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简很快就找到了的止痛药,取来水,喂宁心吃了。杜琪的药确实管用,宁心吃过没多久,就有些困了,手腕处好像也没那么疼了。谢简一直看著宁心,发觉她眼神有些恍惚了,就扶她躺下,在旁边轻声地给她讲史书上故事,不一会宁心已经睡着。谢简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宁心恬淡的睡颜,过了好一会,叹口气说:“我猜你是不愿很快见到靖王爷的,要不也不会躲到这来。可这次大概也只有他来了,你才能出得了这大牢吧。倘若真如那男子所说,他视你如亲人,大概三日之内,他就该到了,只是不知这对你是福还是祸。不过,你放心吧,无论怎样,大哥总不会弃你不顾的。”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一日,动了怒气,宁心又是一阵头疼,她习惯性的用手去敲头,一敲之下,钻心的痛自右腕处袭来,让她浑身都不觉一震,一时间让她也分辨不出是头更痛,还是手腕更痛,只觉得哪里都难过。谢简发现,忙从后面把宁心抱在怀里,一边给她揉着太阳穴,一边照例念《诗经》给她分神。
疼痛缓解时,宁心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又听谢简刚好念到:“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忍不住心里一阵烦乱。她想到自己的病本已让她无法找个心爱的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如今还莫名其妙的被人弄断了手腕,诬陷下狱,连安静的过日子都过不成。宁心第一次觉得生命竟是如此无望,还不如早些死了清静。
谢简看宁心一动不动坐着,半晌无语,知道她心里委屈,便要开口劝她。可他一侧头,刚好看到一颗剔透的泪珠顺着宁心的面颊缓缓地滑下,碎落在牢房冰冷的地上。而宁心却仿若不觉,如一尊雕像般毫无生气地坐着。谢简心头如被针刺,微微一痛。他走到宁心面前,默默把她搂进怀里。
过了一会儿,谢简轻声说道:“小兄弟,你大概不知,为兄我也曾经绝望过。几年前,举案齐眉的发妻和不足周岁的幼女皆因我而遭害,可我却没法为她们讨还公道,那时真是觉得生不如死,若不是高堂尚在,只怕我已经随她们去了。于是我黯然辞官,打算先探访了旧友,再侍奉几年高堂,然后便去找害她们的人拼命,虽然知道以我一己之力定是斗不过害他们的人,但我想的只是一死了之。后来我去看望朋友,当时的样子或许淡然,却并不如画上的那般闲适。那淡然之下便是绝望。闲谈之间,朋友隐隐的发觉了我心底的无望,才送了那副画给我,希望我在那样的景况之下,仍能有安然的心境。”
宁心听到这,已从谢简的怀里抬起了头,她叹口气,看着谢简问:“那你又是怎么找到那份安然的?”
谢简浅浅一笑说:“有些事确实不易,我花了几年时间才有了现在的平和。所幸我尚有几位好友,那间书馆也是朋友建议我开的。有了书馆,好像有了一份责任,每天对着那些孩子,终会被他们的活力所染。慢慢地,就觉得人生原没有什么困境是走不出的。那些挫折也只不过是人生的历练而已,这世上虽有强权,但上天自有他的公义在,只要你有耐心,愿意去等,终有一天,害人的会遭天谴。”
“那你等到上天的公义了吗?害你妻女的人是不是已受天谴?”宁心接着又问问。
谢简想了一下,点点头道:“算是吧,他一生再无权势、自由,对他来说已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此刻,宁心眼神已经平静了不少,她默默擦去腮边的泪,又过了许久才说:“大哥,多谢你。可是我绝望并不是因为这世界的不公,只是因为我不能过想过的日子,即使这日子也所剩无几。”
谢简温和地看着宁心说:“我又怎会不知你因何难过,只是你别忘了,上天既有公义,就不会让你白白受苦。何况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
宁心虽然知道谢简的话有道理,但那心境终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好的,干脆闭了嘴,闷闷的不说话。谢简知道再劝也没又用,何况这些事只能等有一天宁心自己想明白了,她的心情才能豁然开朗了。所以,谢简也不说什么,只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宁心。
后面的两日宁心因为觉得心里苦闷,总是失眠,都是一直到了后半夜谢简实在看不下去,逼着她服了安神的药才睡下的。
第四天一早,宁心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此时清晨的阳光刚好从牢房门口直直地照了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宁心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便微微眯了眼向牢门口望去。就见狱卒退开,另一个人急急踏上一步,踏碎了一地烟尘,然后便定定地站在了那一片晨光之中。明亮的阳光从那个人背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镶上一道淡淡的金边,带着几许暖意。
