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进屋换衣服,父子二人在外面小厅里等。“我说,她最近怎么样?”沈平头向李晓屋一歪,问儿子。
“还行。就是有时候爱发神经。”李葵说。
沈平笑:“你受苦了儿子。”
李葵说:“我无所谓。让着她不就完了吗?”
笃,笃笃——这时,门外响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父子俩对看了一眼,想不出这时候这个家里还有谁能来。沈平起身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儿,一手拎可乐一手拎水果。沈平头一个判断是找错门了的,据他所知,李晓这里几乎就没有过拎着东西上门的人。
4。秘书工作,月薪八千
此人正是谭小雨,都知道护士长早年间离了婚,至今未婚,所以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会看到一个成年男子,头一个反应以为走错了门,后退一步仰头看看门牌号,没错。于是,开口问道:“请问,这是李晓家吗?”神情十分的拘谨紧张。
沈平好奇地看着她:“是。你请进。”回头叫,“李晓,有人找!”
李晓换了一身套裙,大概正穿袜子,一只没穿,另一只穿了半截,两手边往上提着袜子边就出来了:“谁呀?”那套套裙是绿色的,呢子质地,应该说不错,但是穿到她的身上就十分的不贴切,跟门外那个衣着风格简洁清纯的女孩儿比起来,越发显出了土气老气,让沈平忍不住牙疼似的嘬了下牙花子。
小雨站在门口拘谨地笑:“护士长。”
李晓意外地:“小雨?……进来进来!”
小雨移动着小步子进来,直着腰把手里的东西搁在了门后,眼睛一直看着李晓。“护士长,您这是……要出去啊?”
“啊。”
“要不我改天再来?”
“别!”李晓拦住小雨,转身对沈平道,“我不去了。”
沈平眼睛看着小雨:“一块去得了。”
李晓狠狠瞪了沈平一眼:“你们走吧。”
沈平一笑,拍了儿子肩一下:“走,儿子。”
沈平开车带儿子走。车厢里回响着爱乐乐团的轻音乐。走着,沈平若有所思地问儿子道:“儿子,你看那女的怎么样?”
“哪个女的?”
“就刚才去的那个。”
“还行吧。”
“你妈年轻的时候比她一点不差。……这女人啊,还真是年轻了好!”
李葵听出味儿来了,扭头看爸爸:“爸,够色的啊。”
沈平正色道:“怎么是色?这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向往。”这是沈平的心里话。凭他的经济基础,他的年龄风度,他的周围不乏美女,但这个女孩儿给他的感觉是如此不同。匆匆一面,竟就在他心里激起了异样的涟漪。于是,吃完饭回来,他坚持要把儿子送上楼,而不像从前,送到楼下打住。
李葵不无怀疑:“爸,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沈平不无心虚:“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
李葵一针见血:“您是不是还惦着我妈那客人啊!”
沈平哈哈大笑搂着儿子的肩进了楼,未置可否。
李晓家里,小雨已把该说的——徐亮教的,她自己想的——都跟李晓说了,李晓却始终一言不发,头垂着,不动;连那只穿了一半的袜子也让它原样堆在脚踝的上方,不动。小雨不安了:“护士长?”
李晓开口了,仍低着头,“小雨,你听我说,你说的我都知道都清楚,科里也清楚,院里也清楚。可是……”
“不行,是吗?”
“制度就是制度……”
“能不能麻烦您去找找院长,说说?”
“找过了。不光我去过……谭教授都去了……”
小雨猛抬头看李晓,心里一阵痛楚:爸爸他一辈子不求人的。一直忍着的泪水禁不住潸然而下,沈平父子就是在这个当口进的家,小雨赶紧起身告辞,沈平目光敏锐的眼睛朝她扫了一眼。小雨走了,门关上了。沈平一直目送她出门,关门,吟道:“这可真是——雨打梨花落纷纷哪!”李晓喝道:“行了,当着孩子的面你注意点影响!……李葵,抓紧洗,洗了睡!”沈平一笑,拉开门,走了。
小雨来到楼外,一直等在楼门外的会扬推车迎了过来,小雨不声不响上了他的车后座,会扬也就明白了,什么都不再问,骑上车走。突然,小雨突然紧搂住会扬的腰,脸伏上去,失声痛哭了。紧随而来的沈平看到了这一幕,若有所思,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会扬二人消失在夜幕里。
几天后,谭小雨接到了一个电话,沈平的电话。电话里沈平说:“我是沈平。你们护士长李晓的——”一笑,道:“前夫。我们见过。……对对对,那就是我。我从李晓那里了解到了你的情况,知道你需要帮助。我呢,有一家小公司,正好需要人,你要是不嫌弃,就请过来看看。……”
走投无路的小雨立刻激动万分,感激万分,连道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晚上会扬下班后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也很高兴,二人认定这是李晓跟沈平说的,让他帮帮小雨。“护士长真好!”小雨憧憬、神往地道:“这事如果成了,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沈平的公司远远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一家“小公司”,它占据了写字楼二层的整整一侧。小雨来到有“董事长、总经理”牌子的房间,敲了下门。没有声音。她正要再敲,门开了,沈平亲自迎了出来。
“你好,小雨!”
