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就又没去上工,在床上靠了一上午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婆娘,你的主意真好,这才几天我这手就比从前灵活了不少。”福全傻呵呵的笑着,看着他那双粗大的手就好像看着上等的玉器一样小心。
我正在做新衣,按照我的记忆这个时候我应该快有前儿了,就提前给他做些小衣服备用,听福全这么说我心里其实觉得挺好笑的,“这是好事儿啊,越灵活越好,越灵活就越不容易被发现。”
听到有关赌的事情,福全一骨碌起来,“夫人,什么时候教我几手?”
其实我那几下子也都是自悟的,要说教别人还真的不知从哪里开始,只是我现在若不哄得福全开心了怕是要不了几天他就辞了工作继续去鬼混了。
“还不会走怎么能跑?你只管把骰子日日把玩着,你熟悉它它也熟悉你,等到真正用的时候才能手到擒来。”
“嗨,别的不敢说,这骰子我绝对是天天把玩着的,这一步就免了吧婆娘?”福全又那么媚笑着对着我,满脸的大胡子下过分弯曲的嘴角看得我浑身一阵发冷。
“你从前那只是在玩,现在是在研究,怎么能一样呢?你要像对活物那么对你手中的骰子,感觉他们是有灵魂的。”我胡邹了几句,偷偷一笑,这几句话够福全听的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福全皱着眉头挠挠脑袋,很费力地在理解我的话。
“好了,你自己想吧,我给昨儿辰儿做的衣服拿去给他试试。”我拿着衣服要走,却听见福全喊到:“你怎么不给我做?”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回头,说道:“你多大的人了跟孩子争?等哪天有空给你做好不好?”
说着我走到院子里,发现辰儿正直直的在院子正中央站着。这会儿是正午太阳火辣辣的,这孩子一个人在那站着做什么?
正想走过去,却听房子后面阴凉处有人在说话。
“程小姐果然聪颖,比起令侄有过之而无不及。”是牧先生的声音。
“嘻嘻,我不算聪明,我三哥才是最聪明的,他一下午可以背这么厚一本书。”程曦夸张的说着‘这么厚一本书’。
“哦?程小姐有三个哥哥?怎么都不见他们?”牧先生问。
“我大哥你见过,二哥死了很多年了,三哥和我同胞,我生下来健健康康的,可三哥一出生就身体不好,他们说是先天不足,是因为我三哥身体才不好。”程曦的声音有些落寞。
程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按说该是个热闹的大家庭,可惜老二福至活到十几岁就死了,老三和唯一的女儿是同胞所以先天体弱,根据我的记忆他活到二十三岁就死了。
只是现在的他们无法预料,程曦要比病秧子福元死的还早,因为我逼着她嫁给了杭州一家很有钱的大户做小妾,似乎是十几房小妾,因为有一大笔聘礼我当时没有认真想就那么把程曦嫁过去了,后来程家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去找那户人家帮忙才知道原来程曦嫁过去不到一年就死了。
“这又怎么能怪程姑娘,你当时又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说天意如此。”牧先生的语调变得温柔了不少,隔了一会才继续说:“这花送给姑娘,兰花虽常见也不名贵,难得的就是它这份生机,无论身处何种逆境总是生机勃勃的。”
而后是程曦一段清爽的笑声,“谢谢你牧先生。”
这牧先生虽一生不得志,但终归是个文人是个才子,才子嘛,总是有些风流,举手投足间那股温润的气质,就能留下不少女子的芳心,程曦已经十四岁了,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牧先生也就二十岁上,相处得久了,也真难说……
“辰儿,怎么在这站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偷听别人讲话——竟然还偷听了这么久,脸上微烫喊着辰儿的名字出来。
“娘?”这一声娘拖得极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不想被我看到。
“怎么在太阳底下站着?走,娘给你做了新衣服,回去试试。”我拉着辰儿往屋里走,谁知辰儿竟然站在原地不动,我回头看他,他一点点低下头,不说话了。
“辰儿……被牧先生罚站了?”我离辰儿更近一些,低声说道,尽可能让其他人都听不见。
辰儿仍旧低着头,微微点头,“辰儿昨晚和小豆子玩的晚了,回来就、就睡着了,娘,”说着说着,辰儿豆大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辰儿不好,您打辰儿吧。”
辰儿这孩子大多数时间都在读书和干活,偶尔闲了也只是和他姑姑玩闹一会儿,见了生人总是怯怯的,现在竟然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玩了,看来这些日子我做的一切还是有成效了的。
我心里高兴,拿出了手帕擦干辰儿的泪,“辰儿乖,以后要做完先生留的课业才可以出去玩,知道吗?”
