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和一个空荡荡的人。冥鸿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愣了半晌,终于抬起脚步,缓缓离去。
同样的一夜未眠。
晴天的时候,天渐渐亮起来像是躺在油锅里的鸡蛋,从清透开始,周围薄弱的地方渐渐泛了白,卷了边,有的地方糊了,紧紧缩成一团天边的山峰。最后太阳也从橙黄变成了淡黄,悬在白色当中,引人夺目的散发着阵阵热气。
闻冬轻轻地推开门,冲坐在门口的王玉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王玉的师父
走到门口的时候闻冬愣了一下,之前还没来得及和冥鸿学着如何走出这七行八阵的山庄外围,她苦恼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王玉。只见他毫不在意的领着她从密林当中层层穿过,不消一会儿,就走出了那阵法。他的轻功很好,脚尖轻轻点地就能腾空出去一大段,下山的路上一点也不费力,甚至靴上都没有沾染丝毫的灰尘。他见闻冬在身后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耸了耸肩膀无奈的说道,“我那师父有点洁癖,不喜欢东西沾在身上,所以练出一身好轻功。他别的功夫基本上都不太会,所以就只能教我这个。”
“你师父是?”闻冬问道。
王玉冲着不远处的山脚努了努嘴,“喏,就在那里了,正等着我们呢。”
闻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山下正停着一驾青绸马车,车身是用棕褐色的酸枝木做成,树木的纹路和突结还好好的保留着,简简单单的,却能很好的隐蔽在这山的附近。两人快步上前,王玉冲着车里递了个眼色,闻冬掀开门帘一看,不由得惊呼道,“公孙哥哥?!”
马车里,阳光透过青绸微微渗入,座上的人有些疲惫不堪,他一手成拳撑着俊俏的下巴,一手轻放在膝上,眼睛半阖,眼下的皮肤因为劳累而淡淡的渗着青色。一身蟹壳青色的袍子,只在腰间简单的系了一条玄黑锦带,一改平日里的香衣云锦。听到有人来的声音,他连忙睁开眼睛,见到自己面前是闻冬之后,才堪堪的舒了一口气,递出手去,“快进来,秋风易凉。”依旧是那个好听的声音。
闻冬顿了一顿,又回头看了一眼这郁郁葱葱的山,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把手递给了马车里的公孙朔渝。
王玉见两人坐定,一跃到了马车前的板子上,把门帘掩好,轻轻呼喝一声,驾起马来,带着闻冬离开了碧水山庄。
“公孙哥哥,怎么会是你?”闻冬惊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也曾猜测过王玉是谁的徒弟,她甚至想到过是不是爹爹又收了个新徒弟,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个行乐天下的公孙少主,竟然会做收徒弟这种拖个油瓶的事情。
公孙朔渝淡淡笑道,“为什么不会是我?”
闻冬想了想道,“王玉知道如何破七行八阵,该不会也是你教的吧?”
王玉在马车外面听到闻冬的问话,立刻回道,“嘿,那老头以为蒙上我的眼睛我就不认路了吗?咱们又不是没长耳朵,也不是没长鼻子。”
闻冬哑然,靠耳朵和鼻子来定位置?这小子的本事也太大了些吧。
公孙朔渝轻咳一声,他见闻冬面色有些苍白,却透着不寻常的绯红,便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觉得一阵滚烫。他蹙起俊秀的剑眉,“闻冬,你生病了?”
只听王玉在外面又是一阵低语,“恩,卫姑娘昨天着凉了,王老头还给她抓了些药来服。”
公孙朔渝轻轻敲了敲马车边,对着外面说道,“该打听的时候你不打听,学了一身的功夫来对付师父是不是?”
王玉吐了吐舌头,“嘿嘿,我可不敢。”说完,他就缄默不语,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了。
闻冬闻到车里散发出来的清香,是自己熟悉的,公孙朔渝身上特有的植物清香,她渐渐放松脑中绷紧的神经,只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她就靠在马车的一旁,呼出的都是热气。
“闻冬,闻冬?”马车硌到路上的小石子时,总是会一颠一颠的,闻冬的脑袋也随着颠簸摇摆,一下一下的轻轻地磕在马车边缘上。公孙伸手把她揽到了自己的身边,让她的头能恰好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公孙朔渝看着怀里脸色微红呼吸轻促的闻冬,轻声问道,“你都知道了,关于冥鸿的事情。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试着改变他?”
