帅,十万水兵群龙无首,正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爱魂的记忆力有这个人,酒宴有过数面之交,浅谈过几句,他作何情深之态?她睁开眼睛,道:“阁下认错人了。”
若水正对上霍水仙那双绯红如宝石的双目,心骤然一停,不是她!大喜又大悲,他脑子嗡嗡直响。
“她不是死在你们面前了吗?你们都恨北极,恨他谋朝篡位,最后却还是那个柔弱的妾妃端了第一杯毒酒,你们真是君子。”霍水仙说的平静,仿佛那个惨死的人不是自己的一部分。
绯衣仙妃一曲红绡鹤舞,纤手端毒鸩,步步生莲敬献御座前,薄唇吐夺心咒,只盼取了负心郎性命。北极帝君端起酒杯,假意饮酒,屠魔斩从左手如雷电,将瘦削美人扔出殿外。殿内安静,无一丝声响,那些人究竟在想什么?盼着狗咬狗一嘴毛?
“艾莲仙妃没能杀了你们的帝君,她死了,你这天族,不高兴吗?”霍水仙又问,拇指按在破云斩上,示意它稍安勿躁。
若水听不进她的话,只看着霍水仙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偏偏什么都听不到,他拍着耳朵,急道:“听不到,听不到……错了、错了,不应该让她去的,应该是本帅,本帅算什么男人!
“那毒酒是太上老君让本帅给你的。”若水眼睛红了,看着霍水仙,仿佛能看到她灵魂深处的艾莲仙妃,“艾莲,我不该让你去的……这些年,我一想到你死的那一刻,我、我……”爱上那人的那一刻,是她死的一刻,谁更惨一点?若水分不清钦佩愧疚爱怜,哪一份感情更多一些。
霍水仙敏锐地察觉到若水语气中的懊恼,她柔和了语气,放出媚态,释放出与艾莲相差无几的气质,道:“若水元帅,三千年了,你现今彻底臣服于北极了?”
若水急忙辩解道:“从未!元白未崩,天帝依然在!”
“若还想助元白夺回天帝的位子,这闸门你莫要再管了,没有阿修罗借兵,便是元白回来了,也夺不回天庭。”
若水若有所思,点头。他听到“阿修罗”,忽而后背出了冷汗,几乎颤抖着问:“你是真正的阿修罗主!……艾莲不是?”怪不得,怪不得艾莲只一招便被元武杀了。
霍水仙瞥了他一眼,若水意识到,刚才若是说错了一个字,此刻已成了那刀下亡魂。
“正是。本尊探得,天帝受重创,正躲在下界。你趁此天河泛滥之际,从各闸门出去,寻找天帝踪迹。”
若水领命,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而利益。他起身欲走,听到那阿修罗主在他身后低声道:“艾莲……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鼻头一酸,胡乱揉了揉,昂首挺胸朝闸门外走去。天族有傲骨,无需躲人后。
霍水仙听到那若水元帅在外高声收队,往下一个闸口去了。她揉揉眉头,老情人许久未见,是不是该碰面了。你会如何面对我,带着刀或者很沉默?
且说另一头,元武扔下天河的烂摊子,顾不得这场异常,究竟去了哪里?
无他,北天门外,梅花开了。第一缕阳光下绽放的梅花,用来做冰糕,味美极了。他看到天河倒流,倾盆大雨,想到他一哭就天下遭殃的小师妹,想要很久前的一位故人,又想到了一个闹着要吃梅花冰糕的小人儿,便急不可耐地去采了梅花,赶回曾经的仙府。
结界一打开,便有个粉嫩的小人儿,一头扑过来,两只莲藕般的胳膊抱着他的大腿,道:“爹爹,我饿扁了!”说着哇哇大哭起来,声音吵得很,两只滴溜溜碧盈盈的眼睛却透过指缝偷偷看元武。
元武见她好好在此,心中踏实了大半,一把抱起,取出一只梅花,笑问道:“珊珊,吃不吃梅花冰糕?”
被唤作珊珊的小童喜得咯咯直笑,馋得催他快去做。元武将那小枝梅花簪在珊珊头上,拉着她的手,往食膳房走,父女俩一模一样的高鼻子,薄嘴唇,俊俏得很,惹得道路两边未开的梅花纷纷怒放。
“爹爹,为什么你做的梅花冰糕这么好吃呢?”小童仰着头问,粉嘟嘟的脸上衬着北极之地的霞光。
“你娘以前喜欢吃,爹爹常做。”元武替她拢了拢领口,怕苦寒之地的寒风灌进去。
“我娘呢?”
“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
“爹爹的手好暖……她去做什么?”