“沈……总,你好。”小雨结结巴巴道,她没有料到沈平会来开门,或说没有料到来开门的会是沈平。
“一听敲门声就知道是你——”
“怎么呢?”
“柔和,单纯,像你人。”小雨窘得不知该说什么,沈平一笑:“请进!”
二人走进沈平并不十分阔大但有着相当档次品位的办公室里。沈平请小雨坐下,并亲自张罗着给她泡茶。初中毕业后直接上了护校,护校出来后直接去了医院的谭小雨完全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没有见识这种场合的机会,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只好假作天真,扭着脖子四处环顾,嘴里念叨:“您的公司,真大啊。”这倒也是句实话。沈平闻此只微微一笑。一小时后,谭小雨与沈总的初次会面结束,初次会面就有了实质性的结果。她走出那座写字楼时正是下班时间,夕阳西照,到处金光灿灿,令她心身温暖的同时又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于是她没有直接回家——本应首先把这个消息报告刘会扬——而是先去了医院。
陶然已经下班了,正在她的单身小屋里吃饭,听完了小雨事情的来龙去脉,头一个反应是:“哇!这不电视剧里的事情嘛,怎么让你给碰上了!”
小雨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还没有把全部事实说出来呢陶然就是这种反应,那么,如果她知道了全部事实,她会说些什么?
“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小雨问陶然。
陶然一摆手:“不去!……那人我好像听护士长跟谁说过,有名的花花公子。叫他‘公子’是有点儿冤枉他,事实上他很有才,很能干,但‘花’确实是‘花’。跟护士长离婚六年了,再就不结了,一直单着身。替他想想也是,单身多么好啊,只要他有足够的钱,想跟谁就可以跟谁,就可以不断更新。世界就有这么一种男人,你就是给他个十全十美的女人,他还想尝尝有缺陷的滋味。我给他们下的定义是:克林顿式。不是品质问题,是生理特点,所致。……”
小雨哪里有闲心听陶然的高谈阔论,沉思着:“他说让我给他当秘书……”
“秘书是小蜜的委婉说法,就像小姐是妓女的雅称。”
“知道知道我知道——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知道了还犹豫什么?喏,给他打电话,现在!说咱不去!”拿起电话。
这时小雨方说出了她没有对陶然说的那部分事实:“他说试用期每月工资六千……”
陶然吓了一跳,手一松顺势放下了电话:“多少?”
“六千。三个月后转正,八千。”
陶然神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严肃。不响了。许久。
“陶然?”
“小雨,这是件大事,我们得好好考虑考虑。不能轻易地说去或不去。”
1。绝对不去
天已经黑下来了,陶然却仍在她的小屋里来回踱着步,看得小雨眼晕。终于,她不踱了,站住了,开口了。
“这事,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小雨失望地吁了口气:“沉思了这么半天,我以为你能有什么高招呢。”
陶然意味深长地:“如鱼临水,冷暖自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有当事人,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权衡利弊,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你不必怕担责任,最后的选择当然是我自己做,后果,也当然是我自己承担,不可能说你帮我出过主意,我就赖上你了。”
“那我就说了?”