闻冬张了张嘴,有些无力的说,“我想,冥大哥一定心里也很苦,杀父弑母之仇,怎么能是那么轻松就能化解开的?我在他身边,他就多一份负担,不管他是真的喜欢我也好,假的也罢。就算是假的,他也要装作喜欢我的样子,一个人演戏的时候,其实会很累。”她说话的时候,双手慢慢的绞着,眼睛盯着不知道是哪里的虚空,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如果是假的,他利用我报了仇,我会讨厌我自己,我不想让爹爹他们出事。如果是真的,他就算是为了我放下了仇恨,他心里也一定会觉得愧对父母,我也不想让他那么难过。”
公孙朔渝摸了摸她的头,对着马车外面吩咐道,“王玉,我们去近一点的城镇停下吧。闻冬她病的不轻,要去抓些药。”
“是。”王玉应道。
“公孙哥哥。”闻冬突然唤道。
“恩?”
“公孙哥哥你知道玉面瑾君吗?”
公孙朔渝微微蹙了下眉头,“有谁不知道玉面瑾君呢?”
“那……公孙哥哥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吗?”
“玉面瑾君,江湖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颜,此人就像一个谜。江湖上恐怕没有人能找得到他。当然,除了手上持有百晓门玉牌的人。不过据说江湖上只有三块,有没有被收回就不知道了。”公孙朔渝说道。“你找玉面瑾君做什么?”
“我想问问他,有没有办法能解冥大哥身上的毒。据说他什么都知道,那这个估计也难不倒他吧。”
“你想给他解毒?”公孙朔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闻冬,“你就不怕他毒好了,反来害你?”
闻冬摇了摇头,“记得有一次是我娘的忌日,爹爹趴在娘的坟头,说是自己害了她,几日不肯离去。当时碧劫就把爹爹打了一顿,说你还不如直接跟着死去算了,干嘛还在这里活着得瑟?爹爹说,疼的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我想,冥大哥也是一样,他身上有毒,活着很疼,他想找我爹爹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他克制毒素的忍耐力,如果有一天,他没了这个目标,也许就会自寻短见了。虽然我不知道冥大哥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但是我确实是喜欢他的。不管是真是假,这段日子我都过的很开心。如果能解了他身上的毒,我就能站在他的面前,很大声的说一句,‘冥大哥,谢谢你前段时间的照顾,如今我给你找来了解毒的方法,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你报你的仇,我护我的爹爹’,然后不管发生什么,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不希望他的全部意义就是报仇。”
公孙朔渝扶了扶她的头,让她能舒服的躺在自己的腿上。他细长的手指轻轻的伏在闻冬的眼睛上,轻声的说道,“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一切就都会如你所愿。”那声音如同施下的巫蛊,缓缓地,像是在马车里幻化成了一个一个的符号,弥漫在青色的空气当中。
闻冬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不知何处的床上了,她摸了摸额头,之前的发热已经荡然无存了,现在只剩下一阵一阵的头疼。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因为之前有过经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所以不敢断定这个白天还是不是自己睡过去的那一天。
这时,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外面两个人的说话声音。先是王玉那有些赖皮的语调,“师父不好意思啊,让你多等了几天。我这不是想着人月两团圆吗?跟着你肯定是没有月饼吃,还不如我撺掇着王老头下山买点呢。本来还想着趁机去泡泡那个什么花的温泉来,但是王老头看得紧,我就没逮着机会。唉,真是可惜了。”
公孙朔渝一声长叹,“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个不知道疼师父的徒弟呢?你应该拿着王老头买的月饼下山孝敬为师,这才是当徒弟的正道啊。”
王玉嘿嘿一笑,“师父你平时都不喜欢吃那些甜腻的东西,徒儿记得清楚呢,怎么能拿那些东西来孝敬师父呢。”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淡褐色卵状物体,外面还有些针刺突起,顶端已经开裂,往里看去,里面尽是些肾脏状的小种子。
公孙朔渝自然知道这就是白色曼陀罗的果实,里面藏着的定然是花种,他用一方手帕接了过来,好好的抱起,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弟。也不枉师父在山下多等了你两天。”
王玉点了点头,又嬉笑道,“师父,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的记下来。”
“要不是你晚了两天,我能那样吗?”
王玉啧啧道,“唉,师父,你这样就不对了。追姑娘呢,是要多花点时间的,你看看人家冥鸿,在断剑门里苦苦守了卫姑娘多久,才得到她的芳心。你这一会儿不见,一会儿又闹出什么桃色消息的,让人家怎么放心的了嘛!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让你体会一下等待的辛苦,省的你老觉得江湖上的姑娘都和那个陆大小姐似的围着你转,这样对你也不好。”
公孙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之前给你的东西,你都收好了。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
王玉一拍胸口,“嗨,那东西我拿着又没用,不给她给谁?”
公孙十分不信任的哼了一声,“就你那个小财迷的样子,转手拿出去卖了都有可能。”
“师父,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谁敢拿这个来卖啊,接着不久被你知道了吗?我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呢吗?”他眨了眨眼睛,“我说这个卫姑娘怎么还不起啊?吃了那药睡了都有快两天了,再不醒,难道又要让我去找山鹿,掏胃囊啊?”
