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正在生气,正在办公室里对他的一个部下发脾气。
“以后你那里,本科生以上的一律不要,名牌大学的尤其不要。不一定文凭高了就一定好,得看干什么,售后服务大专生足矣。马上跟刘东北说,让他走人。跟客户闹矛盾,电子行业现在拼的就是售后服务,你说说他一个人坏了我们多少的事?……”
部下连声应着诺诺地退了出去,沈平仍坐在办公桌前无法平息心中的怒气。也难怪人家有的公司招聘时公开打出不要北大清华学生的招牌,绝不仅是为了哗众取宠,人家必有人家的道理。李晓就是这个时候到的,由于心急,也没敲门,一拧门就进去了。沈平抬头一看是李晓,更生气了:“进来的时候请敲门!”
今天李晓脾气格外地好:“对不起。下回一定注意。”说着把两张音乐票放到沈总宽大锃亮的老板桌上,“特地来给你送票。交响乐。正宗德国的。”
沈平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狐疑地看着李晓:“你……有什么事,直着说!”
李晓笑了起来,承认:“——带儿子去,让儿子受受熏陶。晚上我有事去不了。”
沈平沉下脸来:“不行。晚上我跟人约的有事。”
李晓有点急了:“我也有事!”
“那我不管!”
“沈平,儿子可是咱们俩的,咱们俩都有责任!”
“噢,需要我时就强调我的责任,不需要我时就践踏我的权益,那不行!”
李晓笑:“我什么时候践踏你的权益了?”
沈平一摆手:“多了去了!”
“举出例子来!”
“举不胜举!”
“你举!”
“好吧,我举——小事就算了——单说你给儿子改名字的事,那就是剥夺了我作为父亲对儿子的……姓氏权!”
李晓笑了起来,“没听说过,没听说法律上还有这么一个‘权’。”
沈平不笑:“当初我们共同同意给儿子起的名字是,沈葵。离婚后你擅自让儿子随了你姓,改成了,李葵。且不说这名字是多么难听——李逵,你怎么不叫他张飞?——单只说……”
“我不觉着这名字难听。首先,那李逵是个好人;再首先,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儿子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在小学还是在中学,都是名人;由此可以想见,将来踏上社会,同样条件下,他就比别人多具备了一分成名成家的因素。……”
“——负面因素。”
“你就咒吧!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跟你说李晓,凭这一点,我就可以上法院起诉你,夺回我作为父亲的应有权益。”
“你还算是个父亲?现在想起来你是父亲了?晚了!……儿子小的时候怕他拖累你影响你自由的感情生活你把他甩给我一走了之,现在儿子大了懂事了出息了你又跑回来要你父亲的权益了,那不行,沈平,做人不可以这么势利!”说罢扭头就走。咣,摔上了门。
两张票静静摆在沈平的办公桌上。……
4。“这是条汉子”
谭教授的另外一张票给了女儿谭小雨。他让小雨来取李晓送来的三百元钱,顺便,就让她把剩下的那张票拿了去。小雨本不想去,明天就要考试了,爸爸却说那正好,放松一下。说他们当年上学的时候就流行这样一种说法,大考大玩儿,小考小玩儿,不考不玩儿。平时要抓紧,真到考试了,反而要放松。小雨觉着不无道理,就拿了那张票,就去了。
三张票是联在一起的,于是,谭小雨和沈平相遇,这是这么久以来,他们雨夜分手之
后的第一次相遇。
……
当晚,成功把儿子推给了“他爹”,成功摆脱了家事羁绊的李晓去赴陶然的庆功宴,总共三个人,开了两瓶干红,两个不能喝的——徐亮和陶然——于是李晓就喝得多了,就开始“酒后吐真言”了,脸红红地举着个酒杯絮絮叨叨:“……一晃,八年过去了,你们三个,就剩下了一个你。苏典典,我不可惜。就是谭小雨,不能想。一想,这心里边就疼!总忘不了那天下午,她跟在我的身边走,甩着个马尾巴辫儿的小模样儿,边走还边跟我说,她要当中国的南丁格尔。……陶然,你命好,碰上了徐亮。你说小雨,当初她怎么就看不上徐亮,徐亮哪点不好?她要是跟了徐亮,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这女人的命运啊,跟男人联系太紧密了,就像你们常说的,不嫁则已,嫁就得嫁好。”又对徐亮,“徐亮,这事你也不是没有责任,对于谭小雨,你怎么就不能够做到知难而上一追到底而是要采取中途放弃呢?……”徐亮十分尴尬,陶然十分恼火,但又都做声不得。惟李晓浑然不觉,仍兀自举着个酒杯嘟哝不已,眼泪汪汪:“可怜啊可怜,一个女人没有个好男人……”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她自己。
庆功宴结束时十一点多了,陶然和徐亮送李晓到楼门口,欲送她上楼时被她拒绝了。“你们……回去,这都到家了,还能有……什么事!回去!……拜!”陶然徐亮只得走了。李晓独自扶着楼梯上楼,嘴里哼着《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喝多了,脚步不稳,歌也唱得乱七八糟,声音很大。有邻居打开门来看,一看这架势,厌恶地很响地关了门,李晓浑然不觉依然如故。
家里,听完音乐会回来一直焦急等待着妈妈的李葵听到了妈妈的动静,跳起来开门就往楼下跑。……门开,男孩儿扶妈妈进屋,进她房间,边埋怨:“妈你怎么喝这么多!”
