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沉默了一刻,才轻轻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会派些人去找。不过你们也不用找得太仔细,随便找找算了,反正人都出京了。”接下来说的一句话,皇上说得很轻,几不可闻。“她那个身子,即使真的跟了凌浩,早晚也会让他伤心。倒不如这么走了,还能让凌浩有个念想。”
虽然杨谦和杨成都没听清皇上的最后一句话,可是也不敢问。不过听起来好像皇上对这件事不会在追究,都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皇上看看他们问:“你们还有别的事要奏吗?”
两个人马上说:“没了,微臣告退。”
皇上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等杨谦和杨成退出了店外,皇上用手轻轻扣着榻上的小几自语到:“凌浩啊,凌浩,你选的女子,样貌、才智都好。上次在殿上,她那么回答我,虽然说的是实话,不过也是为了保杜祺而已。这样的女子连我都不免多看两眼,难怪你和杜祺都会对她上心。可人家偏偏不愿意,这样的人,估计你给她正妃的名分她也是不稀罕的,再加上她那个病,走了或许不是件坏事呢……”
皇上这一番心思宁心当然猜不到,她坐着马车一路赶到了和丰城。到了城里,她先打发了赶车的,又去裁缝铺买了几套布衣,但都是男装,她觉得在这里出门大概还是装成男子方便些。又买了些其它必需品之后,宁心看看已经是下午了,决定先在和风城住一夜,明天再换辆车南下。第二天,宁心又雇了辆马车接着往南去。就这么连着赶了三天路,到了信阳城时,宁心算算离京城已经五六百里了,而且这一路也还算顺利,没受到什么盘查,于是放下心来,琢磨着从明天开始放慢速度,以游古镇的心情好好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至于最终她会定居在哪里,她也不想那么快决定,她只想这么慢慢走走、看看,看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她就住上一阵子。反正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两个人都不能去找,所以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一个多月之后,宁心游到了一个不大的镇子。她到的那天,好像正好赶上镇子的大集,人很多。宁心就在集市上随便看着,忽然一个卖竹制品的小摊吸引了她的注意。小摊上放了很多竹编的大小不一的篮子,还有些小竹筒和竹编的小物件。宁心一直喜欢这些小手工艺品,就站在摊边一样样地拿起来摆弄。后来她看到一样东西,像是笔筒,一小节竹子,底下和顶部都打磨得很光滑,侧面除了竹子本身的斑点和纹路外便再无其它装饰。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东西,可宁心偏就爱上了那种朴实无华的味道,便想把它买下来,还没等她开口问价钱,忽听有人急急地叫了句:“这位小兄弟,请先等一下。”
宁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在和她说话。宁心看着摊边匆匆走来的那个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浅灰色的书生长衫,相貌虽普通,看着却让人觉得异常的温润谦和。那人看宁心怔怔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位小兄弟,您能不能将这只笔筒让与在下。刚才我本想把它买下来,结果发现没带银钱。赶紧回去取了来,不想有些迟了,让小兄弟也发现了这笔筒。”
宁心虽然喜欢那笔筒,但她也不是非这只不可,于是便伸手把笔筒递给那书生说:“既然是你先看上的,就让给你吧,反正我现在也用不上。”
那人浅浅一笑,接过笔筒说:“如此,多谢小兄弟了。不瞒小兄弟,这笔筒在下也不是拿回去用的。在下是个私塾先生,教书之余,便喜欢收集各样的笔筒。可是我所集的那些竹笔筒没有一个如这个这般简单自然的,真真应了那句返璞归真。当时一见,就决定要买了回去。”
宁心开始一听那人是私塾先生,心道:怪不得让人觉得那般亲切,原来是老师,刚才一笑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接着听到他说收集笔筒,忽然就起了好奇心,觉得这样的人物收集的东西必然也不一般。反正她也不急着赶路,而且私塾先生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就问:“我还从未听说过收集笔筒的,先生可否以让我见识一下先生的所藏呢?”