牢房里的昏暗让宁心无法看清他的脸。但那身形,却分明是宁心熟悉的,即使半年不见,她还是在那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刻,就认出了他。于是宁心明白了,有时候不曾想起,并不一定就是忘记,而是已经把那个人藏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她知道他在看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于是便也静静地和他对视。宁心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当初因为他想要的,她给不起,所以她选择离开。只是她没想到今生他们还会再见,还是在知府大牢里,她莫名受冤,他赶来救她。
一刻地对视之后,凌浩快步地奔到宁心面前,蹲下身,一下子便把她抱进了怀里。他紧紧抱着宁心,下巴一下一下轻轻蹭着宁心头发,默默无语。宁心听着凌浩略显急促的呼吸,感觉着他坚实的臂膀带给她的温暖,忽然发现他们之间,仿佛在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那最初的原点。
过了好大一会儿,凌浩才把宁心松开一些,但仍把她抱在怀里,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宁心这时才看清凌浩的脸,眉宇间比半年前多了几分沧桑;而且也不知这次赶了多久的路,满面的风尘,连头发上都带些沙粒,看起来竟有些落拓。可是虽然凌浩一脸的疲惫,眼底泛着淡淡的血丝,一双眸子,却闪亮如星,里面有几分喜,几分怨,还有宁心早已见过的深情。宁心心里暗暗叹气,半年的杳无音信不仅不曾改变那其间的深情,还让那里面更添了一份执着。她并非无情之人,也无法漠视那样的眼神。只是她真的把一生的情爱都给了他,又能如何,终究换不来天长地久。
凌浩叹口气,轻轻吻了吻宁心的额头,低低地说道:“可算让我找到你了。”说完又把宁心抱紧。
过了一会,宁心一个姿势待久了,觉得有些不舒服,在凌浩怀里动了动。凌浩感到,这才放开宁心,接着又小心的托起她的右手想看看她的伤到底有多重。才看了一眼,脸就立时沉了下来,隐隐的带些怒气,那冰冷的眼神让宁心都有些怕,不由自主地把手往回缩了缩。凌浩发觉后,眼光慢慢缓和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把宁心的手展开,低头在她的掌心温柔地上印上了一个吻,才说:“我离京时,已经遣了人去请杜琪来这里给你治伤,希望他能把你的手医得完好如初。至于伤你的人,无论是谁,我都绝不会轻饶。”停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无论是谁。”
宁心记得审案时,女子自称于锦。她现在听凌浩这样说,便问:“你认识那个伤我的女子‘于锦’吗?”
凌浩有些难过地看着宁心说:“是我不好,又让你受苦了。于锦是我师傅的亲生女儿,也是我师妹。师傅所收的皆是男徒,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宠爱有加,后来因为她的几个师兄也都对她另眼相待,自然就养成这么个娇纵跋扈的性子。以前她几次纠缠我,我看在师傅的面子上,不愿与她计较,不想更加助长了她。但这次你受的,我一定加倍替你讨回来。”
宁心此次无端遭祸,本就心里不平,凌浩既然要帮她讨债,当然好,也就不再说什么。
凌浩看宁心无意再问,就一伸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往牢外走,边走边说:“不管怎样,我们先离开这大牢再说。”
宁心却叫道:“等等。你先让我下来。”
凌浩听出宁心语气里的坚持,停下脚步,把她放了下来。宁心也不解释,转过身,去找谢简。
这时一个人慢慢从牢房阴暗的角落走了出来,月白的长衫,一身的温润谦和,正是谢简。谢简微笑着先对宁心点了一下头,然后走到凌浩身前,跪下行礼,并说:“草民谢简叩见靖王爷。”
波澜又起
凌浩一见谢简,微微愣了一下,仿佛有些吃惊。宁心担心凌浩怪谢简,刚想解释,却听凌浩说:“谢大学士请起。没想到大学士辞官之后会来了这里。这些年,大学士可是别来无恙?”
谢简起身,淡淡一笑说:“王爷,谢简早已不是大学士,现在不过一介私塾先生而已。”
宁心觉得奇怪,看着谢简问道:“大哥,难道你原本就认识王爷?”
谢简点点头说:“小兄弟,我辞官前的确常在朝里见到王爷。”
凌浩在一旁补上一句;“宁心,谢简辞官前官拜一品墨雨阁大学士,可是当时最年轻的大学士,也是父皇最宠信的内阁大员。”
凌浩的话让宁心吃惊不小,她知道谢简以前做过官,但怎么也想不到一身温和之气的谢简曾经立于庙堂之巅。
谢简轻轻叹了口气,对宁心说:“小兄弟,非是谢简有意隐瞒,只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何况我虽曾身居高位,但那权势之下也有丧亲之痛,那段过往我并不愿想起。”
宁心想到两天前谢简说的那些话,知道谢简对她说的每句都是实话,于是看着谢简微微一笑说:“大哥不用解释,宁心只是吃惊,并无其他之意。”
凌浩听了宁心和谢简的对话之后,忽然走到谢简跟前说:“如此说来,是先生为宁心受了那三鞭。宁心是我家人,多谢先生护她,请受本王一拜。”说着躬身就是一揖。
谢简却侧身避开了,他淡淡地道:“谢简只不过是为自家兄弟挡了几鞭而已,不敢受王爷之礼。”
凌浩也不强求,他直起身子,看看宁心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你要带我去哪?”
