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晋听见,因问道:“八妹,这是准备了什么给我们的八弟阿?”
锦绣大方笑道:“因想着大节下的,事又多,酒宴又多,便吩咐厨房里熬一些青皮白鸭汤来,每日喝一些,疏肝理气,最是补身子的。”
三福晋听完,笑道:“难为你想得那么周到,看来咱们八弟是个有福的。”锦绣纵是再大方,在一片啧啧声中也不由红了脸,她嗔怪地看一眼三福晋道:“三姐这是哪来的话,八爷有福,三哥就无福么?听说三哥身上那些荷包、香袋、扇套子可都是姐姐一针一线的心血啊。”三福晋听着也红了脸,锦绣笑微微又看琳蕙道:“四姐比我们又是不同,听说常与四哥一起念书写字,夫唱妇随,堪称一段佳话。”
锦绣将“一段佳话”四字咬得很重,琳蕙听来,别有一番讽刺意味,“要说起佳话,我看八妹事事上心,理家之外还要照管八弟的饮食起居,又与八弟夫妻和顺、琴瑟和鸣,这说起来,才是一段佳话阿。三姐,你说对不对?”三福晋笑而点头,“很是,看着我们眼热呢!”锦绣笑着低下头,琳蕙又道:“刚才八妹所说的青皮白鸭汤不知如何烹煮,能不能教教姐姐?”
锦绣未有推辞,“四姐若想学,待会儿我将烹煮的食材、方法都写出来,给你带回去。”
三福晋凑趣道:“一样写了,再多写一张给我带回去。”
锦绣笑:“好是好,不过得将你的针线手艺教会了我才行。”
三福晋推她,“罢哟,你的手艺不是比我还好,这会儿说了,不是寒碜我么?”
琳蕙带笑看着她们姐妹逗趣,这样的温馨,这样的和乐,不像她的房里,总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一起念书写字……已经多久没有一起了?琳蕙算着日子,失了耐心。自从那晚过后,他便总也不来了,即使偶然来了,也只是坐一会儿就走,再不肯过夜的。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那一句话?还是为了那个她本不该知道的秘密?
犹记得那是胤禛刚随从康熙西征回来,经月不见,她备下酒菜,放下矜持,向他絮絮说了许多别离之情。晚间他答应留下,睡时却仍是向里而卧,不肯碰她一分一毫。人说小别胜新婚,可她等来等去,却只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思量多时,她终于鼓足勇气从后抱住了他,他的身子很热,瘦削却又紧实,令人安心。她将脸也贴了上去,胤禛咕哝一声,翻过身来抱住了她。他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孩子般的微笑,她又惊又喜,以为他终于对她动了心思,她吻了吻他的眉、他的眼、轻轻唤他的名字,他抱得她更紧,炙热的呼吸也随之喷薄在她的脸上,“容容,容容。”
琳蕙在桌底下攥紧了自己的袍角,那时的她不可自抑地唤醒了他,“四爷,四爷!”胤禛睁开了眼,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沉着脸翻身坐起。她问他,谁是容容?他不说。于是直到今日,她也无时无刻不在想,谁是容容?谁是那个他在梦里也忘不了的人?
63南巡
康熙帝第四次南巡时;胤禛与胤礽、胤祥跟从。从容随行;无事时就在谋算着以后作为钮钴禄氏的她,会在多久之后生下乾小四;而生下乾小四之后;她又该怎么教育他;才能令他不成为大清最负盛名的败家子。
这次的谋算因为太子生病;康熙赶着回京嘎然而止。不过很快;第五次的南巡,又让从容续起了这个念头。胤禛看她时常蹙眉,有时又自言自语的样子,不由好奇问她道:“你在想什么大事呢?”
“包子。”
“什么?”
从容回过神来;“孩子。”
胤禛一弯嘴角;展臂揽住她道:“你也急了么?”
从容抿一抿唇角;反问道:“你不急么?”
“起初很急,这会儿想着若是你有了孩子,就不能跟着我到处走了,心里也就不太急了。”
从容想一想,也觉得窝在一处远不如这样跟着他随心自在,“要不我们偷偷生个孩子,然后回来我继续做你的小跟班,可好?”
“偷偷?我们的孩子怎么能偷偷摸摸地生?”胤禛大不赞同,“况且我们说好了的,要十个孩子,难道十个都偷偷摸摸地生?”
从容傻了眼,“谁和你说好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说生十个了?”
“那天你不说话,不就是答应了么?”胤禛轻吻她的唇瓣,继续灌着迷魂汤,“若是你觉得不够,再多生几个更好,热闹。”
从容嘴上说不出话来,心里可是想着,他要她做钮钴禄氏,可钮钴禄氏不就生了一个么?十个八个,做梦去吧。
这日到了杭州,细雨蒙蒙,烟波如醉。胤禛捡了个无需伴驾的日子,租一艘画舫,与胤祥、从容共游西湖。因在胤祥面前,胤禛也不避讳,命人放下卷帘后,就与从容同坐看景。
雨雾之中的西湖,远山含黛,翠柳绕堤,烟雾渺渺中有如仙境,不仅胤禛与从容看住了,就连一向洒脱跳跃的胤祥也似看住了,趴在窗口一直不出声。直到船行至断桥一带,他才似想起什么,回头道:“这儿就是白娘子与许宣的初会之地么?”胤禛颔首,胤祥看那桥道:“这名儿不好,断桥断桥,可不就是断了么?”