那私塾先生看宁心的衣着谈吐也像是个读书人,再加上之前又将笔筒让给了他,想了想,便点头说:“好吧,我那书馆就在镇上,小兄弟既然愿意去看看,自然是求之不得。”
私塾先生付了钱,便带着宁心往自己的书馆走。路上两人互通了名字,宁心才知这位和善的教书先生姓谢名简。
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两个人终于到书馆。宁心跟着谢简进了书馆的西厢房。一进房间,宁心就看到两只大大的书架,只不过上面摆得不是书,而是各样的笔筒。谢简一指书架说:“小兄弟,就是那些了。”
宁心从没见过这么多笔筒,脚步不停地走到书架边,一个个看过去。各种材质的都有,木头的,竹子的,石头的,居然还有玉的;各种做法也应有尽有,雕的,编的、磨的。
谢简看宁心很喜欢的样子,也很不觉微微笑了起来。本来这收藏也是要有人懂得欣赏才行,因为难得有人这么仔细地看他的收藏,谢简心情一好,便把一个个地把笔筒拿出来给宁心看,还细细地给她讲它们的来历。
宁心他们到书馆时本已就午时已过,所以谢简才讲了五支笔筒,就已到了午饭时间。谢简和宁心都有些意犹未尽,谢简便留宁心用饭。宁心想想,觉得这些天都是一个人,现在能有个人陪着也好,就没有推辞,就和谢简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午饭,谢简的小丫鬟做的。吃了饭,因为谢简下午要授课,就让宁心再留一会儿,说是等他教完了课再接着给宁心讲那些笔筒。宁心反正无处可去,又好奇这古代的私塾,就同意了。不过她这一留,可就不是仅仅留一个下午了。
岁月静好
那天下午,谢简给十岁左右的孩子讲《论语》,宁心在旁边听着,发现谢简把《论语》里的每句话都说成一个故事讲给那些学生,课讲得生动有趣,连她这个古文功底不好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谢简讲完课给学生布置了作业,就让他们散了,回头一看宁心还在教室里等他,于是走过去温和地笑着问她:“听这些浅显的东西是不是有些闷了?”
宁心摇头道:“你讲得很好,我也很喜欢听。这些以前不是我看重的东西,也不喜欢学,现在听你这一讲,倒起了兴趣,以后我可不可以再来听你讲课?”
“小兄弟过奖了,你喜欢,过来听就是了。”谢简并不太在意,只当宁心是随口说说而已。说完就又带着宁心进了厢房,接着给她讲那些笔筒。这次大概怕宁心不耐,谢简只捡重要的讲讲,宁心有的会拿起来把玩把玩,有的只是略略看看。可关于那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笔筒,谢简却什么也没说。宁心也不好问。等谢简都讲完了,他又把那些笔筒一件一件按原样放回柜里。
宁心看他忙着,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便在厢房里随便看看。她发现厢房的墙上挂了些水墨画,因为自己也曾学画,就一幅幅地看过去,还在心里为每幅画都打了分。她最喜欢的是一副工笔人物画,画中是一位儒雅的男子,撑一把竹伞,在雨中前行。那男子衣袂飘飘,虽是走在雨中,脸上的表情却闲适淡然。画上对于那个男子每一笔都勾描得细致到位,而且整个画中,除了对那男子使用了白描的手法之外,对于其它雨中的景物都是写意。一粗一细,配合的相得益彰,既突出了那个温润如水的男子,又不显得突兀,表现手法恰到好处。
谢简收完笔筒,看宁心在自己最钟爱的一副画前站了好久,就也走了过去。宁心看他过来,便出口称赞道:“先生收集的画都是佳作,尤以这副最为赏心悦目。”
谢简听了,眼光却微微一暗,和缓却带些伤感地说:“这是我的一位故友特为我作的。那年我辞官回故里,去探他时,正下着雨,他站在门口相迎。那一日我们相谈甚欢,之后他便作了这副画送给我。我一直很仔细的收藏着,前年他因病早逝,我就请人把画裱了,挂在这里,每日看上一看,也算是对朋友的纪念吧。”
宁心听了暗自吃惊,心说:想不到一个小镇的私塾先生竟然原来也是做官的,只是不知他在怎样的状况下辞的官,是不是很无奈。但从画上他淡然的表情来看,无论怎样,他都有一份对世俗的超脱。先前宁心就觉得和谢简在一起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温暖舒适。现在看了这副画,更加欣赏谢简的为人,对他也生出些好感。
谢简看宁心半天无语,就又说:“小兄弟,你我也算一见如故了。如今小兄弟既能读懂这幅画,必也是性情中人了。我那朋友送我这幅画时却未曾题字,小兄弟可愿为此画作个题跋?”