李晓看着儿子:“多吗?……多乎哉?不多也。就喝了一点点——红酒。……不行!我要吐!”推开李葵,炮弹般向卫生间冲去,片刻,卫生间传来她剧烈呕吐的声音。
男孩儿一声不响给妈妈倒漱口水漱口,洗毛巾擦脸,李晓吐得趴在马桶上起不来,儿子去扶她,她忽然伏在儿子的胳膊上号啕大哭了。“儿子,你妈这辈子,活得冤啊!……什么都没有,除了工作,就是照顾你,什么都没有……”
男孩儿这是第一次面对成人的失态,尤其这人还是他的妈妈,他有些慌,不知所措,试图像成年人那样给妈妈安慰,拍拍妈妈的头,动作笨拙。心里非常难过,眼圈微微有点发红:“好了,妈!快十二点了,别吵着邻居。我扶您睡觉去吧,啊?”
李晓只是哭:“……你妈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如花似玉,比你见过的那些护士阿姨,一点不差……也是对生活充满希望,对爱情,充满向往,结果呢,一步差,步步差……”李葵使劲扶妈妈起来,二人拖拖拽拽向房间走。李晓嘟嘟哝哝:“儿子,接受你妈的教训,将来,不嫁则已,但嫁,就要嫁一个好的……”
男孩儿不去纠正妈妈话中的错误,只是懂事地一一答应着。他把妈妈扶上了床,替她脱了外套鞋袜,替她盖上了被子,李晓继续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什么,就翻了个身,呼呼地睡过去了。男孩儿替妈妈关了灯,在夜暗中向自己房间走,一边走一边迅速抹去流到腮边的泪。
……
小雨终于把下了夜班的会扬等回了家,劈头就跟他说:“我在剧院里碰到沈平了。”
不仅是碰到,而是紧挨着座。当时两人都很尴尬,也都有些感慨。沈平先开的口,问她最近好吗在哪里上班;当她说没上班在上课时沈平感到非常意外,接着就问是谁的主意,小雨说是“他”的主意。沈平马上说“他供得起你吗?”于是小雨如实说了他们的情况,当说到会扬需要一个类似于公司那种集体用水、白天用水的大客户时,沈平说如果“他”愿意,我的公司可以让“他”送水。小雨闻此扭头看沈平,沈平的目光深不可测。
会扬听到这里眯起了眼睛看小雨,小雨避开他的目光,喃喃:“本来,不想跟你说的,……”
“为什么不说?”
“反正我们也不要去。”
“为什么不去?”
“我感觉他并不是真的希望你去,并不是真的想帮我们。他不过是、是……是想炫耀他自己,还有,试探你……”
“但是他的确是说了,说了让我去。”小雨点头。会扬:“那就好。”
“怎么好?”
“这是个大……用户啊!”
“但是那是沈平的公司!”
会扬淡然一笑:“那又怎么样?”
小雨蓦然看会扬。……
刘会扬送水至沈平公司,至沈平办公室,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去。屋里,沈平正在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谈话,刘会扬扛着水进,沈平一下子住了嘴。一个人没有察觉到沈总变化的情绪,继续说:“沈总,我认为这个方案……”
沈平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聒噪,这下子,屋里几个人同时注意到了沈平的目光,齐刷刷扭过头去看那个送水的工人。那人如入无人之境,谁也不看,撕桶装水的包装皮,揭盖子,取旧桶,换新水,完成这一切后,对屋里的人点了点头,走了。门复关上,沈平许久未吭。
一人道:“沈总,这人您认识?”
沈平眼里满是敬意,自语般:“……这人如果不是残了,我们在座的,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他居然能来,敢来,没有一流的心理素质,谁也做不到。……难怪,难怪那丫头对他会如此的忠实!……这是条汉子!”