从容好笑道:“他们分开又不是因为断桥,是因为一个是人,一个是蛇,人蛇不能相恋,才被人分开的。”
“是被那个坏和尚法海么?”
从容点头,胤祥皱着眉头道:“既然他们互相喜欢,又结为夫妻,怎么一个坏和尚就能让他们分开呢?”
从容有些哑口,胤禛接过话头道:“那是因为许宣心志不坚,听了和尚的话,才会引致日后分离。若是不听不信,但凭他人再是阻挠,”他说着话,在桌下紧握住从容的手,烫了她的心,“也决不会分离。”
从容心神荡漾,胤祥不看窗外,看她道:“小白,就算四哥说的再对,你也不用哭啊。”
从容忙低头用袖管一拭眼道:“十三爷又胡说,我哪里哭了?”
胤禛弯起嘴角,“她有眼睛疼得毛病,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胤祥盯着从容的眼睛直看,“眼睛怎么会疼呢?是不是进了什么东西?小白,你别动,我来帮你吹吹。”
“不用,不用,”从容慌忙侧过脸躲闪。
胤禛偏又道:“别真是进了什么东西罢,来,我也给你吹吹。”
这两兄弟又合起伙来夹击她,从容躲也躲不了,逃也逃不掉,正趴在桌上抱臂埋住头脸时,有一艘画舫恰从他们边上经过。香帘半卷,歌舞声声,有女子的娇笑声借着水音传过来,如丝竹般动人心弦,“太子爷,奴婢这歌唱得可好?”
“黄莺出谷,绕梁三日。”
“太子爷,奴婢这一舞舞得可好?”
胤礽手执酒杯,歪靠在窗边,“纵然是霓裳羽衣也不过如此。”
一女子纵体入怀,媚眼如丝,“那太子爷还想不想看?”
另一女靠上他的肩头,“太子爷还想不想听?”
“想,想!”胤礽一手环住一个,正欲左亲右吻时,眼风忽然扫见了两个人影,他松开手,向那两人举一举酒杯,大笑着道:“四弟,十三弟,也来游湖么?”
胤禛和胤祥坐得笔直,胤礽搂着两个歌姬,一脸欣然道:“四弟,十三弟,船上又无旁人,何必这么拘束?”说着他附在那两个歌姬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松开她们道:“红香,绿玉,替我好好招待我这两位弟弟。”那两个女子面容相似,如同双生,妖娆走近后,斟酒递食,曲意奉承,一时船舱内都是她们俩的软语娇言,“四爷,奴婢给您满上。”“十三爷,这道酥藕最是爽口,您尝尝?”
胤礽笑吟吟看了片刻后,转过眸光看向垂手而立的从容,“小瞎子,几年未见,你倒没怎么变。”从容躬了躬身,抬眸看向胤礽时却发现,她未变,他却变了。这几年的声色犬马,胤礽已不再是那个抬首仰望星空的俊逸少年,他的脸上有些浮肿,目中也因酒色过多而显得有些浑浊。可惜他自己仍似不知情,又豪饮下一杯酒,向她招了招手道:“过来伺候。”
从容心中一紧,走上前去时瞄了一眼胤禛。胤禛用酒杯点一点桌子,冲那歌姬道:“再满上。”
从容放心过去,为胤礽斟了酒道:“太子爷。”
胤礽接过,喝一口后道:“你看我这两个歌姬如何?”
从容看了看那两张如画的脸,“很美。”
“不仅美,而且精通音律,能歌善舞。”胤礽喝完杯中物,示意从容再斟时道,“我想着,好东西不能一人独享,要不把她们俩送给四弟如何?”
从容稳住手,淡然道:“太子爷怎么问起奴才来了?这话,该问四爷才对。”
“我若问四弟,四弟碍于面子,总不好推托,不若问问你。你若说不好,我便不送,你若说好,我便送给他做个玩物。”
从容看一眼紧挨着胤禛的绿玉,“太子爷这话又说得奇怪了,奴才怎敢在爷的事上说好不好?奴才只听爷的,爷收了便是收了,不收,便是不收。”
胤礽微眯双眸,从容话是这么说,可说话时的神气,却像是极有自信胤禛不会收。他来了兴致,抿一口酒,向胤禛道:“四弟,皇阿玛近来常夸你的字好,前些日我拿来一看,果然笔力刚劲,颇具风骨。”
胤禛谦逊道:“二哥过奖了,自从上回得二哥指点之后,我便时常加以练习,久而久之,便有所长进。”
胤礽微微一笑,“虽说有我的指点,可练字一事全在于平日苦功,四弟一定费了不少工夫吧?”