“……她不要你爹了。”
……
“爹爹你之前为什么说娘不要你了?因为爹爹不好吗?”
“小孩子家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尝一口。”
“吼甜,吼、吼吃。”小童大口嚼着,话都说不清。
“你这样,真像你娘小时候。”元武笑得温暖,似是北极难得的阳光,“你爹好吗?”
“好!爹爹最好!”小童嘴里包着糕点,腮帮子像个小松鼠,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杂质。
“如果有一天你娘要你跟她走呢?”
小童惊愕地半张着嘴,含糊不清问:“为、为横莫?”
“没有为什么,她来了,你会跟她走吗?”元武蹲下来,摸摸她碎碎的细发。
“……我娘?”小童心中涌起一股眷恋感,她不明白这是什么,问道,“爹爹,我心里好难受,我怎么了?”
“你舍不得爹爹。”元武把小小的人儿圈在怀里,道:“不要离开爹爹,爹爹很可怜。”
“嗝!”
第114章 翻了天的北极帝君(5)
霍水仙敛声屏息,潜入凌霄宝殿,又进入寝宫,却没有探到北极帝君的丝毫气息。他去那里了?他哪里可去呢?霍水仙第一反应是北天门外,马上又否定了。
元武虽在北冥仙宫住了很久很久,他却不留恋那里。北冥仙宫是元白封给他的,为的就是把他给远远打发了,流放之地,荒无人烟,苦寒极昼。元武生性冷淡,少言寡语,心底里其实喜欢彩色绚丽的东西,喜欢热闹,喜欢有人胡搅蛮缠。
他会去哪里?
天河决堤,天庭遭殃,虽然损失不大,但众仙家情绪激动,自我感觉蒙灾受冤,北极帝君身为天庭统帅,为何不留在此处安抚众人?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
霍水仙心道,只有他的宝座了。莫不是猜到本尊已经杀了回来,连忙查看善魂是否被好好拘押着?五魂不全,她就没法恢复到全胜时刻的法力,而元武已经能以一己之力,打破三千世界的壁垒,将她关押其中。曾经势均力敌的两人,如今实力对比悬殊。
或许又到了苋彤的忌日?天庭无四季,永远鸟语花香、郁郁青青,因此霍水仙连苋彤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记得了。阿修罗界与人界均是神州千里,只有天庭不仅幅员辽阔,更有三十三重天。
苋彤的墓就在最高天上,那里比北冥更寒冷,月光也冻成冰,撞得响,除了坟还是坟,有的高一些,有的小一些。三十三重天是神仙的坟场。
霍水仙神力未全部恢复,又非天族,飞到第三十重天便力竭落下,两手扣在参天树上,这才避免一下落回修罗界去。参天树下不见树根,上不见树冠,贯穿六界。天、阿修罗、人与畜生、地狱、饿鬼,五层界面,互不相见。这是宇宙的本源母树,传说所有生命最初,都是从这棵树繁衍而出,从第一片落叶幻化出雄性,从第一滴露水幻化出雌性。
而今,这棵无与伦比的大树平凡无奇地沉默,除了贯穿五界,再无一丝神奇之处。
霍水仙翻身坐在一根树枝上,靠在树上休息,清风拂过,吹得人心旷神怡。此处是第二十六重天,是贫寒又没什么法力的仙人住的地方,这里气候与灵气都不好,但凡有点本事的仙人,不会愿意留在此处。
不过也奇怪,参天树在其他地方,都躲在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地,比如在第九重天,元武凌霄宝殿所在的那一片区域,就远在北冥,曾经霍水仙同他一同站在参天树的树枝上,看极昼到来的第一缕阳光,将神仙逝去后,神魂变成的冰晶照射的五光十色。那时候哪怕元武不说话,霍水仙也知道他是轻松愉悦的。可是苋彤死后,元武再也未曾去过了,她知道,因为这成千上万的晶石中,有一片是苋彤的。
而在这二十六重天,参天树却在聚居区,有不少仙人编了绳床,躺在树枝上休息,以此为家。霍水仙在此处休息也不打眼,甚至有小仙童在周围跑来跑去,有小孩子见这姐姐长得漂亮,偷偷躲在一小片树枝后,透过浓密的叶子打量。
霍水仙招招手,那小孩笑了,欢欢喜喜跑过来,问:“上仙,日安。”
“日安,你在看我?”