“说。”
“去。”小雨猛然看陶然,陶然毫不退缩:“就算不是你现在这种情况,六千到八千块钱的工资也是太吸引人了,何况你正需要钱。……有些事,其实就是个心态问题,调整好了,没有什么。女性的成功,可以有多种方式多种渠道多种模式,不一定只有那种单打独斗的女强人才叫成功。那是社会标准,或说是,社会偏见。我认为,成功的标准在于她是否达到了自己所追求的目标。……”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小雨的反应,小雨不反应,只凝神看她,她只好接着说:“就说典典。就她所追求的目标来说,她是成功的。她追求什么?追求一棵可以让她栖身的大树,根深叶茂舒展开阔,风吹不动雨浇不透,给她温暖给她照料给她安宁,使她永远免受任何外来的困扰。……”
小雨开口了,自语一般:“其实,我想,也没必要事先就把事情想得那么糟,把人家想得那么糟,没准人家就是那种特别富有同情心的人呢,对不对?”她刚才看上去是凝视着陶然,事实上,一直在凝视着自己内心。
陶然又那样意味深长地点头:“对。”
小雨对自己说:“我去了一定要好好工作,多做事情,尽最大努力,对得起人家付给我的钱,对不对?”
陶然依然那样的点头:“对。”
小雨向医院外走时碰上了刚刚下班的李晓,身为护士长她的下班时间会经常的不够按时。只见她骑着个车子直眉瞪眼地朝着前面猛蹬,车把上挂着装着熟食塑料袋,车后座上夹着一大堆菜。看到小雨,匆匆打了声招呼停也没停地走。天都黑了,儿子在家里肯定饿了,她得赶紧回去喂她的儿子。
小雨那么多话来不及说,只好冲她背后喊了一声:“护士长谢谢您让沈总帮我找工作——”
李晓闻此双手猛一捏阐差点没摔了下来:“什么什么?”
小雨也觉出不太对劲了,小声重复道:“谢谢您让沈总帮我找工作。”
“我啥时候让他帮你找工作了?”
于是小雨明白了。所有的猜测、怀疑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证实。
刚一进家,在家等得焦虑不堪的会扬就闻声迎了出来,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告诉她饭做好了让她洗洗手吃饭。他不能问,直觉着结果不会好,否则,小雨定会在第一时间里通知到他。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决定聘用,小雨没决定去。小雨没决定的理由是:“我现在下不了决心去还是不去。他们是电子公司,我对那行一窍不通……”没说真正的理由。也许,潜意识里还是想给自己留一个退路?
会扬劝她:“可以学嘛。……工资多少?”
小雨犹豫一下,“还没定。”这个她更不能说。只要说了这个,就等于说出了实情,就等于把难题推给了会扬。而她现在完全无法判断会扬会如何反应。但无论他如何反应,对她都是一种痛苦,一种折磨。
会扬又说:“给多少算多少。我们现在没有资本去争。你去,主要是为了学习。”
小雨用筷子挑起一根油菜塞到嘴里,没吭,心里暗暗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是周末,李晓在家里大扫除。洗衣机转着,旁边还堆着撤下来的床单被罩,她本人双手戴着胶皮手套,正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儿子要来帮忙,被她撵走了。初二正是学生的关键时刻,不能让他因这些事情分时间分心。这时,有人敲门,儿子去开了门,来人是小雨。面对护士长,小雨原原本本、连同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无论如何,护士长跟沈总夫妻一场,他们应当更了解一些。如果护士长让她去,她就去;护士长说不去,她就不去。此时她的心情如同一个赌徒,预备着孤注一掷。而李晓,就是她目前心里的这个“孤注”。
李晓却一反常态,没有马上发表意见,而是问她:“你找过苏典典没有?”
“找她干吗?”小雨不明白。
“你们是朋友,她家又有钱,早先是跟她先生不熟,现在也都熟了。她先生还有事要求助于你父亲——我的意思是,先跟他们借一下,困难总是暂时的。”
“您的意思是,不赞成我去沈总那里?”
“要说他不是坏人。……这事刘会扬知不知道?”
“知道一点儿。”
“‘知道一点儿’是什么意思?”小雨没吭。李晓指出:“还是的。自己也觉着这事不太对劲,是吧?”
小雨却紧紧抓住李晓刚才话中的那根稻草不放:“您刚才不是也说,沈总不是坏人?”
“是。按眼下的标准,应当说是好人:从不坑人,一是一二是二,很讲游戏规则。但是反过来说,他也不会允许别人坑他。也会要求别人一是一二是二讲究游戏规则。”
“我想,我去了一定好好工作,业余时间抓紧学习补充自己提高能力,不让他失望……”
“你知不知道他希望的是什么?”小雨沉默了。李晓说:“先得搞清别人希望的是什么,才能谈得到会不会让别人失望!”马上又责备自己口气过于严厉了,态度也过于——明确了。她没有这个权利,她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她难过极了。喃喃:“小雨,这些年你一直积极支持我的工作,说是我的左膀右臂都不过份,但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一点都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