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说:“我们也是好久没联系了,打过几次电话,她好像很忙。”
李晓说:“她去过我家里一次,据她自己说,还好。不过这种事,难说。”
陶然问:“‘难说’是什么意思?”
李晓道:“两层意思:一,事实是不是如她自己所表白的那样;二,是。是如她自己所表白的那样,出污泥而不染冰清玉洁。但是,今天是,明天是不是,以后是不是?还有,她想‘是’,人家让不让她‘是’?沈平那人我太了解了,典型的商人。他觉着该他出的钱,一掷千金;他觉着不该他出的钱,一毛不拔。你们想想,打打字儿倒倒水,一个月八千块钱,合理吗?”接着,自然而然地,她就说出了小雨和沈平去海南出差的事。这事倒不是小雨告诉她的,是沈平。为了什么不知道,反正他告诉了她。也许,是在向她宣告他的胜利?
李晓吃完饭先走了,剩下了徐亮和陶然。自李晓走了之后,徐亮就一言不发,心事重重。陶然看他一眼:“怎么不说话啦?”
“噢。……你说吧,我听着。”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的情绪就不高了?”
“没有啊。”
“得了吧,当我是木头啊。而且,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为谭小雨。”
“你别误会。”
陶然反击道:“你别误会——以为我又在吃那些陈年老醋!说吧,你是不是在为谭小雨的所谓堕落而——痛心?”
徐亮被说中了心事,长叹一声:“曾经,我觉着她是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子,一个现代社会里少有的女孩子,那么善良,那么纯……”
说是不吃醋,听到徐亮如此深情的夸奖着旧情人,陶然还是有一点酸溜溜:“‘少有’,不是‘仅有’!”
“当然当然——陶然,你可千万不要变呀!”
陶然不以为然:“我觉着你们,包括护士长,对这件事有点小题大做了。有什么嘛!不就是,啊,跟那个沈平有了点什么关系吗?有了这点关系谭小雨就不是谭小雨就堕落了?我不信。肉体是肉体灵魂是灵魂,非要把这两者混为一谈的,不是封建主义就是教条主义。要我说,这其实就是个心态问题。只要当事人把她的心态调整好,什么事没有。”
徐亮愕然了:“你就这么看这个问题?”
陶然生气地:“徐亮,别摆出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讲大道理,大道理谁都会讲,现实却是残酷的。我认为,当生存成为了第一位的问题时,每月八千块钱的收入就是不容忽视!”
“为了生存为了利益就可以不择手段?”
“什么叫不择手段呀,她又没去杀人抢劫!”
“这就是你的道德底线?”
陶然一摆手:“少跟我讲这些,不爱听。”低头吃饭,不理他了。吃了一会,不见徐亮说话,更别说赔礼道歉,抬起头来,徐亮的坐位上空了,陶然有一点慌,四处张望,又起身看,还叫了一声,没有。她又生气又沮丧地一屁股坐下。
沈平和小雨就餐,在宾馆的中餐厅里。餐厅门口一侧有穿着民族服装的一男一女正在用二胡和扬琴演奏,非常专业的演奏。沈平招手叫来了服务员,对她说了几句什么。服务员答应着去了演奏员那转达,片刻,响起了《青藏高原》的旋律。沈平静听,听了一会儿。“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辽阔,高远,苍凉,还有那么一种……激昂。二胡也是我现在最喜欢的一种乐器,细听,简直像人声,人的声音。中年人的声音。你听!”二人听了一会儿,小雨显然听不出沈平所感受到的东西,尽管她极力地听,极力地体会了。沈平:“你显然听不到我所听到的,知道为什么吗?”
小雨没有把握地:“水平……修养……素质……”
沈平一一摇头,后道:“——年龄!是年龄的差距决定了欣赏趣味的差距。我年轻的时候酷爱摇滚,崇拜崔健,就像你们现在喜欢HOT,BSB。在那时的我的眼里,谁喜欢二胡喜欢民乐谁就是古董。”话锋突然一转,“小雨,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古董?”
小雨喃喃:“哪里!不是!”