“嗯,上仙天姿国色。”小孩心直口快。
霍水仙笑了笑,可不是,天后的皮子,天下第一美人,让元白元武师兄弟成了生死仇人。
“哎哎,上仙你也不谦虚一下。”小孩子凑过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霍水仙逗他。
“不是,我就见过比你还好看的。”小孩颇有些自得。
“那不可能,必定是你喜欢人家,才觉得比我好看。”霍水仙又逗他。
小孩急得满脸通红,争辩道:“真的!眼睛那块儿和你一模一样,不过她的眼睛像黑宝石,不像你,红得我心惊肉跳。”
“哈。”霍水仙把眼睛闭上,又问,“那这样呢?”
却没人回话了,睁眼一看,对面这小男孩羞得满脸通红,抿着嘴巴不说话。
霍水仙张嘴要说话,小男孩抢白道:“我、我没喜欢她!”
“真的这么像?她住在哪里,你带我去见见她,说不定还能认个亲戚。”霍水仙出奇的耐心,面对小孩子,这种新崭崭的生命,她总有控制不了的热情。
小孩没说话,半响问:“我刚看你从上面落下来,你还要上去吗?我带你上去。”
二十六层往上,再无仙人居住,此处除了贫寒的仙人,还有守陵人,这小孩正是其中之一。他飞在前面,霍水仙紧跟其后。
只送到了三十二天,小孩便不上去了,他说,只有极尊贵的神明才会被葬在三十三重天上。“你们都是尊贵之人。”小孩嘟哝了一声,转身欲走。
霍水仙一把拉住了他,把破云斩递到他手上,道:“送你。”谢你送我至此。
“一把残刀。”小孩接过去,饶有兴致地看,又闻了闻,拴在了腰上,道:“这是好刀,是上古阿修罗主的云刀残片所炼吧?那把刀是天下第一刀,可惜那时候我还没生,没见过。现在好多刀都说用云刀残片铸造,我看假的多,倒是你这把残刀,是真的。”他宝贝地摸了摸刀背,挥手告别,纵身一跃,落下去了。
怎么上去呢?霍水仙拿出落日弓,故技重施?只怕落日箭射出,惊动到北极帝君。不登上这三十三重天,她不甘心,总觉得上面有什么在等她。她这么想,参天树的叶子也飒飒作响,仿佛在应和的猜测。
惊动就惊动吧,元武,若不是时机不合适,本尊简直迫不及待想正面与你相见。想亲口问问,在你心中,我算什么?
见了之后,又怎样?被他再次杀了?她是天地所生,永生不死。杀了他?杀了他又能如何,他还是那个不爱她的,伤害过她的元武。只盼着他也被人深深伤害,痛得恨自己为什么是死不了的。
霍水仙绷直了落日弓,那小孩又冒上来,探头问道:“尊上?”他回去的路上,越想越奇怪,彤目、绝世容貌、喜欢小孩子、还有一把落日弓,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他娘藏的尊上画像,这才醒悟了。
“哎呀,真是尊上,这是落日弓?”小孩凑过来,稀罕地摸了摸那弓身。
霍水仙用拇指抹过这孩子两眼,再睁眼,他是一双碧莹莹的双目,霍水仙稀罕地问道:“这是什么法子?以前倒没听说过。”
小孩得意地一笑,道:“我娘教我的。我娘是最初跟尊上您打上天庭的阿修罗,我爹是天族的一名军士。后来帝君清算天庭的阿修罗,我娘舍不得我们,没有跟大部队回去阿修罗界,我爹就申请了守灵,调到了这里。我娘怕我被别的小孩欺负,就想了这么法子,将仙坟独有的墨草熬成汁,滴在我眼睛里。”
“你娘真是聪明。”
“那当然啦。”小孩子很开心,他说,我娘等了很久了,一直都坚信尊上您会回来,我娘果然是对的。尊上,我爹死了很久了,这里没我的亲人,我想回外婆家,您会帮我吗?
“你爹怎么死的?”霍水仙直觉不对劲,仙人有着无穷尽的生命,她“死”后,天庭再未大战过,怎么会有兵士死,还是一个守灵的。
“不知道,爹有次去最上面守灵,很久很久都没回来,我娘上去,回来就告诉我我爹死了。”他想了一会儿,有些难过地小声说,“我娘也死啦,替我采墨草死的。她说过,看好的一块草,却被人采了,有人也在采这种草……她也是死在三十三重天,怀里还藏着墨草,就是两年前。”说着在前面引路,带霍水仙上去。
越往上越难飞,只有守陵人才知道秘密路径,借着天风往上。
“这墨草很稀罕吗?”霍水仙跟在后面问。
“有什么稀罕的,神仙都讨厌呢,粘在衣襟上,哪怕你是帝君的洁净咒也没用。只是染眼睛功效不长,一两个月就褪干净了。”小孩子满不在乎地说。
“那待会儿我帮你采点。”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