宁心连忙摇头说:“我文墨不通,怎敢为这么好的画题跋。”
谢简微微一叹,说:“小兄弟过谦了。看下午小兄弟听我讲书,便知必是有学问之人。小兄弟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宁心一听知道谢简误会她了,她的身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讲的清的。而且她也知道谢简今天对她绝对是坦诚相待的,不忍弗他的意,只得又仔细想了想。她诗词不好,也记不住整首,不过有句词不知怎么就跳进了脑海,于是说:“先生看这句话能否表现此画意境。‘竹杖芒鞋轻似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谢简念了两遍,眼中光芒闪动,然后看着宁心淡淡一下说:“好诗句,配这副画再好不过。”说罢,取下画,拉着宁心走到桌边,研好墨,用只小羊毫蘸饱了,递到宁心手里说:“多谢小兄弟。”
宁心为难地看着谢简说:“我的字难登大雅,你让我写,会污了这画。”
谢简只是温和地看着宁心笑,倒让宁心不忍再拒绝,只好用她那笔汉隶端端正正地写了字上去。谢简看了字,又看看宁心才说:“这字怎会难登大雅,请小兄弟以后不要再妄自菲薄。何况现在已少有人练这种工整费时的隶书,都是行楷,如此足见小兄弟心思纯正,不是那附庸风雅之人。”
宁心暗暗不好意思,又不好解释,只好什么都不说了。被这赏画题字的事一耽搁,就又到了晚饭时分,谢简因宁心给那画提了字,就留宁心吃了晚饭。吃过晚饭,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宁心要告辞时问谢简,城里哪家客栈最安全。谢简早发现宁心随身背着个小包裹,知她是外乡人,天晚了,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就送她去了那家镇上最大的客栈。到了客栈,宁心一问才知,因为她来得晚了,所有房间都已经租出去了。她是不愿和人和住的,只好又问谢简这镇上可有别家客栈。
谢简想了想,眸光温和的看着宁心说:“小兄弟,其实我书馆里还有间客房,小兄弟若不嫌弃,可以住在那里。这样小兄弟要想听我讲《论语》也省了每日来回。”
多半日的相处,让宁心不觉喜欢上了这个知识渊博,平和有理的教书先生。而且人真的是一种群居动物,离开尚书府这一个月来,宁心每天和人说不上几句话,到底是觉得寂寞了。这次偶然认识了谢简,两个人相谈得又开心,就这么再回归寂寞,宁心难免有些不愿。现在既然客栈不能住了,能住在谢简处自然最好不过。所以宁心也不客气,就点点头,答应了。宁心就这么住进了谢简的书馆,她没说要住多久,谢简也没问过,只说她喜欢就住着。
住进书馆之后,宁心突然发现日子竟可以如此的简单惬意。她和凌浩在山谷里的日子虽简单,但太过原始了一点,无法惬意;后来到了遇到杜祺,日子便再没简单过。她真的想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如果她的身体允许的话。
宁心不是早起之人,谢简发现之后,也不说什么,倒是嘱咐了他的丫鬟小琴给宁心每天把早饭温着,等她起来了再给她送去。每天宁心都是被朗朗的读书声叫起来的。听着那些稚嫩的声音念“人之初,性本善”总是能触动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通常吃过早饭,她会去看谢简给那些孩子上课。不知为什么,谢简身上那份温和,总是让宁心向往,也忍不住想亲近。她自认没有他那份容人的气度。谢简从不发火,即便是对着再顽皮的孩童。她和谢简会中午一起吃饭,之后他们会各自休息一会,下午宁心会再去听谢简讲解的《论语》。上完课,他们有时会讨论一下刚才讲的内容,也有时会讨论一下宁心最近读的书。晚上宁心会从谢简极丰的藏书中找一本看,谢简则是看书准备第二天的给学生讲习的东西,两个人在厢房里静静的读书,偶尔会交谈几句,有时会对望一眼,每每看到谢简淡然如水的目光,宁心再浮躁的心都能平静下来。
他们这样亦师亦友地相处了半月,宁心每次旁敲侧击的想给谢简付些房钱,饭钱,可都被谢简不着边际地拒绝了。后来宁心提出帮谢简教小孩子《三字经》,谢简倒是同意了。宁心看谢简教了这些日子的课,也学了些,而且因为《三字经》本就简单,宁心教起来也不吃力,就这么在小镇做起了教书先生。
一日,宁心晚上正和谢简一起看书,又是一阵头痛。宁心只得放下书快步走回自己房间,她在自己房间里承受着那钻心的疼痛,实在受不住时会轻轻呻吟几声。头痛刚过,她就听见谢简一边叩门,一边有些焦急地说:“小兄弟,你怎么了,快开门,让我看看。”
宁心不想让谢简知道自己的病,正在犹豫开不开门,若开了门,又该怎样解释。
谢简看宁心半天没开门,叹口气,在门外说:“小兄弟,不知你在担心什么。但我,我其实早已知道你本是女子。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我只是担心而已。”
宁心一听他已识破女子身份,明白对于谢简,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便开了门,谢简却站在门口并不进去。宁心只好先说:“让先生担心了,宁心没事,刚才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头痛。”
谢简看宁心除了面色很差外,其它看起来还好,稍稍放了些心,不过还是说:“我去请个大夫来给小兄弟瞧瞧可好?”
宁心勉强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必麻烦先生了,宁心这病以前请大夫看过,大夫说并无大碍。”
谢简看宁心坚持,不好再多说什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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