“知道了娘。”辰儿的声音极小,这么小小的孩子也怕丢人呢。
“时辰差不多了,辰儿随你娘去休息吧。”不知什么时候牧先生走了出来。
我向牧先生福了福,才说道:“辰儿贪玩,给牧先生添麻烦了。”
牧先生大手一挥,“没什么,小孩子罢了,夫人也带着辰儿去休息一会儿吧,别中暑了。”
我点点头带着辰儿回房间,把给辰儿新做的天青色衣服拿出来给他看,一边问着:“辰儿,娘给你做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辰儿的好奇的接过去,来回摆弄了一会儿,一双眼睛有了光彩,甜甜的向我一笑说道:“好漂亮!谢谢娘。”
见他喜欢,我开始帮着辰儿换新衣,换到一半,辰儿说道:“娘,辰儿穿了新衣,那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会不会没有新衣了?”
“咦?”我奇道:“辰儿怎么知道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毕竟怀孕的确切时候我也并不清楚,现在连福全都没有察觉到什么的。
“辰儿看见娘在做很小的衣服,昨晚和小豆子一起玩的时候就问了小豆子,小豆子说他每次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时候娘就会做很小的衣服,辰儿猜辰儿也是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是不是啊娘?”辰儿说得头头是道,说完还不忘疑问的望向我。
“是啊,辰儿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辰儿喜欢吗?”我轻轻掐着辰儿白嫩嫩的小脸,问道。
辰儿却咬着嘴唇用那双大眼睛打量着我,很久才点点头道:“辰儿喜欢,只是小豆子说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喜欢辰儿了。”
听辰儿这么说,我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从前有了前儿之后我的确对辰儿更加不好,只是这次来是做什么的我会一直记得。
许是我太久没说话,辰儿窝在我怀里,很小声很小声的问我:“娘现在,喜欢辰儿吗?”
这个小东西总是能抓住我的心,让它不轻不重的疼上一下。
我将他抱得更紧一些,轻轻拍着他很轻柔的说:“辰儿是娘的孩子,不管以后有了谁、没有了谁,发生了什么事,辰儿都是娘的孩子,这世上哪有娘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辰儿还是将信将疑的看着我,只是后来到底还是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恶邻
日子过下来也就变得飞快,转眼就要入秋了。
家里人知道我有了身孕,福全到没有多大反应,反倒婆婆对我好了一些,偶尔去街上也给我带回来几个酸枣什么的。
我一如既往的做饭、打扫、管管院子里的花树之类,只是今天还去了次镇上的墨宝斋,给辰儿买了些新的纸笔和书,还给自己买了本琴谱,自那日牧先生问过我之后才发觉多年不弹竟琴技大不如前了,偶尔提笔写的字也远远不及从前漂亮。
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再有一个转弯也就到家了,却一盆脏水向我身上泼来,我躲避不及整个裙子下摆都湿透了。
我向旁边看去,只见是两个妇人,一个二十五岁上下,身穿着一件粉红色襦裙外面套着淡青色背子,脸上的胭脂涂得极浓,身上一种莫名的香气搀着长久不沐浴的酸臭味,手里拿着木盆,刚刚应该就是她泼了我一身的水。她身边的妇人要比她年纪大一些,穿着颜色也要深一些,只是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色的花,乍看之下比妓院里的妈妈还风骚。
这二人都是长眼睛、鹰钩鼻、大嘴,一看就是个刁人。那年轻的该是路口李家大哥的媳妇,老的嘛,我倒不认得,或许是她的什么姐姐。
我不欲理会这二位,不过是些无知妇孺,和她们又能争论出什么道理来?输了能如何赢了又能如何?