众皆不明白沈总说的什么,面面相觑。
1。难以维持的婚姻
本来只想维持,不想肖正连维持都不让苏典典维持了。
昨天夜里,他又久久地坐在电脑前上网,久得典典再不在乎也没法不在乎了,她是人不是动物。于是装作无意地时时过来溜上一眼。一会儿送上一杯水,一会送上一小碗洗好的葡萄,最后,又拿来了一个小碟,这时,肖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解释:“——盛葡萄皮儿用。”肖正点了几下鼠标,下了网,问她怎么今晚没出去玩儿;典典问我在家影响你吗,
他说对。典典就是这时被激怒了,忍无可忍了,说了,但声音不大,她说:“你是不是在找她?”肖正一惊,片刻,咣!哗啦!——他把杯子、碗、碟一股脑儿扫到了地上,同时吼:“都八百辈子以前的事了你还有完没完啊!”声嘶力竭。
是夜,典典一夜没睡,清晨时分,打了个盹儿,但很快,又清醒了过来。久久地想,怎么办呢?肖正已经走了,去了哪里没有说。电话趴在那里一声不响。典典思来想去,前前后后,最后,采取的是最无力的一招:拿起电话,给朋友们打电话;就是不说这事,能有人说说话也好。今天是周六,她们应该有时间。
典典打来电话的时候小雨和会扬正往家走,小雨考试顺利通过,全家今天集合为她庆贺。当典典得知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羡慕不已:“你多好啊,爸妈在北京,周末还能回个家。”小雨立刻热情相邀,她说声“再说吧”就挂了电话。先问问陶然干什么再说吧,如果陶然没事,就去找陶然。她怕人多,更怕那种温暖的家庭气氛,那会让她难过。
陶然正和徐亮在紫竹院公园划船。徐亮手里操着浆,眼睛看着坐在船头的陶然,阳光下,笑盈盈的陶然动人极了。这时典典打电话来问她在哪里,她说在紫竹院公园;典典问和谁,她说“你猜!”这就是答案了,用不着猜了,典典伤感地说声“不打扰了”,放了电话。找人说说话都没有说成。坐了一会儿,想,肖正去了哪里?平时不在家,星期六还不在家,连说一声都不说,他当她是什么,木头还是白痴?心头一阵火起,拿起电话一下一下拨,先拨他办公室——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怕拨他手机——没人!她想也不想地拨了他的手机,也算是逼上梁山,拨完后,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等。
肖正在和伙伴们聚会,在一个有着相当档次的餐厅里。他们这一群在这个高档餐厅里也得算是亮点。男的潇洒,女的漂亮,都年轻,都透着文化,讲起黄段子来都跟俗人不通。“……夜里十二点多了,宿舍里的几个男生还在讨论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如果遇到一个很丑的女生向你示爱时你会说什么;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声音越来越高,把一个困得要死、已经睡了的男生给吵醒了,他翻了个身说:‘咱们睡吧!’”
众笑,典典的电话正是这时候打来,肖正看了一下来电,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众立刻安静。肖正接电话。
“肖正,你在哪里?”
肖正看众人一眼,不动声色地:“我在加班。”众人会意地、不出声地笑。
“那我刚才往你办公室里打电话怎么没人?”
“加班就一定得在办公室吗?”
“你们怎么一到周末就加班?”
“我不加班哪来的钱?”
……
肖正收了电话,在座的一位同性立刻道:“肖正,得加强教育了!”
肖正道:“是是是,加强教育——这么不懂事,哪成?”
于是一位女士马上对另一位女士说:“看见了吗?这就是男人,坏着哪!咱们趁早别对他们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有男人都得意地笑了起来。……
典典出门。没有想好去哪,只是不想呆在家里,再呆下去她会疯掉。打了车,上车,司机问去哪,她愣了一会才说“直着”。“直走”了好一段路才想出来一个去处,小雨家。
小雨家一派节日气氛。灵芝也来了,将剪出来的几个大红字用胶带往对着大门的墙上贴,那几个字是“庆祝小雨姐考试成功”。
厨房里煎炒烹炸热气腾腾,小雨妈妈坐着轮椅在厨房门口指挥。“倒上点醋,再加上一点点糖。……记住啊小夏,加点儿糖醋,素炒出来的蘑菇它就是海鲜味儿!”
这边灵芝贴好了字,跳下椅子端详。“阿姨,‘祝’字是不是有点歪?”
小雨妈妈哪里有闲心去管那个,看也不看地就说“不歪”,又说:“是这么个意思就行。你快去厨房帮帮她,快到时间了。”于是灵芝去了厨房。
门开,谭教授到家,这是很长时间来他的第一次回家,带着久违了的感觉。夫妻二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