沈平笑了:“否认是没有用的,谁不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
小雨说:“真的,真的不是。恰恰相反,我觉着您很有水平的沈总。……”
沈平不笑了:“是吗?那么能不能请你如实告诉我,小雨,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你拒绝了我邀请你来我们公司的友好建议?”小雨窘住。沈平看她一眼,便把目光挪向了前方,那目光深远深邃,仿佛已穿过餐厅的墙壁看到了一个人所不及的地方。就这样看着那个地方,沈平说了,对着这个年轻女孩儿敞开了他的心扉。
“……我承认,不论按照哪种标准,我都不能算是一个高尚的好人,我有一个最大的缺点,自私,爱自己。要不然,不会跟李晓离婚。李晓是个好女人,真实,能干,还有一种一般女人身上所没有的大气,我们的婚离得心平气和,不吵不闹,要搁别的女人身上,不把你折腾死也得扒你层皮。李晓年轻时也算漂亮……”
小雨道:“护士长现在也漂亮。”
沈平挥挥手:“快四十岁的女人了,哪里还有什么漂亮不漂亮可言?只有难看不难看之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家里的事从来不用我操心,一日三餐,春夏秋冬,她安排打理得周周到到井井有条。还有我儿子,非常优秀,学习好,性格也好,这与做母亲的都有着直接关系。可我最后,还是离开这个家走了……”
“为什么呢?”
沈平没直接回答:“为这个李晓恨死我了,有什么法子?她追求的是一劳永逸白头到老,我追求的是不断变化不断求新!这种追求上的差异其实是大部分婚姻悲剧的根子。女人们不知道,或者说不想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种男人,他们是不适合家庭生活的,换言之,不适合一夫一妻,至少在五十岁前,不适合。这种男人还为数不少。当然,没条件没本事的没办法,但凡有条件的,都会摆脱家庭的束缚,去追求他们所追求的。……知不知道他们追求什么?”
小雨机械地问:“什么?”她非常想知道是什么,但她无法阻止这种谈话的继续。
“追求再选择的权力,追求不断求新的权力。”说完看小雨,小雨谨慎地保持沉默。沈平又道:“事实上,不断求新是人类的本性,是世界发展的动力。就这点而言,一夫一妻制是违反人性的,是不完美的,顶多不过是诸多不完美的男女性关系中一种相对完美的形式。……”
这番话对于小雨不仅深奥,本能地她也感到了一种危险。她曾自欺欺人地以为这危险不复存在。她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眼里充满警惕,一言不发。沈平看了她一眼,马上转移了话题。
“这汤不错,再要一份?”
他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他拿稳了这个修女般的女孩儿终会融入到这个现代社会里。晚上,他带她去了一个舞厅。舞厅地面光可鉴人,灯光眩目,音乐震动心魄,一位穿皮靴、飘染发的领舞小姐跃进舞池,立刻,全场轰动。人们在小姐的带领下、召唤下纷纷融入。小雨看得目不转睛。沈平鼓励她:“去跳吧!”
小雨摇头:“我不会。”
“无所谓会不会,这里强调的是个性,你就是上去走,也是风格,没有人会嘲笑你。”小雨只是笑着摇头。沈平:“你们这种女孩儿呀,简直就是些小修女,在一个小圈子里拘得太久,跟社会都脱了节了。”小雨也感慨地点了点头。沈平给小雨的杯子里加了点酒,“喝了它,壮壮胆。”小雨喝了,但仍是不上。沈平说:“小雨,迈出这步当真就那么难?”小雨一动不动,全神贯注看着近乎疯狂般地领舞小姐,眼睛里有欣赏有羡慕还有紧张,忽然,她一跃而起,进入了舞池。
小雨跳舞,由拘谨到放松,从模仿别人到自由发挥,立时,青春奔放。
沈平静静地看她,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感动。……
深夜,二人返回宾馆的路上。
沈平说:“小雨,越跟你接触越发现,我没有看错了你。你是个可塑性极强,极有潜质的女孩子。……”
小雨两手捧着发烧的脸:“沈总,别鼓励我了,我知道我今天有点过了。”
“你错了小雨。你今天不仅没过,应当说,还不够,还要继续努力。什么是生命,这就是,自由,鲜活,热烈,奔放,不受任何教条的约束,享受生活享受生命吧,否则便是枉来人世,空负了造物主对人类的厚爱……”
汽车滑近宾馆大门,门僮马上过来开了车门。二人下车,进电梯,出电梯,踏着厚厚的地毯无声地走。到了二人房间门口,二人在走廊中间站住,沈平看阒小雨,什么话都不说。于是小雨说了:
“沈总,明天见。”
沈平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明天见。”
小雨在卫生间里洗澡,不过几天时间,她已然适应了这里的豪华舒适生活。这时电话铃响,小雨抓起了卫生间的电话。电话是沈平打来的,他说:“我睡不着,大概是玩兴奋了。一块聊聊怎么样,我去你那儿?”