“脏水泼贱货。”我刚要向前走年纪小一些的女人两眼一眯,把头抬得高高的晃着脖子,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哟,看看这是谁,偷汉子偷回家来还不够,又去勾搭谁了?”年纪大一些的女人说着向我这边走来,一双干枯的手似乎想要抬起我的脸端详一番,我一侧头躲开她的手。
我承认我这几个月虽不是温柔贤惠但也不像从前那么泼辣了,看着这从前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李家媳妇竟然敢对我指手画脚,不禁怒极反笑。
“你可别碰我,万一被你碰了我将来像你一样又老又丑可怎么办?若是长成那么一副干树皮的脸,跳黄河都怕脏了水。”我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就像衣服上粘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你!”年纪大的妇人用手指着我,气得直抖。
“老又怎样丑又怎样?谁还没有老的一天,只有那些不知道吃了什么的□才不爱老。”李家媳妇把她姐姐拉回去,乜斜着我说道:“这男人多就是不一样,瞧这小模样水灵的,咱们正经人家的女人哪比得了。”说着又要继续她姐姐刚刚的动作,一只爪子向我脸上摸过来。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凑过来,这些人,上次李木被打成那样一个个都锁了门不敢出来,这会儿几个女人骂街倒看的来劲儿。
本想说句不堪的话把她压回去,只是人多口杂,现在这情形传出去怕是已经不好听了,我若再多说几句就不定传成什么样子。我可以不要脸不要名声,可程家、福全甚至辰儿都不能,若是传到他们耳朵里怕家中又要不宁。
“各位来看看,她说的这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男人?我男人自然是福全,莫不是你家老李年岁大了喂不饱你,在外面偷腥儿反而按到我头上吧?”我一边说一边推开她的手,好吧我承认这句话也不怎么好听。
“坏女人!不许欺负我娘。”我刚拂开李家媳妇的手就被个小球儿狠狠的一幢,我一裂歪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那孩子气冲冲的看着我,我也回望他,“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插嘴。”
“你欺负我娘我就要管,坏女人,我爹爹都说了你在家里养着小白脸儿,是个母老虎。”
原来是李家的孩子,都说女人长舌,其实这些女人连大门都不出,还不都是从男人嘴里听说的。
“原来是你爹说的,”我转头看向李家媳妇,“李家嫂子,我真同情你,家里的爷们比娘们还不如,整天长舌妇一般传些家长里短三姑六婆的事儿,啧啧。”
“不许你欺负我娘!”那个孩子又狠狠的推了我一下,这下我有了防备,没被他推走,反而那孩子自己一个裂歪摔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你怎么能欺负孩子?”李家媳妇赶紧跑去扶起那孩子,指着我说:“你这黑心毒妇,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你自己做那些下贱的事你不承认也就罢了,竟然还对我可怜的孩子下手!我可怜的孩子啊……”
“是啊是啊,你怎么能推孩子。”
“青楼里出来的□,一辈子都没孩子的主儿,她可不明白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哎——可怜啊。”
“我听说那小白脸白白净净的,啧啧——”
……
众人的话如潮水一般将我淹没,这会儿我心里的气反而消了,不过是一群无知之人,我指望他们理解我明白我?理解如何误解又如何?还不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顿时没了争辩的心,我转头,想直接回家,我想守护的人在那里,我又何必在大街上和两个疯妇人吵架。
正在这时一个更小的身影箭一般撞在李家媳妇身上,把她撞的坐倒在地,“是你欺负我娘!”
这小人儿竟然是辰儿!
“谁欺负你娘?谁是你娘,你娘被着□给赶走了现在死没死还不知道你还认她做娘?”李家媳妇指着我,眼睛都要瞪出来冲着辰儿喊道。
我心头一震,李家媳妇这一句确实戳到了我的痛处,关于这一点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辰儿解释。心中不禁一阵阵涟漪泛起来,酸的不行,连和她吵的心都没了。
“谁是我娘不用你管!就是不许你欺负我娘!”辰儿也学着李家媳妇用小小的手指指着她,虽只比李家媳妇膝盖高了一点,气势倒是还不小。
“是你娘欺负我娘!”另一个孩子对辰儿说道。
辰儿气鼓鼓的看着那个孩子,眼圈儿都红了,“我娘才不会欺负你娘,哼!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一起玩了,辰儿以后再也不和小豆子一起玩了!你们都是坏人!”
原来他就是小豆子,最近辰儿常常和他一起玩,算是辰儿的第一个好朋友吧。前些日子辰儿还因为和小豆子一起玩而被牧先生罚过,宁可不完成课业也要陪着小豆子一起玩,辰儿该是很看重这唯一的玩伴的吧。
辰儿说着两行眼泪已经留下来,一张小脸儿委屈极了,大有割袍断义的意思。
“辰儿,到娘这来。”我把辰儿抱起来,对他说:“我们不理这些无知之人,我们走。”
我抱着辰儿向前走,看热闹的那些人见我要走竟然还有人在一边说:“打呀,打呀,若不是理亏干什么要走?”
我猛回头吓了那人一跳,我仍感觉自己气的头发都立了起来,用下巴指着那人,质问道:“你算那颗葱?继续打?我和你打你敢吗?别人家里的事你很感兴趣?邻里之间若非法多了你这种好事之人没事被你掀起三尺浪来早就安宁了。”
那人长的獐头鼠目一看就是个没胆识的,见我发怒反倒不敢接话了。
我抱着辰儿冲出人群,一直快步走到家门口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无力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将辰儿也放了下来。
辰儿、福全、公婆到现在还有这些恶邻们,他们是不是都习惯了从前的我?现在我一下子变好了反而招来的不是欣慰而是怀疑,得到的不是尊重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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