“这镇上的驿馆,我来府衙时,已经遣人去准备了。”凌浩停了一下,又回头对谢简说:“先生也来吧,不然估计宁心也不愿去驿馆。”
谢简想了想,点头说:“也好,那我就去看看吧。”
凌浩听罢,二话不说,抱起宁心就往外走去,谢简在后面跟上。
凌浩抱着宁心刚一出牢房,等在一旁的县官就赶忙迎了上来。他给凌浩请过安,然后问凌浩该如何处置另一位女犯于锦。凌浩眉头一皱,脚步微顿,说了句:“先押着,等我亲自审。”说完就抱着宁心出了府衙,坐着马车去了驿馆。
到了驿馆,凌浩把宁心放在正房的床上,安置好。看谢简也跟着进来了,不好再和宁心私语些什么,就对谢简说:“谢先生先陪陪宁心吧,我先去沐浴,马上回来。”
谢简点点头道:“王爷放心去就是了。”
凌浩又看一眼宁心,就离开了。他回来时,宁心已经又睡了。凌浩不解地问谢简:“她怎么了?怎么这会还睡?”
“她这几日晚上都很难入睡,昨夜又几乎一夜未眠,直到今早快天明时,才睡下。王爷来得早,所以她统共也只睡了一个时辰。这会大概就又困了。”谢简照实答道。
凌浩听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看看谢简,又说:“不如先生也在这驿馆歇歇吧,估计先生昨夜也不曾睡好。”
谢简微一思忖,摇了摇头,说:“多谢王爷好意,不过谢简已几日未回书馆,今日也该回去看看了,我下午再过来。”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凌浩看谢简走了,因为自己也是赶了一夜的路,觉得有些疲惫,便也爬到宁心的床上,抱着她睡了。宁心一直睡到下午才醒,她醒来时,一睁眼,就对上了凌浩一对闪亮的黑眸。凌浩看她醒了,裂开嘴一笑说:“真好,又见到你了。”
宁心以前虽然也常常会看到凌浩笑,但从没见过他笑得想现在这么开心,如同孩子一般。宁心心里微微一动,随之轻轻叹了口气,问凌浩:“你看到我给你留的信了吗?”
凌浩眼光暗了一下,点点头说:“你让我不要找你,可我做不到。天下女子,我想要的只是你而已,你走了,我怎么能不去找。我出征时,便下过决心,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那时你就知道我要走?”
“那时我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你还就真走了。”凌浩的声音有些低哑。
宁心听出凌浩口气里的黯然,心里竟有些不忍。本以为他是王爷,身边美女无数,自己走了,他定会再找别人,没想到他竟如此的固执。隔了片刻,宁心又问:“这次是事有凑巧,让你找到了我,若你一直找不到我,又会怎么办?”
凌浩听了,居然淡淡一笑,然后缓慢而坚定地说:“你曾经向我皇兄许诺,若我遭难,上天入地,你陪着我。今天我也告诉你,若你不见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寻你。一日不见,我寻一日;一年不见,我寻一年;一世不见,我寻你一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身陷在如此深情之中。宁心半晌无语,她一直以为她与凌浩无缘,因为他们相逢在错误的时间,所以不管遇到的那个人是对是错,他们都不会幸福。但凌浩不在乎,他竟然如此执着要找到她,留住她。想到这,宁心又是一叹:“你这是何苦。”
凌浩却只是笑笑,没说什么。这时刚好有侍卫来报说杜琪已经到了。凌浩理了理衣服,下床,说了句快请。
话音刚落,杜琪就被人推了进来。他踉跄了一下,才停住脚步。宁心一看杜琪,忍不住笑了。杜琪现在的样子只能用狼狈来形容,灰头土脸的,袍子下襟上都是泥,帽子也歪了。杜琪看宁心笑他,有些不满的睜圆了那双桃花眼,撇撇嘴,对宁心说:“姐姐还笑,要不是为了姐姐,我也不至于大晚上的被人从被子里拎起来,又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上千里路来。马都换了好几匹,人却还是我一个,差点没被颠晕过去。不过姐姐也好不到哪去,听说只是伤了手腕,怎么脸色还这么差?这几天可是头痛过?”
凌浩一听,眉头皱起,仔细看了看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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