胤禛淡淡道:“念书累了便练一会儿字,练字累了便念一会儿书,如此而已。”
“念书写字虽是头等事,怡情之乐也不可或缺,否则,不是太过清苦了?” 胤礽浮一白,指向那两个歌姬道,“四弟,我这两个歌姬样貌尚可,且能歌善舞,送与你,权作练字念书之外的解闷消遣如何?”
胤禛怔一怔,起身谢道:“多谢二哥!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平日我并不喜歌舞,带了回去,怕也只是让明珠蒙尘而已。”
胤礽瞥一眼从容,“四弟真个不要?”
胤禛笑一笑道:“家中琳蕙和如墨都能伴我念书写字,另有婉馨抚得一手好琴,我这是想闷也闷不起来,再无福消受了。”
胤禛拒而不受,倒教胤礽有些下不来台,他抿一口酒正欲再说,胤祥忽然道:“二哥,四哥无福消受,我能不能消受?”
舱中众人皆是一愣,胤祥看一眼众人,笑微微道:“我正愁我那儿人少无趣,若是二哥肯将她们给我,回去听歌赏舞,岂不妙哉?”
胤礽未想到胤祥会横插一杠,此时亦不好推脱,只得道:“既然十三弟开了口,我怎好不给?回宫之后就给你送去。”胤祥起身谢过,待坐下时,红香绿玉便一齐向他敬酒,邀宠献媚,热闹非凡。
到送走胤禛和胤祥后,绿玉倚在胤礽怀中道:“太子爷真个要将奴婢送走么?”
胤礽挑眉道:“怎么,我的十三弟不好么?”
“不是不好,不过奴婢看十三爷总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是么?”胤礽幽幽不语,回想方才,他倒觉得胤祥并不是个小孩子了。
这时红香也过来娇声道:“奴婢也想留在太子爷身边。”
胤礽嘴角旋起一个弧度,“我这个十三弟待人是极好的,你们跟了他,倒得了个好去处,反是跟了老四……”他微一皱眉,忽又道,“你们看,我这个四弟如何?”
红香绿玉对视一眼,“四爷不爱说话,又不爱理人。”
“是啊,四爷正眼看也不看奴婢,好像奴婢是个无盐丑妇。”
胤礽淡笑着搂过她俩,红香绿玉靠在他的肩头,齐齐道:“奴婢最是愿意留在太子爷身边!”
胤礽没有应声,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是为了他这个人,还是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呢?逢场作戏的话语他听得太多了,惟一听见过的几句真心话语,又因为时间久远而渐渐模糊,如今惟一记得的,就是那人已将真心给了别人,再不会多看他一眼……
胤礽悠忽松开手走到窗边,将一杯浊酒倒入水波之中,“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命么?”红香绿玉听得他口中之词,面面相觑,胤礽回头,脸上又回复了那样轻狂的笑容,“愣着做什么?起舞,奏乐!”
64欲动
南巡归来后;因心情舒畅;调养得法,从容的虚寒之症已大有好转;一时曾太医也不命她吃药;只以膳食调理。这天从容吃过一盅乌鸡汤;正想松开发辫梳发时;就有一人来说琳蕙找她过去。从容十分诧异;可又不能不过去,只得收拾一下匆匆而出。
到了琳蕙房里时,她也正让小丫头梳发,见了从容进来;便屏退众人道:“小瞎子;你手艺好;爷的头发向来都是你梳的,今日能不能也为我梳一梳?”
从容尴尬道:“奴才只会梳辫子。”
琳蕙嫣然,“这个时辰,你只要为我篦一篦就是了。”
从容无法,只得取过梳子为她篦头,琳蕙半闭着眼道:“你这力道正好,不轻不重的,怪不得爷只让你梳。”
从容干笑道:“奴才也是练了多时,从前爷还说奴才的手势重呢。”
琳蕙微微颔首,一时又不出声,从容心下越发疑惑,许久后终忍不住问道:“福晋今日找奴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近来爷总不过来,我想问问爷的近况而已。”
从容听说,放下心中大石道:“爷近来十分忙碌,皇上交办的差事、太子爷交办的差事、还有各位爷之间的应酬,爷另外还要念书写字,都快脚不沾地了。”
琳蕙睁开眼道:“忙归忙,可总也不过来是何道理?即使不来我这儿,婉馨、如墨那儿也该去坐坐。子嗣大事,爷就这么不放在心上么?”
从容心下一惊,她隐隐听说琳蕙今日入过宫,难道是德妃又给她压力了?“奴才知道了。”
“你知道有什么用?回去说给爷听。”
“是。”从容应下,心里却想着为了子嗣大事,胤禛更应该留在书房嘛。
琳蕙点一点头,对镜而照道:“小瞎子,爷最近还爱吃甜么?”
从容想一想,摇头道:“爷的口味淡了,爱吃清爽的了。”
“那么荔枝……”
“荔枝还是爱吃的。”
“茶呢?”
“仍是普洱。”
“还一味爱青么?”
“爷近来也很属意玄色。”
从容对答如流,琳蕙从镜中看她道:“小瞎子,你倒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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