胃囊?闻冬纠结了起来,莫非是传说中的用山上的梅花鹿的胃囊吊汤喝?她苦叹一声,原来自己睡着的时候竟然喝了这么好的东西,她接着又砸吧砸吧嘴,一股苦涩的味道冲了上来,闻冬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息,果然是没留下什么味道,可惜了可惜了!“公孙哥哥。”闻冬怕他们着急,连忙唤道。
公孙朔渝听见里屋的声响,连忙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王玉一眼,脸上闪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看,病人醒了,你可能还得去一趟山里,抓只膘肥体壮的梅花鹿回来。”他接着补充道,“哦,对了,你要是能把一整只鹿背回来,就送到厨子那里吧,我正好想吃烤鹿肉了。还有,肉要嫩一点的,你好好挑挑啊。”
王玉一边往外走一边恨恨的说,“你当那山上的鹿那么好抓啊,是你们家养的啊,还能随便挑?我能抓到一只年老体迈的就不错了!要不然,我早就靠着抓鹿发了大财了!”
公孙朔渝心想,可不就是让你去挑一只,要是太快,你在这里岂不是耽误我和闻冬的二人世界?他走进屋子,见闻冬着正咧着嘴笑,笑到一半又捂住脑袋,但是肩膀还在一帮颤抖着。公孙一把拖过她来,伸出手去,拇指和中指恰到好处的在她的太阳穴揉着,说道,“睡了这么久,头肯定会疼,你还不老老实实的,又笑得这么厉害。”
闻冬肩膀抖着,笑道,“你是怎么收了这个徒弟的?竟然贪财到了这样的程度。”
公孙一皱眉头,见她并没有愁上心头的苦痛,便也跟着笑起来,“谁让我天生就和贪财的人有扯不清的关系呢?我可是记得,有个人曾经和千大海瞪着眼睛说‘三十两,一分都不能少’。”
再见客栈老板娘
两人正说笑着,闻冬突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幸好两天之内虽然睡着,但是有胃囊汤补充体力,不至于身子总是软软的。她突然停下来,皱起了眉头。
公孙朔渝连忙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其实他更怕的是闻冬突然想起冥鸿的事情,心里又不痛快。
闻冬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好像发了一场大汗,身上黏黏的。味道好像不是特别好闻,刚才自己是闻习惯了,不觉得。结果公孙哥哥一进来,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顿时觉得自己是从垃圾堆里蹦出来的。”
公孙微微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现在有力气吗?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衣裳。”说着,他从床头的桌子上打开了一个方大锦盒,先不说里面的衣服如何,单单看这锦盒的样子,就知道造价非浅——锦盒上的包纸是鱼鳞状的波纹,一层层一道道的由砂金朱红黛蓝碧青分别调和在一起,四角以洒金雕木包嵌,右侧有小隶绣着"洛阳云浅阁“的字样。”洛阳云浅阁“素以用料考究制作繁复为名,所有的制品从一开始,皆是人工细细调养,就拿养蚕来说,必须是上宫茧,而非其它。成长过程中所食桑叶皆是用长白山融雪浇灌,专拣清明那一天的所成,不能有任何残缺和破损。之后的步步工序不能以纺织机等等代劳,只能依靠织娘细细雕琢。好的织娘难求,云浅阁又不压迫织娘,所以一套衣服制作下来,往往需要半年左右。成为京城当中所有豪门甚至皇家争相竞逐的香衣云锦,只是价格骇人,并非人人接受的起。而且云浅阁向来是挑客人的主,若是阁主看着不顺眼的人,就算是你送上黄金万两,也未必拿的到一件衣物。闻冬从小并非在中原长大,自然不明其中价值。但若换成其他闺阁,就算是大小姐,譬如陆青衣,收到这样的礼物也一定会惊呼瞪目,然后好好的把这锦盒收好,等到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穿出来好好的炫耀一番。公孙朔渝自然不会看重这些,但在他心中,也只有云浅阁的衣物才能配的上闻冬。
他把锦盒放在闻冬的床头,又把屋子里的木窗放下,只留下一道小小细缝用来通风换气,说道,“我去吩咐小二给你准备洗澡水。”
“多谢公孙哥哥!”闻冬点了点头。
公孙朔渝出去没多久,就有一个大型木桶送了过来,接着是小二殷勤的往里面不停的加着热水,一直到满了为止,还给她在一旁置了两桶热水以作备用。闻冬见这小二有些眼熟,殷勤的模样似乎也再哪里见过,但也未曾多想。等小二出去了之后,她才慢慢的把身上的衣服依次脱下,果然已经被汗水浸湿,散发着一股骚臭的味道,她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那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