小雨小小心心道:“对不起沈总,我已经睡了。”
沈平放了电话,对自己说: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
5。众人皆知的秘密
小雨同沈平共去海南的事还是被刘会扬知道了。过程极为简单:在路上遇到了李晓,李晓顺嘴问了一句:“小雨出差回来了没有?”本不过是为打个招呼,没话找点话说说,是在会扬一愣之际,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忌,连忙改口。“噢,啊……她、她回来了没有?”但是,晚了。
会扬盯着问:“她去哪了?”
李晓打哈哈:“咦,她去哪了得问你啊她是你老婆!”跨上车子就要走。走不动。车子被会扬从后面按住了。她回头,看到了会扬阴沉沉的脸。
“她去哪了?”
小雨从海南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进门前,先把箱子上飞机的行李标牌全部撕掉,又周身检查一番,确定不会穿帮之后,才按了门铃。一想到又要对无条件信任着她的会扬撒谎,心里就一阵烦躁,一阵难过,却没办法。没人开门。想是会扬还在公司上班,她掏钥匙开了门。进门先打了会扬的传呼,然后收拾箱子,脱衣服换衣服,一切都停当了,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了,不见会扬回话。她又呼了他,又等,仍是杳无音信。她忽然地就不安起来,忽然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想了想,拨了陶然的手机。手机开着,却没有人接;她越发的不安,想也不想地,又拨了典典家的电话。
肖正不在家。典典同几个人在家里打麻将,都是女人,有钱有闲的女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一块做“以色列死海泥全身护理”的徐女士徐姐。女人们手边都搁着红酒,徐姐还会抽烟。桌上还搁着些散钱,她们玩的是带“血”的,因而都玩得很认真,屋里只听到麻将牌清脆的哗啦声,和“二饼”“六筒”的吆喝声。
突然典典一声叫:“胡啦!”
“典典的运气就是好!”
徐姐说:“不光是运气。”
典典说:“就是运气。我还没完全会呢,不知道该怎么出的时候,就瞎出!”
徐姐说:“瞎出都赢,你要真认真出了,别人都别活了。”
带头抽钱扔给典典,其余人跟着。典典:“算啦算啦,不就是玩嘛,谁又不是真就为了这几个钱。……”
“玩,也要玩好。输了不心疼,赢了不激动,那就失去了玩的意义了。”典典一口喝下了杯中剩下的酒:“既然几位大姐都这么说,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再说了,有赢的时候,就有输的时候,对不对?”
“典典,你从跟我们学打牌起好像就没怎么输过。”
典典想了想:“还真是的啊。……傻人有傻福。”
“你呀,典典,天生就是为享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会打牌不会打牌一打就赢。不会喝酒不会喝酒数你能喝。……”
典典捧着自己发烧的脸:“能喝什么呀,头都晕了!脸是不是也红了?”
“有点儿。不过可以说红得恰到好处,更漂亮了。可惜你老公不在,看不到。……他去哪出差了?”
典典说:“不知道。”
“他没有告诉你?”
“告诉了。可你知道是真是假呢?”
徐姐笑了:“典典也变聪明了。”抽出自己的烟来:“来一支。”典典接过,叼嘴上,徐姐为她点了烟。典典吸了一口,赶紧吐出,被烟熏得眯细了眼睛。就在这里,电话响了。一听是小雨典典非常高兴:“小雨!你回来啦?”
小雨一愣:“你找我啦?……那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
典典醉意朦胧地:“我还知道你去了海南了呢!怎么样啊玩的?”
小雨不安紧张地:“挺好的。我是去出差。你听谁说我去海南了?”
典典摆手,笑,压低着嗓门道:“我还听说了呢——”不说了。
小雨几乎窒息:“听说什么了?典典!”
典典半醉地道:“听说,听说你也旁上了个大款,这下子、咱、咱俩的情况一样了。……”这时女人们在身后高声叫了起来,催。典典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这有客!”就放了电话。
小雨机械地放了电话,完全傻了。这时电话铃突起,她一把抓了起来。是陶然。她正在上小夜,刚才去病房了,没带手机。陶然上来就说:“小雨你回来啦,好多事要跟你说,你马上过来!……见面说吧。”
科里病人们都睡了,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等小雨的工夫,陶然去了医生值班室。今天徐亮值班。徐亮开了门,态度依然冷淡。为谭小雨的事他们俩始终无法达成共识。或者说,徐亮始终不肯原谅陶然。本来陶然是来跟徐亮和解的,不料说着说着,两人又戗戗了起来。戗戗着戗戗着,陶然又想起了来找徐亮的初衷,又放软了态度,说:“嗨,你呀,为别人的事破坏了我们俩的关系,值得吗,可笑不可笑啊你!”
谭小雨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她的出现使屋里二人同时一愣,一时间都忘记了跟她打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